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夜滄瀾眼前一花,一股柔和的力量,將她撞開了幾步,連帶北辰胤也自她腳下消失。 “半生持劍隨水流,相忘江湖兩不知。”
原本視線逐漸模糊的北辰胤,感覺到自己正被這股暖如春陽的力量包圍著,遠去的意識,也被拉了回來。這個救了他的人……是誰?
“安心,你不會有事,她也不會有事。”
師九如將北辰胤扶在一旁坐好,給他服下壓製傷勢的丹藥,轉身走向夜滄瀾。讓北辰胤不敢相信的一幕發生了。迎著師九如穩定的步伐,夜滄瀾竟是步步退後,混亂的神志中,她只知道,對面這個人,讓她……莫名地,便下不了手。
“滄瀾,可以了。”
師九如的聲音輕柔,卻似醍醐灌頂,衝擊著她的心魂,只見她目光忽現清澈,複而……凶芒再現:“阻擋我的人……都要死!”
那轉瞬即逝的清醒過後,是陡然攀升的殺意,這股殺意,較之前相比,更加猶如驚濤駭浪。
“那就用你手中的劍,來殺我。”
師九如卸去了全身的防禦,空門打開,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似水,面對夜滄瀾的殺意,他所流露出的,只有平靜。
“……不管是誰……都要……死……”
一言死字落地,夜滄瀾如魅似幻,步踏詭譎,手持蒼雲劍,出現在師九如身前,劍尖距離師九如心口處已不及寸許。而師九如,依然沒有閃躲的念頭。他明白,夜滄瀾被幻象支配,那混亂不堪的神智,只有讓她將念念不忘的事發泄出,才會換得清明。
她是……真要殺了此人?
北辰胤心中大駭,他不知道師九如是誰,但從師九如的神態中,能判斷出他和夜滄瀾必然關系匪淺,這一劍若是刺下去,一旦她清醒,該如何面對?若非感情強烈,又怎可能會陷入幻境無法脫出。
未曾多想,北辰胤借著已經恢復些許的體力,奮起擊出一掌過去,雖然這舉動看似笨拙,但也因此而讓夜滄瀾的身體偏離了原有的軌道,準星,差了半寸,蒼雲劍也在沒入師九如身體後停住。
“你,可願回來?”
師九如平靜的笑容,映在夜滄瀾眼中,終於使她動搖,眼中的混沌,也恢復了一絲清明。
就在她向師九如下手的時候,心中仿佛感覺到自己內心對過去的恐懼在一分一分地消退,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懼意。
她在怕什麽?不敢做什麽?仿佛內心裡另外有一個自己問著自己。
要殺了他麽?不,不能,不要,不可以……我手裡地劍,怎麽可以對他舉起?我手裡地劍怎麽可以向他使出?疼痛欲裂的頭已經讓她無法再支撐下去,糾纏在殺與不殺之間,幻境與真實之間。
“師……九……如……?”
蒼雲劍還在她手中握著,劍的另一端,在師九如體內,冷汗浸濕了夜滄瀾衣衫,她猛地想起先前做了些什麽。無論是手中的劍,還是眼前的人,都仿佛重若千鈞。
“你……師……九……如……”大腦還很混亂,依稀隻記得些片段。最為清晰的,正是方才自己一劍刺傷師九如的那一幕。雙手抱著頭,乍然脫離那般血腥的場景,這種大起大落衝擊著夜滄瀾的心。
一隻手按在夜滄瀾肩上,另一隻手則握住劍刃,慢慢地將蒼雲劍拔出,師九如絲毫不覺得這樣做有何不妥,如果能讓夜滄瀾清醒,他就算真被刺中,又有何妨。
“無礙。
”師九如微笑著看著夜滄瀾,這種程度的傷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 “不,我……”
眼看夜滄瀾呼吸驟然急促,又像是要陷入某種困境之中,師九如放下握住蒼雲劍的手,顏上,淺笑依舊:“這一劍,喚醒你,值了。”
“不……不是,我……我不想……傷害你,我,誰也不想傷害,也不想被誰傷害,只是,世界逼我,世人逼我……”
胸口傳來撕裂的痛楚,那道存在已久的舊傷,便如同被人再次割上七八刀一般。
她要的,從來不多,她只是想要……最尋常的天倫之樂,她只是想要,最普通的生活,隻想做……平凡人。
“你的過去如何,師九如不知,但你的現在,未來,皆不會再有人逼迫於你。做你自己……滄瀾,師九如向你承諾,你所畏懼之事,絕不會……再演。”
師九如抬手,輕輕抹去她眼角不受控制而滑下的淚珠,而後,身上一沉,腰上一緊,是夜滄瀾撲入懷中,緊緊抱住他,淚落,無聲。
你們……
北辰胤覺得自己的大腦跟不上事態的變化了,前後發生的這都是什麽?你們……一個重傷,一個被刺傷,難道不要先處理傷口麽?還有,這裡有外人啊!不,不對,誰能給他解釋一下,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個叫師九如的,是什麽時候從哪裡出現的啊?
北隅皇朝三王爺……風中凌亂,淡定……那個不能中……
“前輩,這究竟……”
北辰胤思前想後,終究還是一聲前輩喊出口,對這位來自中原的人,他……除了怪異,找不出其他適合的形容。
沒錯,那是一種……與世無爭的怪異。仿佛讓人覺得,這個人,天生便不適合在江湖沉浮中生存,卻又偏偏適應這個世界。
至於那‘舍·己·為·人’的做法,北辰胤卻是半點也不敢苟同……這人……未免太有仙氣了些。
“無妨,此人已毫無還手之能,三王爺安心便是。”
師九如替北辰胤處理著他那被夜滄瀾一面倒屠虐過出的外傷,皮鼓師雖然危險,可在夜滄瀾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早已失去威脅之力,若非師九如從不存傷人之心,這世上……或許再無皮鼓師其人。
“不,我的意思是……她沒事?”
傷口雖然敷著清涼透體的靈藥,可北辰胤的眼前依然回放著夜滄瀾猶如鬼神般殘虐的影像,那幻境中的魔魘……雖然她現在蓋著師九如身上一領披風,沉睡養傷,那恐怖的一幕,依然揮之不去。
想到這,他更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被製住穴道的皮鼓師。當年北隅皇朝與此人有所約定,可如今這約定,算是破了,那麽未來的北隅……
不可否認,他的心底,升起一抹殺機。
師九如如何看不出北辰胤對皮鼓師動了殺心, 又如何猜不透夜滄瀾一旦蘇醒,便會親手宰了皮鼓師?
只是……這兩人,誰……也不能如此做。
救一人,總比殺一人強。尤其是……在北隅皇朝這略顯尷尬的時期。
他來之前,便對北隅皇朝做了一番了解,若是平白樹立皮鼓師這個敵人,只怕會對北隅皇朝帶來殺機,不如……放他一命。
“皮鼓師……一定要死!”
夜滄瀾不知何時清醒,眼中雖是清澄一片,可對皮鼓師的殺念,更重。
她的體質本就與人大異,重傷自愈,只是時間問題。
何況,皮外之傷,遠及不上……心傷。
“滄瀾,你……可是在怕?”
師九如攔在夜滄瀾面前,一雙眼,恍若洞悉人心。
怕?她怕什麽?她……有什麽好怕?
只是,不知為何,對上這雙眼,夜滄瀾的目光……微微退縮。
“你要我放過他,不可能。”
“滄瀾,看著我。”
師九如卻是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她越是退縮,他越是直視:“殺了他,很容易,可殺了他之後,北隅皇朝……將會如何,北辰元凰,又會如何?”
“……”你,究竟知道什麽?
夜滄瀾不明白,他是如何知曉北隅皇朝之事,這個師九如……愈發神秘。
“相信我,留著他,遠比你殺了他,要好得多。”
人和人之間,不能只有殺戮,誰也不是生來便想要殺誰,誰也不是生來便滿手罪孽,每個人活著,都只是……一個贖罪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