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進烏花山,就要過天塹,欲過天塹,先要尋路。
天塹深不知多少丈,環繞十萬大山一整圈,將其整個包圍,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形。
天塹的寬度是變化的,並不是每個地方的寬度都一樣。
兩隻小狐狸出山,走的就是天塹最狹窄的一處地方,僅有丈許寬,一根大樹被放倒,連通兩岸。
趙山河今日自虎大王那裡泡了一個時辰的澡,沒有回村,而是吃著自己帶的乾糧,讓兩隻小狐狸帶路,去那烏花山,尋找烏漿果。
周察汶不能進山,十萬大妖不能出山,這是規矩,也是歷任鎮守與妖獸之間的默契,長此以往,已成規矩。
周察汶雖不能進山,但是給了趙山河一個令牌,見令如其人親至,眾妖不敢謀害,出入十萬大山,可保趙山河安全無恙。
行走在獨木橋上,雖然只有三米的距離,但是看一眼腳下的萬丈深淵,以及洶湧奔流的長河,耳邊是風嘯浪湧,水拍兩岸。
心下害怕,但卻不能裹足不前。
趙山河狼狽的四肢抱著獨木橋一點點挪動,獨木橋頗為潮濕,兩隻小狐狸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掉下去以後屍骨無存。
小心的走過獨木橋,穿過一層無形的屏障,趙山河與兩隻小狐狸才算是真正的進了十萬大山。
進來以後,趙山河隻感覺進了深山老林,到處是積雪。兩隻小狐狸卻猶如魚入大海,鳥飛高天,暢快自在,連呼吸都順暢了三分,似乎這裡比外面的空氣都更加香甜一點。
沒有過多墨跡,趙山河按照虎大王的指引,與兩隻小狐狸在山裡走著。
十六道:“我和二十在山中多年,怎麽從來沒有聽過烏花山。”
趙山河隻牢牢記得虎大王的叮囑:烏花山乃半虛半實之所在,無論你從何處進山,都要前行五百步,後退三百步,左走五百步,右走三百步。走的時候不能看,眼睛只能眯成一條縫,既能視物,又看不清。直到你眼前由明轉暗,再由暗轉明,方可睜開眼睛,你就到了烏花山。出來的時候就反過來,後退五百前行三百,右走五百左走三百。
這種古怪到有些神棍的進山方式,讓趙山河實在摸不到頭腦,而所謂的半虛半實又是什麽意思?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雖然這個世界有修行,有妖獸,有龍虎,但是如果這些都存在,趙山河也就接受了。
但是半虛半實是什麽意思?既存在又不存在?搞量子態呢?
趙山河與兩隻小狐狸按照虎大王的方法行走,眼前很快由明轉暗,繼續走,由暗轉明,睜開眼的那一刻,趙山河見到四周鬱鬱蔥蔥,枝葉繁茂,更兼有鳥語花香,身旁不遠處還有小溪潺潺,清澈見底,望之有魚蝦相戲,落葉浮萍。
趙山河嘖嘖稱奇,好一副世外春秋山水美景,想外界寒冬臘月,風吹雪湧。
有修行的世界,果然奇景很多。
趙山河記起虎大王的話:若見溪流,沿河而上,至峰頂,可見烏漿果。若見巨石碑林,則沿路而下,至最後一塊碑,上書:英靈。則烏漿果在碑前小樹林中。
趙山河見到了溪流,自然是沿著小溪向其上遊逆行,溯其源頭,至峰頂。
趙山河一路上,啃著乾糧,看著美景,聽著自然的空靈聲音,覺得別有一番趣味。
只是走著走著,趙山河耳朵邊聽見了歌聲,並不是百靈鳥或者什麽鳥的叫聲誤認為是歌聲。
趙山河聽的真切,
是人唱歌的聲音: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趙山河疑惑,這半虛半實的烏花山也會有人嗎?而且烏花山在十萬大山裡,這裡只有妖獸,哪來的人?莫非自己是碰到大妖了?
握緊師父周察汶給的令牌,趙山河小心翼翼的前進,相信看在自己師父合道大能的面子,就算有大妖也不會為難自己吧。
又前行百步,繞過一個拐角,耳邊的歌聲依舊: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聽起來婉轉悠揚,頗有些哀怨。
趙山河看到一個白衣女人,身材婀娜有致,皮膚潔白若凝脂,青絲如瀑懸於側,半蹲於溪邊洗頭。
那女人也看到了趙山河,歌聲便是她唱的。
第一眼,趙山河就被女人的眼睛吸引,眼睛靈動而有神,空靈似山間飛鳥不沾染一絲煙火氣,又如水中遊魚一般讓人看到她便會覺得美人就要這般自由自在,也會忘卻許多塵世煩惱,如果夢中有情人,而不知其具體模樣,那趙山河覺得就該是這樣。
那女子依然在唱歌,只是眼睛卻看著趙山河。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趙山河一時間有些怔了,她不是個色狼,但也不是個無欲無求的人,他只是一個在俗世中摸爬滾打想要出人頭地的普通人而已。
看到美女會傾慕,看到金銀會想要。
停步多看了兩眼,趙山河便繼續朝前走,越來越靠近那美人。
那女子看到趙山河朝她走來,雖然並不是朝她走來,而是為了上山。但女子的確就在趙山河前進的路上。
女子停下了歌聲,站起來,任由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背部白色薄衫上,隱約可見白色寬大衣衫後前凸後翹、蜂腰翹臀的標致身材。
趙山河在其身前兩步停了下來,問道:“在下趙山河,來此山中尋找烏漿果,請問姑娘姓名?”
那女子並沒有說話,只是上下不停的觀察趙山河。
趙山河看看女子,又看看自己,並沒有覺得尷尬,而是道:“既然姑娘不說話,那再見,在下要上山了。”
趙山河越過女子繼續朝山上走,只是心裡不免的有些失落。畢竟,誰沒有幻想過自己被美女青睞繼而發生點什麽呢?
只是這女子實在可疑,在烏花山這個古怪的地方唱著古怪的歌,偏又長的靚麗,讓人怎麽不生疑心?
兩隻小狐狸一步三回頭的看那女子,小狐狸二十道:“日後我化形,也要有這般好皮囊。”
十六則是一臉癡漢相,恨不得離了趙山河,鑽入美人懷中。
趙山河無奈苦笑,“有了靈智的妖怪也愛美。”
趙山河繼續前行,身後歌聲又響起。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別過美人,趙山河再拐個彎,抬頭就可以看見一個烏黑色的花朵在前方不遠處。
趙山河笑了,終於見到自己此次的目標了。
身後的歌聲繼續,趙山河伴著歌聲要去摘那朵花,烏漿果就是這朵花的根莖,形似球,埋於地下,食之有毒。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最後的歌聲很是哀怨,蘊含著衷腸難訴、相思難熬的情緒。
趙山河正滿臉笑容去摘那花拔出烏漿果的時候,眼前忽然一閃,那花連帶根莖已落入了白衣女子手上。
她斜倚在細弱的樹枝上,兩隻白嫩玉足在半空中晃蕩,一手撐著樹,一手拿著那烏花,放在鼻尖聞香,輕飄飄仿佛沒有一絲重量。
“我的名字忘了,你可以叫我山鬼。這花有毒,你要這花做甚?”
趙山河心裡道:好好的美女,叫這名,果然有古怪。
趙山河道:“身中蛟毒,烏漿果可以解毒。”
山鬼疑惑的看了一眼趙山河又看了看手中的烏漿果,道:“我不通藥理,但也知道烏漿果有毒。拿它解毒,怕自己死的太慢嗎?”
趙山河沒有解釋過多,而是道:“請姑娘給我。”
山鬼道:“這烏漿果成熟之日,麒麟會來吃,我答應替麒麟守護此花果,所以不能給你。”
趙山河道:“我聽說這山中烏漿果甚多,並不缺這些。我只需要三十枚即可,每日一枚,連續吞服一月。”
山鬼搖搖頭,道:“那也不能給你,我雖非商賈,但也知道人需我有,便可坐地起價。”
趙山河沒有搬出師父周察汶,周察汶沒法進山,給自己令牌已是情分,不能事事麻煩他,道:“請姑娘出價。”
山鬼道:“我乃山中幽魂,麒麟固我魂,使我不至於灰飛煙滅。這是我的來歷,你的呢?”
趙山河簡要說明自己來歷,道:“我叫趙山河,山腳下一村民,從小身中蛟毒。”
山鬼道:“趙山河,想要這果子,拿東西來換。我在山中孤苦,金銀不需,幽魂無需吃食,衣物也不缺,盡是魂力所化。我只需要能夠逗我解悶的東西。”
趙山河道:“那簡單,我每日寫話本小說給你觀看不就行了。”趙山河前世看了那麽多小說,胡編亂造都能蒙混過關。
山鬼道:“那你每日都來,三十個果子,就是三十篇話本小說。來一次,我才給你一個果子。”
趙山河想說自己言而有信,全給我我以後也會每天都來,但想到第一次見面,對方未必信任自己,便沒有說。
不過有一說一,這麽美的人,就算沒有果子,趙山河都願意每天來給她講故事,雖然是幽魂,不能進一步發展,但是秀色可餐,看著都賞心悅目。
趙山河以今日天色以晚為由,拿了果子,別過山鬼,便按照虎大王給的方法要離開烏花山。
他也不知道進山了多久,因為他發現這烏花山的日光竟然一成不變,絲毫沒有太陽東升西落、日夜變化之說。
趙山河眯上眼,開始走,等到眼前由暗轉明之時,睜眼,卻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奇怪得地方。
四周昏暗,但是可以視物,周圍全是石碑,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生氣。
趙山河心下疑惑,自己為何還在烏花山,根據虎大王所說,自己應當離開這裡才對。
趙山河環顧四周,兩隻小狐狸不在,只有自己一個人,自己好像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一條青石板路從山上延伸到山下,趙山河也不管其他,又再度眯起眼睛,想走出這烏花山。
眯上眼睛的時候,趙山河耳邊傳來廝殺聲、怒吼聲、刀劍鎧甲碰撞聲。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那聲音洪亮而悠揚,中氣十足,帶有悲天憫人的傷感,與奮勇殺敵的豪邁。
趙山河知道,這是楚辭《國殤》。
趙山河睜開眼睛,他還是沒有走出烏花山,再度環顧四周,陰風陣陣,隱約有千軍萬馬奔騰、碰撞、撕裂、傷亡。
置身於其間,隻感覺到害怕,刀刃加身,生死難料,生者怒揮劍,死者長已矣,如何不怕?
趙山河緊張的再度閉上眼睛,嘗試離開這裡。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他生怕那個聲音的源頭對自己有莫大的惡意,把自己砍了。趙山河不怕死,也不畏懼強敵,但是這仿佛千軍萬馬得氣勢壓的他喘不上氣。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趙山河聽到嚴殺盡的時候,仿佛是為了呼應,響起了鼓聲,那鼓聲一聲聲得仿佛錘在他的心臟上,讓他的心臟都蹦蹦跳。
出不去,自己被困在這裡了。
趙山河睜開眼睛,滿目赤紅,他抽出隨身得砍刀,怒視四周,咬緊牙關,滿臉狠戾。
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低聲怒吼:“格老子的,老子倒要看看是誰擺我一道,玉皇大帝來了我都照砍不誤。”
危機時刻,骨子裡的血性被激發了出發,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最後一句重複了兩遍,歌聲完,陰風散,威壓去,殺機隱。
四周沒了聲息,空氣似乎都清新了許多,望向灰蒙蒙的天與四周灰蒙蒙的石碑,再看,趙山河覺得這些石碑好像都是墓碑。
只是碑上無字。
再停留一會,四周依然沒有動靜,趙山河又嘗試了一下虎大王給的法子,這次才安然回歸。
兩隻小狐狸找不到趙山河,急得原地亂轉。見趙山河回來了,十六這個不長記性的憨貨,道:“竟然回來了,差點以為我自由了呢。”
這自然又惹的心情不佳的趙山河不快,一腳把他踢滾蛋,罵一句:“沒良心的,好吃好喝供著你,巴不得我回不來是吧。”
感受到趙山河身上有些戾氣,手上還握著砍刀,十六不敢再說話。
調整了一會情緒,趙山河才與兩隻小狐狸說了自己的遭遇。
趙山河離開後,那片陰暗石碑林裡,山鬼的身影出現,她站在半山腰上望向山頂。
她好像與這山中的萬千英靈對話,道:“對趙山河滿意嗎?”
一陣風呼嘯,仿佛在回答山鬼。
山鬼又道:“那就在他下次來的時候,磨練他。爾等生為勇士,死為鬼雄,終有一日,楚地英靈會再戰天下。”
山風呼嘯,似是萬人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