永祿八年六月末。
季言離開了梧城來到了下虢國東南部的一個叫做羊河的村洛。這個原本有百余戶人家的村子,在冶國公宣布進攻下虢國的之後村民們不得不在逃亡與家鄉之間做抉擇。
季言為他們解決了這個問題。
季家的這位年輕家主到村裡的第一件事就要買下這個村落,而且季言開出了很高的價格。但世代居住的土地又怎麽能這樣輕易的轉讓,最後在季言和村民們各種妥協之後改成了一個月時間的租賃協議,而且作為附加條件他還要為村民在鄰近的壽州尋找臨時的住所。
所以目前現在這原有百余口人的村莊裡只有季言一個人。
唔,好椅子。
一把其貌不揚藤椅受到了季言的讚揚,季言也沒想到這麽一把醜椅子坐上去這麽舒服簡直像是專門去定製,而手邊一杯溫度恰到好處的茶水。
“阿咲,把下虢的地形圖給我拿一下。”
一切都是如至賓歸的樣子,這哪是像獨居的模樣啊!他甚至下意識呼喊起了自己侍女的名字。
阿咲不在啊……
季言終於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那是誰泡的茶!
好險好險……還好留了心眼沒喝這茶水!
季言抄了佩刀像一隻大白貓般警覺周圍的環境——果然在這間屋子裡面不止有一個人的氣息。他屏住氣息等待那人,果然那人迫不及待要來看下毒的成果。
“說吧!誰派你來的?”
那人剛過門扉,藏在門後的季言將刀尖抵上那人喉頭,手上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將其一劍封喉。
“……!”
被刀鋒抵住脖頸的那人隻得揚著頭顱,眼底全是驚訝。
她的這種驚訝很是怪異絲毫沒有被人突然威脅的慌亂,倒是那個眼神仿佛在說,“竟然拿刀指著老娘!你怎麽敢的啊!”
“所以阿咲你跟過來,那麽是誰在照顧樺兒?”
季言吃驚的看著這個正被自己拿刀架住的女侍長。
“都說別整天在家裡玩你那把破刀了,你看都差點傷到我了!”
女孩嗔怪著一把刀打到了一邊,絲毫沒有回答季言問話的意思,反而指著季言鼻子一陣數落。
“角四爺家有的是下人您還怕沒有照顧小姐?我跟小姐說我陪您出來辦事……您倒是跑到這鳥不拉屎來,您就不怕把自己餓死在這嗎?”
阿咲依然沒消氣。雖然她還是不自覺用了敬語,但是語裡話外還是在數落季言的不是。都快要打仗了她都不知道季言為什麽亂跑亂花錢,真是氣死人了……可她還是悄悄跟著季言到了羊河。
她真的會擔心季言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喔,那你把那個下虢國的地形圖給我。”
面對女孩不可理喻的眼睛,季言知道拗不過她,只能應允了她留下。
“呐,剛才您已經喊過我一遍了,您還真是……”
阿咲把地圖放到了桌子上貼心的幫季言鋪開,然後把數落季言的話憋了回去。
……
……
此時應該算作是戰爭爆發的前夜了吧,但這個地處前線的小村落卻因為這對主仆變得沒那麽嚴肅了。
有阿咲跟著來季言自然活得非常舒服,說她是女侍倒不如說她是季言的飼養者。
這讓季言頗為頭疼,這天晚上他不得不把那些從泗州軍進入羊河的偵查者全部都除掉。
本來這季言打算裡他今天應該曬曬太陽喝喝茶,
無聊了就溜溜這些偵察兵們——都是因為這瘋婆子真麻煩! 這夜月黑風高,野外荒村,一個白衣飄飄如仙的美貌男子,正……拿著鋤頭在刨土。這是季言今天晚上挖的第七個坑——用來處理屍體,他一邊罵罵咧咧的刨土一邊對在一旁幫忙打著火把的阿咲不甘心地抱怨。
“我說阿咲到底你是我的主子?還是我是你的主子?”
“我也不是沒跟老爺您提儀過讓我來挖的吧?”
季言明明都說了不讓她挖地,現在又抱怨她,這小姑娘家聽了能不委屈,她撇撇嘴反問。
“呃……你,你不許多嘴,我告訴你,老爺我就最不喜歡你這樣的丫頭……去去,去把那花種給老爺我拿過來。”
自說自話的人最怕事實被戳穿,季言被阿咲這麽一說是有些語塞了。
本想沉默一會兒所有事情都過去了,可轉念一想季言越想越氣——這臭丫頭我憑什麽就不能好好講她兩句?
“呐,給您。”
阿咲猜到季言會怎麽做,她把預先就備好一包的牽牛花種子遞給了季言,當然這女孩現在肯定是一臉不情願的表情。
“我不要牽牛花,我要秋玫瑰!”
季言見她那一臉的嫌棄樣子,把花種又塞了回去,鋤頭往地上一拄惡狠狠瞪著阿咲。
今天就非得讓她往屋頭跑一趟!
“哎——你說你這人怎麽就不講道理!你要秋玫瑰,這破地方我上哪裡給你弄秋玫瑰去我!”
阿咲哪能慣著他,脾氣說上來就上來,小手往腰上一插就和季言互相罵了起來。
“我不講道理?我怎麽就不講道理?分別是你不講道理,你硬要跟過來的!”
明顯季言把重點放到了“不講道理”這四個字上面了,於是被阿咲毫不留情地回懟了過去。
“不是…怎麽就扯到我非要跟過來了?你非要這麽說的話,那我不過來誰來伺候你吃飯睡覺穿衣服洗臉?”
這什麽人啊?真就不可理喻了唄!
阿咲心裡埋汰,嘴上也跟著埋汰。
“哎我……我怎麽就不能自己吃飯睡覺了?”
季言開始硬撐著不讓自己在氣勢上拉垮。
“啊對對對,你行!你最行了!不知道是誰燒個洗澡水都把整個廚房給點著了?”
看到季言這死鴨子還敢嘴硬,阿咲開始集中一點譏笑挖苦。
如果人沒有這種名為疲憊的感覺,或許這對主仆真能吵上一整晚。畢竟他們互揭老底都揭到兩人幼時扮家家的糗事,連吃飯時飯粒掉桌上也拿出來在吵……
“呼——停停停!我投降,我認錯。走走走,回去休息了老爺我有些乏了……”
長籲一口氣,季言選擇向阿咲主動認輸,這可能是種族天賦季言吵架根本吵不過阿咲。
“喲!您不種花啦?”
阿咲也認為埋汰得差不多了,好歹是有台階下了,總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季言留。
“種什麽種啊……今天不種,明天這墳頭草還不是得自己長。明天有事回去你得給幫我研墨。”
季言揉著眉心,今晚確實被阿咲埋汰到有些傷到了。
“研墨……”
小姑娘一臉詫異,這個詞她想起某本書上的讓人面紅耳赤的東西。她再看了看季言……哎呀這麽好看,都不知道這麽長的嘛,真的是……
“想什麽呢你……讓你去磨墨就是紅袖添香夜夜讀書了?嘖……”
季言沒好氣地撇了一眼阿咲,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有些無言以對。
你說這眉清目秀一個小姑娘家,可腦袋瓜子裡裝的東西都是些什麽?上好的鹹鴨蛋——黃得流油!
……
……
到第二天羊河才有活人進入,而且沒被季言弄去種花。
武川和左井來向季言述職。
“都辦妥了嗎?”
季言正在書案前畫畫,無暇抬頭。
“是的,主上,人都帶來了您想要見一下嗎?”
左井小心地詢問道。
“左井,不許多嘴。”
季言依然專心筆墨。
他很喜歡差使左井做事,對於他來說左井是個很好用的人,不過他也經常會像這樣呵責了這個總想著揣測自己想法的部下——因為左井總能猜到他的想法。
“那麽就見一下面吧。”
季言看著自己的畫作滿意的點點頭,應允了左井的提議。
走出院落,此時這座空村裡面來了很多人,他們擠滿了季言門前,這些人都異常的安靜。
這是群衣著打扮都非常普通的人,普通到讓人有些難以分辨出誰是誰,如果非要說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那就是這些人年紀都挺大。事實上這一群老兵,一群老河州兵。每一個人在役時都至少是伍長,這就是季言之前派武川二人去向慕容奉借的東西。
“一共來了多少人?”
季言走下石階來到這老兵之中, 他們都自覺的給季言讓出路點頭致意。
“主上,一共是三百人。”
武川站在季言身後回答道。
“你們家老先生一切都好吧?”
環顧四周看了一圈之後季言開口問道。
“托季先生您的福,我們山莊這些年都過得很好。”
其中的一個老漢向季言作了個揖,笑呵呵的回答道。確實在和季言打交道的這些年,季言給了他們不少好處。
“對了,跟各位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我的人,武川和左井,你們之前有見過面的。”
季言表示大家要好好共事。
“那麽大家請自便吧。”
簡單打完招呼季言就轉身離開了。
“啊對了,左井。”
季言突然在即將跨過門檻時收住了腳步,他站好回過頭咧嘴一笑,笑容像做錯事了什麽事一樣靦腆致歉卻也甚是好看。
“你抓緊時間和大家認識一下。到時候你至少要認得出他們裡面其中的一百人,不然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殺了你。”
這如同鮮花一般綻放的笑顏實在是太過瘮人。
“啊……老爺你開玩笑的吧?是吧!你不會是認真吧!啊喂老爺……”
左井的臉上瞬間滿是痛苦的神情,他現在好後悔自己今天起床以後甚至還想著怎麽才能給季言找個樂子玩玩。
“至少一百個人……好好乾,左井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做到的。”
身旁的武川若有所思的看看左井,然後伸出手了拍拍他的肩頭,讓他好好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