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來人啊!”孟常不停用他渾圓的拳頭捶打著面前的金屬門,按住紅色按鈕的手一刻都沒有松過。
昏迷中醒來的孟老板,看到仍然昏迷不醒的兩個義子,拖著自己肥胖且虛弱的身體,一路連跑帶爬,一刻不休息,來到了和乘務人員所坐的車廂連接的緩衝地帶,他甚至沒有去想那兩個魔鬼還在不在,他現在在意的只有他兩個孩子的命。
完全不知情的乘務小姐一臉疑惑的看著衣衫不整、一臉狼狽的孟常,“先生,請問有什麽事麽?”
“快去查,快去查那節車廂缺人了!去看有沒有傷亡!快去!”孟常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嘶吼出來的。
“先,先生,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開門的乘務小姐顯然被眼前這個瘋狂的男人嚇到了,連退幾步,就連原先坐著休息的乘務小姐們都站了起來,朝著這裡張望。
“有魘類,魘類襲擊了我們!”
聽到“魘類”二字,乘務小姐們立馬嚴肅起來,其中的領班沒有遲疑,立即讓人檢查了靈動車的靈能警報系統,確認沒有出現過異常的靈性反應後,一臉正色的對孟常說,“先生,您確定麽,警報系統並沒有異常,假報魘禍是需要負法律責任的。”
孟常從懷中取出一枚做工精致的玉製白虎徽章,高聲呐喊,“我叫孟常,這是我用血汗換來的白虎功勳章,編號黃一零八二,你們大可以去靈網上確認。但是現在情況刻不容緩,有高階的魘類出現在了長晝地帶,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機。你,快去聯系獬豸司,報告在飛螈號上出現了至少為人難級別的魘禍。你們幾個,快去統計各車廂的人數,將失蹤人員和傷亡人員記錄下來。乘務長,你去聯系一下車長,看能不能中途停靠,我們這出現了傷員。各位要提起一萬分的精神,雖然根據現場的勘察,兩個魘類大概率離開了,也很難保證靈動車上會不會留下什麽危險的東西。”
隨著白虎功勳章的出現,乘務組對於,孟常的懷疑也煙消雲散,每個乘務員都是整裝待發,嚴格按照著孟常的指揮進行著搜查和善後工作。
而孟常則是帶著飛螈號上的隨行醫師連忙去診斷兩位義子的傷勢,所幸最後醫師在一番術式觀測後得出結論,兩人只是暫時昏迷,不管是肉體還是靈體都沒有明顯的損傷,這讓孟常大松一口氣。
劫後余生的孟老板沒有急著出去指揮乘務人員,而是坐在了床上,默默取出靈端機,撥通了一個號碼,一個他之前暗自發誓過再也不會打通,卻還是留在靈端機中的電話。
“喂。”那個聲音還是那麽戲謔,那麽讓人討厭。
“喂,我,我是孟常。”孟常強忍住自己要掛電話的衝動,硬著頭皮回答道。
“哦?是孟少校啊,有何貴乾啊,哦哦哦,我都忘了,你已經退伍了,現在還是一家餐館的老板,我該叫你,孟老板才對。不知有何貴乾啊?”
“在天台市到山海關的靈動車上出現了兩個可能到達地禍級別的魊者。”
“什麽!你不早說,這可不是小事!”電話那頭聽到有魘禍發生一下爆炸了。
“暫時來說,現在那兩個魊者除了從我這裡搶劫了大量金錢之外沒有其他的行動,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麽。我直面過那兩個家夥,他們的思維非常清晰,完全不受‘食欲’影響,組織性很強,我懷疑是某個潛伏在江南地區的魊者行會。”
“按你所說,這兩個魊者很可能達到地禍級別,
你應該知道,在長晝地帶,他們會被日之法則壓製,靈動車的車長完全可以輕易鎮壓甚至擊殺他們。真的會有兩個高階魊者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只是為了錢麽?” “你是在懷疑我?”
“你說笑了,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疑問。我總不能讓我手下的兵為了一件真相不明的事情而奔波吧。”
“沒有一位白虎部隊的兵會拿人民的性命開玩笑!”孟常不能容忍有人拿自己作為軍人的榮譽感和責任心來開玩笑,這是他永遠的底線。
“那你說說看,那兩個魊者的特征,我會通知下面關注著的。”
“好吧。帶頭的那個魊者滿面觸須,本身擁有某種蠱惑人心的能力,而觸手似乎可以吸收他人的靈能。另一個魊者身形異常高大,等一下,我知道是誰了,我先去車上調查一下,待會再打給你。”
孟常忽然想起來了,在候車室裡,他似乎有看到一個身形異常巨大的男人,身旁還有一個面容俊秀的少年。僅僅從體型來說,和那個魊者完全能對的上。
在乘務車廂和乘務長再次碰面,雖然被告知因為是直達列車不能暫時停靠,但對方給自己帶來了這次飛螈號的乘客名單。
在告知了自己的懷疑對象之後,兩人開始瘋狂翻找著乘客名單。但是不管他們怎麽翻找,似乎都找不到能夠和孟常印象相匹配的乘客。
就在這時,從傳呼機裡面也傳來了乘務員們在各個車廂搜查的結果,果然有一節車廂裡面空無一人,但是比對過後卻發現,完全和孟常之前在候車室裡見過的那兩個人不管是身材還是長相,都完全對不上。
“果然,是偽造的身份麽?”
“彥君,你應該聽到了,那個觸須魊者我似乎有點印象,你趕快去檔案裡面查一下。”一個雙鬢斑白的中年男人,朝著身後揚了揚手。伴隨著他的動作,他華麗軍裝上,那數不清的軍功章碰撞在一起,就像漫天繁星掛在夜空般的黑色綢緞上,叮叮作響。
“是,老總。”從黑暗中走出一個助手模樣的青年,恭敬的半跪在地上,接受著指令。
“查到了老總,在十五年前,天台市確實出現過一個符合剛剛描述的強人難級別的魊者。但是據檔案記載,這個魊者剛剛出現沒多久,就被外面白虎部隊調遣的一支小隊殲滅了,那個小隊當時的隊長就是您。不過奇怪的是,雖然在罪庫中有這個魊者的靈能樣本,但是當時這個魊者的屍骸似乎沒有被帶回來。”彥君半跪著,將手中的資料捧到了老總面前。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科研院的人把那具屍骸要了過去,又是科研院搞得鬼麽?彥君,你讓指揮部用北鬥系統定位那個靈能樣本,看看到底那個魊者還活沒活著,如果活著,在我們這抽調一支符兵隊再配個黃紋,直接用宇石過去,最好是再通知一下周圍的道者。”
“老總,真的有必要麽,就為了一個人的一面之詞,就要動用北鬥系統,甚至宇石。”
“不要質疑我,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以至於你都忘記我是誰了,你只要嚴格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就行!”強大的靈壓立即充斥在空氣中,彥君一下被壓倒在了地上,完全站不起來。但是彥君沒有向老總求饒,因為他知道求饒對於這個惡魔般的男人毫無效果。
“是!”靈壓散去,劫後余生,狼狽的彥君以頭搶地,重重磕在了地板上。
那個人是為了人民可以犧牲自己一切的滑稽家夥,是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
昏迷的夢擇不知是否有自己瘋魔時的記憶,轉醒後便一直沒有吭聲,任由魯超扛著自己,但是那眼睛裡的絕望是藏不住的,如同行屍走肉般的他是如何的心如死灰、萬念俱寂,已經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了。
你可以給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希望,但是當這個希望再次被磨滅的時候,絕望之人終將被更深層次的黑暗所吞噬。
魯超扛著夢擇從白天走到了黑夜,畢竟濱河市處於平旦地帶,對半的晝夜給予了這裡的人享受夜晚生活的權利,這是一份來自長晝地帶的人,無法想象的一份快樂。
看到那黑夜,夢擇掙扎著從魯超的肩上跳了下來。他哭了,哭的好慘,就像是第一次逃跑被孤兒院的阿姨強行抓了回來時一樣,發自肺腑的痛哭流涕,那種俊俏異常的臉此刻被強烈的情感拉扯的格外扭曲。
他原來從來沒有看過真正的夜空。他一直被自己囚禁在了長晝地帶之中,長晝地帶的夜是那麽短暫,就像是白晝審美疲勞後的餐前點心,和光芒萬丈的太陽比起來,那一閃即逝的黑色顯得那麽不值一提。但是,現在呈夢擇面前的夜空,清澈如泉,浩瀚如海,那份深邃的美完全不亞於太陽。
淹沒在夜空之美的自己,是那麽渺小,那麽無知!連夜空都不曾見過,只看到書本中知識的自己,真的有資格去評判一個社會,一個國家的好壞優劣之分麽?
魯超面對痛哭流涕的夢擇,沒有安慰一句話,只是欣慰的看著,此刻的夢擇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兒時讓自己崇拜,會對自己說“一二三,木頭人”的男孩。
當他們漸漸看到建築物,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雨很清冷,打在臉上是徹骨的寒。魯超和夢擇自然沒有帶傘,只能任由著雨水擊打著自己,他們不覺得寒冷,反而覺得爽快,似乎這場雨能夠把他們的罪業全部洗刷殆盡似的,夢擇甚至抬起了頭,張開懷抱,迎接著這場雨。
和雨一樣冷清的是這裡的街道,這裡的街道上一個人都看不見,空蕩蕩的就像一座鬼城。明明可以看到明顯的有人居住的痕跡,但就是連便利店和餐館都大門緊閉,居民樓更是人去樓空,格外詭異。
魯超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知道道樞和軍方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東西,大概率已經出動部隊對他們兩個進行圍剿了。
他們兩個就像困獸一般被囚禁在了這座空城之中,往城外逃跑只會因為沒有遮擋物更容易被發現,只有往建築密集的城市中心地帶逃,快點找到他們會被軍方追蹤到的東西,然後躲起來,才會有一線生機。
但是這一線生機很渺茫,因為軍方一定會有善於偵查術式的道者到場,想要不被發現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他自己,他絕對已經坐以待斃了,但是夢擇還在他旁邊,他選擇拚一把。
“夢擇,我們恐怕被追蹤了,道樞和軍方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到了濱河市,我估計他們追蹤的是我們剛剛搶到的那張金蟾卡,我們現在只有把那張卡丟在這裡,然後趕快往市中心逃,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我們才有可能逃掉。”魯超很嚴肅的對夢擇說。
“可是,好,哥,就按你說的做,是我連累了你。對不起。”聞言,夢擇心裡也明白,他們大概很難有機會活著離開濱河市了。兩人會落到今天的田地,都是自己的錯,他由衷的向一直無條件支持自己的大哥道歉,雖然這個道歉已經無濟於事了。
“沒關系,我一定會帶著你活著走出濱河市的,我保證!”雨是那麽冷,但是魯超握住夢擇的那隻手是如此炙熱。
他們兩個人似乎不知疲倦般的朝著市中心奔跑,他們在於時間奔跑,在死神的鐮刀下盜竊生命的果實。即便是說一句話,進行一次對視,對於這兩個亡命之徒來說,都顯得那麽拖遝。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一切動向和一切想法早就被軍方準確的計算到了。就在市中心有一支裝備精良的符兵隊和一個強大的黃紋道者,那是一股他們如何都無法匹敵的力量。
夔牛衛為什麽會被取代,因為軍方有了更加強大且易於掌控的選擇,那就是符兵隊。
符兵隊真正意義來說不是一支部隊,而是一批武器,是可以輕松破開魘類防禦並且能夠實現量產化的對靈槍械。面對百余把符槍如暴雨般的射擊,即便是地禍級別的魘類,也只能飲恨而終。
相比符兵隊,那個黃紋道者就像是彩頭,只是作為偵查主力,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夢擇畢竟還是凡胎肉身,最終還是累到四肢酸麻,再也跑不動了。
這個時候魯超就會把夢擇扛在肩上,等他休息好了,再讓他自己跑。就這樣周而複始,他們很快就跑到了市中心。但是不知道的是他們所奔向的不是通往自由的希望之路,而是一把即將捅進他們胸膛的尖刀。
被陣紋強化過五感的魯超很快聽到某個方向鋪天蓋地的傳來了細碎聲音,曾經服役多年的他自然知道這是部隊行軍正步的聲音。還不及休息,魯超立馬扛著夢擇朝著反方向狂奔。
但是就在一個方向的腳步聲逐漸消失的時候,另一個方向又傳來了同樣浩浩蕩蕩的腳步聲,魯超只能再馬不停蹄的往反方向趕。一次,兩次,三次,他也不知道這樣狼狽鼠竄的情況出現了多少次,反正即便是被陣紋強化後超人的魯超都漸漸感到了疲憊和吃力,奔跑的身體開始有些透支,漸漸地開始搖搖晃晃,速度也慢了下來。
魯超強撐著身體,不斷傳輸著陣紋的力量給自己的雙腿,加快,加快,但是雙腿就像是被什麽重物綁著一樣,怎麽都跑不快。
只能絕望的聽著那股聲勢浩大的行軍聲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他不小心帶著夢擇拐進了一個死胡同,他知道他們逃不掉了,他們會死在這裡!
魯超將夢擇放在了地上,奔跑到麻木的雙腿一軟,再也沒辦法支撐他巨大的身體,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他用雙臂強撐著身體,抬頭看到那暗不見天日的夜空,就像是一片黑洞,似乎隨時隨地會將絕望的自己給吞噬。
而站在一旁的夢擇雖然聽不到那鋪天蓋地的腳步聲,但是他也冥冥之中預感到了自己和大哥估計是會一起死在這個地方了。
他同樣抬起了頭,那淅淅瀝瀝的雨落進了他的眼睛,倒反而不再像落在臉上那麽冰冷,像是老天溫潤的眼淚,但很快他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老天爺又怎麽會可憐他們這兩個窮凶極惡的罪犯呢。
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街道的盡頭,黑色的方陣顯露一角,預示著魯超和夢擇二人生命的終章即將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