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兜兜轉轉,慢慢的來到了11月。
逐漸轉涼的天氣,並沒有對春晚的工作,造成太大的影響。
在對演播大廳,進行了一些最基本的改造之後,導演團隊的工作,就全部搬到了演播廳裡面。
演播廳前排的座椅上, 零零散散的坐著幾個人,孫海雄、秦如、柳畫,還有許問。
許問看了眼時間,拿起手邊的對講機,開口說道。
“《驚鴻》舞台準備!”
“收到!”
這是《驚鴻》的初舞台,甚至到現在, 都不是一個完整的節目。
其中最為重要的,裘子明的舞蹈,現在還沒到純熟的階段。
不過, 通過這次舞台,也可以看到,用現在這種模式呈現的效果,到底行還是不行!
算的上是一次試驗。
後台,裘子明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緩緩的朝著舞台入口走去。
在他身後不遠處,劉青駐足在原地,看著裘子明的背影,神情有些複雜。
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沿著過道,走到了舞台的前側。
從兜裡拿出手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回巡視著。
“開門!”
許問的聲音,透過喇叭傳遍了演播廳的每一個角落。
舞台正中間的位置,以裘子明為首的幾個演員,隨著黑幕緩緩拉開, 出現在觀眾眼前。
《鍘美案》的吟唱聲緩緩響起。
背景的led屏幕上, 是一道道無形的深色流光。隨著兩側燈光閃現,一襲白衣的裘子明,跪坐在舞台上,面容寧靜,仿若沉眠。
“昆曲的《牡丹亭》!”
“秦腔的《白蛇傳》!”
“評劇的《天女散花》!”
角落裡,隨著裘子明的表演,劉青的嘴裡也在一直默默念叨著。
這是他們辛辛苦苦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編排出來的節目。
其中的每一個細節,他都能說的清清楚楚。
就像此時的裘子明,在漫天的花瓣中,旋轉起舞的樣子,就是之前未曾設計的東西。
裘子明做到了許問的要求,在這個節目成型的過程中,在舞台上任意發揮就行。
不過,是真漂亮啊!
幾束燈光灑下,漫天飛舞的粉色花瓣,讓漆黑的背景裡面,都增添了幾分色彩。
“這是川劇的《滾燈》!”
“這個是冀州梆子的《鍾馗嫁妹》!”
六種不同的劇種, 跟隨著裘子明的舞蹈, 伴隨著舞台背景的一幕幕轉換,竟然如此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在編排節目時,劉青都沒想到,呈現出來的舞台效果會這麽好。
隨著《鍘美案》的人群散去,舞台中央也只剩下了裘子明一人。
不知何時,劉青也已經放下了手機。
看著舞台上的跪坐閉目的裘子明,怔怔不語。
大夢一場!
......
“這個......如果放到直播上面,能呈現出來轉場連貫的效果嗎?”
舞台上的演員退去,沉默了良久的孫海雄,沉聲問道。
和錄製的節目不同,春晚一直以來都是對外直播,中間可操作的難度,就大了不少。
就像這個節目,一旦轉場做不好,觀眾就沒辦法沉浸到氛圍中去,節目效果就得大打折扣。
許問收回目光,重新在孫海雄旁邊坐了下來。
“沒問題的,就是一些燈光鏡頭配合的工作,只要細心一點,就好處理。”
“你覺得,這真的能行?”
孫海雄看著許問的目光裡,也多了幾分擔憂。
“不是我說,這節目播出了以後,你就是所有京劇圈子口誅筆伐的對象。
這就是把所有戲劇人,全都給得罪了啊!”
“是不是太激進了一些?”
許問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回頭看了看還有些意猶未盡的秦如兩人,這才反問道。
“這場節目看下來,您覺得怎麽樣?”
“怎麽說呢,這個節目看似是個戲曲串燒,但更是一出完整有思想的戲劇,當得起滿堂彩!”
“那就夠了!”
對於許問來說,那些專業人士的口誅筆伐,他不在乎。
許問所在意的,只是節目夠不夠好看。觀眾看完了節目之後,又會產生什麽樣的想法。
用一個故事,串聯起來這些經典戲劇。
用舞台效果,來吸引觀眾,看到這些東西。
這就夠了。
至於更多的,從來都不是他需要去考慮的事情。
就像《國家寶藏》一樣。
當然了,這場節目看下來,
還有很多瑕疵,都需要慢慢去解決。
忙活完了手裡的活計,雷雪也跟著湊了過來。
原本一向穩重的她,臉上也泛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許問前段時間一直在外地,等於說除了創意,整個節目都是她盯著排出來的。
滿滿的成就感。
“剛好你過來,有點問題和你說一下!”
雷雪一怔,臉上的得意盡散。
“燈光問題,這些等到後面排練的時候微調就行,主要是音樂和舞蹈方面的東西。”
“而且,在入睡和夢醒之間,做的區分不夠明顯。”
說著,許問沉吟了幾秒鍾。
“這點,舞台上的視覺元素已經夠多了,不能再胡亂添加......那就在音樂上,做一些區分!”
“音樂上面?”
雷雪的神色有些古怪。
一旁的孫海雄也是笑呵呵的插話進來。
“音樂上面,那不是你的強項嘛,實在不行了,咱搬個交響樂團上去!”
聽到的人都呵呵的笑了起來。
交響樂團和戲劇的結合,也就是開個玩笑,說說而已。
不過許問卻是沒笑,反而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巴處的胡茬。
交響樂?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交響樂一般都是宏大的,音樂格調莊重,具有敘事性、描寫性、抒情性、風俗性等。
和《驚鴻》這個節目結合起來,似乎......還不錯?
原本在笑的孫海雄,看到許問的神色,心裡頓時一個咯噔。
“你不是想來真的吧?”
“別鬧啊,你現在這就已經夠過分的了,要是再加上交響音樂這些東西,戲劇圈子裡你就徹底混不下去了!”
......
演藝胡同裡。
劉青一步一步的,踢著腳下的石子,緩緩的走到位於胡同盡頭的院子裡。
在他的腦海裡,舞台上的畫面一幕幕閃過。
最後定格在那一張張震撼,而又充滿好奇的臉上。
他們中有很多人,對於京劇乃至於戲劇,都沒什麽了解。
但是在結束之後,還是會追著劉青詢問,那些演唱的戲劇片段的名字,有什麽典故。
那種強烈的好奇,劉青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
“怎麽了這是,站在這邊發什麽呆呢?”
看著劉青失神的樣子,尚興榮心裡有些奇怪。
以劉青的性子,回來以後不吵吵著吃飯,站在這邊發呆,想必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啊?”
尚興榮的聲音,讓劉青瞬間回過神來,急忙搖了搖頭。
“沒事,就是這些天有點累了!”
“那就坐下休息一會,飯馬上就好了!”
雖然感覺奇怪,但是劉青不願意說,尚興榮也沒想著多問。
從廚房裡端出一盤鹽鹵的花生,便和劉青聊了起來。
“說起來,聽你前幾天說的,你們這個節目,這幾天應該就該初演了吧?”
“呃......”
劉青正想點頭,突然心裡一動,否認道。
“還沒,節目出了些問題,估計還得耽誤些時間!”
這件事情,劉青並不那麽想暴露了。
節目最終能呈現出來什麽樣的效果。又或者,在登上春晚之後,會引起多大的反響。
劉青很想看一下!
那可能會是他,從未見過的風景。
對於劉青的回答,尚興榮倒也不怎麽意外。
畢竟都是老江湖了,在節目編排過程中,遇到一些突發狀況,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些嚴重的,可能節目都得給取消了。
看著有些低沉的劉青,尚興榮則是有些心疼。
“還沒上線的話,那就還是得委屈你了,等到完了之後,師傅給你放個假,你好好休息幾天!”
劉青點了點頭。
沉默了一會,看著眼前白發叢生的老人,開口問道。
“師傅,如果說,在不改變咱們京劇內核的基礎下,通過與其他元素相融合的方法,來讓更多的人知道京劇,願意去了解京劇。”
“您會不會接受?”
尚興榮猶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
“嗯?”
“你所說的,就是給它換上一身更為華麗的衣裝,足夠吸引人眼球的衣服。
可是,從我接觸京劇以來,它就是這個樣子。
我很難去想象,一身戲服的它,穿上別的衣服會是什麽樣子。
可能會更好,但是,它還會是我們想要的京劇嗎?
我不
知道!
不僅僅是我,很多人都不知道。所以,我們才會讓它停在原地,哪怕不能更好,但是起碼不會更壞!”
說到這裡,尚興榮深深的看了一眼劉青,心中有了幾分感慨。
“我們這一輩,和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們的時代更富足,更便捷,可以了解到各種各樣的內容,觀念。
也正是如此,你們看待事物的角度,要比我們這些人更寬,更廣。
黑與白,或是對與錯,從來都不是完全對立的概念。
所以,不要去糾結那麽多,做自己想做的,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那就夠了!”
說罷,尚興榮站起身來,晃悠著身子走向廚房。
“師傅年紀大了,有些東西,終歸還是要交到你們這些年輕人手裡的!”
看著尚興榮的背影,劉青抿了抿嘴,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師傅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
想想也是,他的問題那麽直白,傻子才會看不明白呢!
“趕緊過來端菜,指望著誰給你端呢?”
廚房裡,傳來了尚興榮不滿的聲音。
劉青忙不迭的站起來,嬉笑著跑了過去。
“來咯!”
()
“這馬上十二月份了,許問坐上春晚導演的位置也快兩個月了。
現在春晚籌備是個什麽情況,有沒有知情的大佬,透露一下?
還有那些參與了直通車的大佬,出來聊聊唄!”
“節目組又不對外宣傳,甚至連個相關采訪都沒有,誰知道裡面是個什麽情況!”
“嘿嘿!作為拿到了春晚直通車邀請函的人, 就是不告訴你們,”
“???”
“這還不是黑幕,憑什麽邀請函發給你?”
“老子答了快半個小時的題目,拿張邀請函怎麽了,過分嗎?”
“艸,說的和誰沒答一樣!”
......
十一月底,九州電視台官方對外發布通告,邀請觀眾現場觀看節目。
當然,雖說是隨機抽取,但是每一個參與的觀眾,都是經受了嚴格的審查。
在進入之前,更是要簽訂一系列的保密協議。
以保證,這些已經編排完成的節目,不會遭到泄露。
這一次的評選,主要針對的,就是戲劇類節目。
類似這樣的評選,還不僅僅只是這一次。預計到十二月份,還得舉行幾次。
在之前的內部會議上,說了要將評審的權利下放給觀眾。
許問自然要履行這項工作。
不過這場評選的後續,對於許問來說,著實有些不太好過。
戲劇類節目的評選,除了邀請一些普通觀眾之外,自然也免不了一些專業人士的參與。
幾場節目看下來,普通的觀眾看的情緒激昂,可這些業內的專業人士,卻是一個個罵罵咧咧。
一大早, 就糾集了一幫人, 闖到了春晚節目組的辦公室。
“許問呢,讓他趕緊出來!”
“就是,誰給他的權利,對我們的戲劇胡亂更改,還是在春晚的舞台上!”
“還有沒有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了!”
“這是背宗棄祖,是忤逆不孝!”
......
聽著外面的吵鬧,裘子明率先跑了出來。
怎麽說他也是前京劇傳人,在場的不少人都是他的師叔師爺輩的,理應過來打個招呼。
“程師爺,荀大爺,高師伯......”
裘子明一個個的挨著稱呼,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白發老人,則是扶了扶戴著的老花鏡,眯著眼打量了一番。
“你就是許問?”
畢竟年紀大了,聲音也顯得有氣無力。
裘子明還沒來得及解釋,一旁的荀乙就湊了上去,開口說道。
“程師伯, 這不是許問,這是裘家的那個!”
聽到‘裘家那個’四個字,原本還有些萎靡的老人, 陡然精神了起來。
隔著老花鏡的銳利目光,依然能讓裘子明感到莫名的心虛。
“你就是裘家的那個不肖子?”
不肖子孫?
裘子明臉色一變,此時也顧不得心虛,抬起頭看著老人。
“我是裘子明!”
他生在裘家,長在裘家,也沒做過對不起裘家的事情,憑什麽說他是不肖子孫。
更何況,哪怕是師爺,也沒資格這麽說他。
一聲‘我是裘子明’,就是他正正當當的回應。
只可惜,面前的這些人,並不怎麽當回事。
那個荀乙,更是冷哼一聲。
“裘家養出來你這麽個東西,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霉了。身為裘家傳人,不好好學唱戲也就算了,還跑去跳舞,真是枉為裘家人!”
“荀師伯......”
“叫誰師伯呢,你已經被逐出家門了,有什麽資格喊我師伯!”
荀乙的話語落下,站在一旁的幾個人,也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這荀乙說的話,有些太難聽了些。
不管怎麽說,裘子明也是他們的後輩,算起來,他們也是看著裘子明長大的。
孩子犯了錯,走上了歪路,好好勸回來就行了。
張口就罵,實在不是長輩的行徑。
程姓老人也是不滿的皺起眉頭,拍了拍荀乙的肩膀,打斷了他還想繼續說的話。
“收拾收拾回去,我明天過去找秋仁,把你給重新收回去!”
在老人想來,裘子明肯定是因為被裘秋仁逐出師門,一時氣不過,這才跟著許問狼狽為奸。
自己都這麽說了,裘子明肯定就乖乖的點頭應是,答應下來。
只不過,讓所有人都想到的是,裘子明竟然搖了搖頭,果斷拒絕了老人的提議。
“謝謝程師爺的好意了,我在這邊挺好的,就不麻煩您了!”
聽到這話,程姓老人的臉色,陡
然陰沉了下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
“就是,這次許問他還能不能在導演的位置上坐下去,都還是一回事呢,你在這邊還能幹嘛?節目都錄不下去!”
“子明,就聽師爺的,別胡鬧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勸著。
“呵!”
裘子明冷笑一聲。
“憑什麽?”
“憑什麽你們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憑什麽你們不想讓許導做,他就能不做了!
這麽多年了,無論是京劇,又或者是其他的劇種,一年一年的沒落下去,你們做過一點努力嗎?”
“一個個的,坐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倚老賣老。你們但凡願意做出來一點改變,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好不容易有人願意做了,你們還在這邊鬧事,怕什麽?怕有了創新以後,你們的地位就改變了?”
這番話,裘子明已經憋了很久了。
說完之後,隻覺得一陣酣暢淋漓。
只是面前的眾人,一個個的臉色也是黑了下來。為首的程姓老人,更是氣指著裘子明,直打顫兒。
“你,你還有沒有一點禮儀尊卑?”
“我們這些人,為京劇做貢獻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呢!”
“再說了,你們現在做這叫什麽,這還是戲劇嗎?可笑!”
既然開了頭,裘子明自然不怕。
聽著眾人的話,當即懟了回去。
“憑什麽不叫戲劇,穿身衣服就不叫戲劇了?就這麽一點創新,你們就接受不了了?
是不是一把年紀了,都忘了自己從哪來的。
程派,荀派,包括我們裘派,哪一家不是一路創新,結合著眾家之長,一路走過來的?”
“啪!”
清脆的巴掌聲,讓原本有些吵鬧的辦公室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裘子明捂著左臉,抬起頭,倔強的看著程姓老人。
他說的沒錯!
就是因為話說到了他們心坎裡了,這才惱羞成怒動了手。
原來這些看上去高高在上的長輩們,被捅到痛處的時候,也是會惱羞成怒的。
或許是因為有些後悔動手的緣故,老人有些心虛的錯過了裘子明倔強的目光。
視線放到了辦公室的其他地方,冷聲說道。
“許問呢?他想躲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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