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擇住在離孤兒院不遠的一處出租屋裡，地方其實不算小，但是對於我這樣的體型來說，就顯得非常擁擠了，我一個人進來都夠嗆，更別說還有行李了。夢擇似乎沒有考慮到這種情況，臉上多少有點尷尬。

　　我後來建議我先去酒店住就好，我退伍有很多遣散費，夢擇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最後還是答應了。

　　我直接帶著夢擇去了天台市最好的酒店，那是我們過去經過的時候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地方。

　　就在夢擇心裡還有些遲疑，不敢進去的時候，我一把拉住或者說握住他的胳膊，一下子把他帶了進去，乾淨利落的在前台用金蟾卡訂了一間最貴的總統套房。

　　我不知道我們倆為什麽會那麽幼稚，我們叫了很多酒，但是我們沒有喝而是一口氣把它們全部傾倒在了浴缸裡！

　　我們站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瘋狂的跳著，叫著！

　　我們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整個天台市的夜景，由衷感歎，第一次發現，天台是那麽美！

　　我真的懷疑，要不是總統套房的隔音效果特別好，我們早就被樓下的住戶起訴，被酒店趕出去了。

　　我就像兩個孩子一樣，一起吵鬧到勞累，過去我們所向往的奢靡生活，如今近在咫尺，卻又顯得那麽索然無味。

　　我們所追求的似乎從來不是奢靡的生活本身，而是因為奢靡生活而能給我們帶來的那份被人尊重和羨慕的感覺。

　　我們兩個氣喘籲籲的坐在床上時，夢擇忽然轉頭問我，那語氣嚴肅而擔憂，他問我為什麽會有那麽多錢，我現在是不是成為道者了。

　　之後，我詳細給他講述了我是如何在軍中被白虎部隊選中成為夔牛衛，接著又在各地如何執行任務，最後因為軍隊政策而退伍的整個過程全部告訴了夢擇。

　　夢擇在對我的遭遇一陣感慨，並且氣憤的對道者不把我們夔牛衛的行為進行了大張旗鼓的批鬥，不光說道者就是憑借著天賦不斷剝削我們這些普通人的國家蛀蟲，還不停的宣傳道樞的各種國家政策是多麽多麽的無理和荒謬。

　　我當時雖然感覺夢擇的態度似乎有些過於偏激了，但是也沒在意，也就聽之任之了。

　　之後夢擇講述了他在這幾年的所發生的事，我剛離開的那兩年，他一直在備考，備考龍都大學，總是覺得自己只要考上龍大就能改變自己的人生。這段話夢擇幾乎是以自嘲的口吻說出來，並直言自己當時真的很天真。

　　夢擇他的分過了龍大的錄取分數線，但是遲遲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去教育局問卻被告知不光沒有被龍大錄取，甚至連備選志願的幾所大學都沒有要他。

　　夢擇當時一氣之下一個人坐靈軌到龍都去，直接找到了那邊的招生辦的老師，但是招生辦的老師死活不願意說出原因，還是在廁所被夢擇當場下跪，才吐露出夢擇是因為在政審中發現在某個名單上面，所以才沒有錄取他，不光是他們龍大，所有國營的大學都不能錄取他。

　　夢擇說這件事就像晴天霹靂一樣，當時的他隻覺得就算不能成為道者，只要自己努力，通過學習就會有出路，但是在那一天，他所有的世界都崩塌了，他跪在那個廁所裡一直起來，直到龍大的清潔工和保安把他攆了出去。

　　之後他試著找院長找了資料去改了自己的名字，跟著他媽媽姓，叫黃一，但是，結果還是和上次一樣。

　　他到處打聽，也沒有問出來那個名單是什麽。

　　夢擇在這裡停頓了一下，於是輕聲問他要不要用我軍隊的關系幫他問一下，但是夢擇他搖頭拒絕了。

　　之後夢擇繼續講述自己的經歷，在第二次落榜之後，他一度想要自殺，割過腕，跳過樓，但是都沒有成功，那時候他非常厭惡上天，既然不給他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又何必不給自己一個解脫的機會呢。

　　在自暴自棄的消極度日中，他身上的錢很快花完了自己打工賺來的所有錢，最後不得不流落街頭。

　　我既不想讓夢擇繼續講他那些慘痛的經歷了，因為這會給他帶來二次傷害，又想要更多了解夢擇這些年的經歷。

　　所幸，流浪的夢擇在經過孤兒院所在的街區後被孤兒院買菜的阿姨認了出來，強硬的把他帶回了孤兒院。

　　他真的很感謝，當時院長什麽都沒問他，只是告訴他如果真的沒什麽事做，可以留下來當個老師。但是夢擇依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因為根本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上課也是想到一句說一句。

　　直到秦師來到孤兒院，按夢擇所說，他簡直就像是一道光點亮了夢擇昏暗的人生，他所信仰的理論和黨派讓夢擇也為之著迷，並且迅速拋棄了過去，從廢墟中振作起來，一下加入了秦師的隊伍，共同為理想而奮鬥。

　　那天，夢擇並沒有告訴我他的理想和他信仰的黨派到底是什麽，我也就沒問，但我是從心底的為他能夠重新振作起來，走出陰霾而高興。

　　之後，我在孤兒院周圍租了一個寬敞的院子，夢擇也一起搬過來住了，我之前還擔心夢擇因為我全款租了一年不讓他出一分錢而不高興，沒想到夢擇很自然的接受，還提出讓秦師也從孤兒院搬過來一起住，我同意了。既然秦師幫了夢擇這麽多，我們回報他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秦師搬過來時候帶過來的東西頗為奇異，除了日常的幾件換洗衣服和書之外，他還帶來了好幾個我沒有見過的精密機械設備。

　　這些機械上面既看不到有什麽符紋或者陣紋，也沒有天匠工坊的特製標識，不知道是什麽用途，不過就看夢擇搬那些東西時候一碰都不讓我碰的小心模樣，應當是很珍貴的物件。

　　夢擇和秦師白天會去孤兒院上課，我拿著大筆的遣散費，也沒想好要做什麽，就一直在家裡無所事事。不過很快我接到了一個通話，它來自我意想不到的一個人，居然是胡哥，而且顯示的是天台市的號碼。

　　胡哥對我說，他工作調來天台市了，問我有沒有興趣和他一起乾，我當下沒決定，於是和胡哥約在了市區一個餐館見面。

　　胡哥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健談，那麽豪邁，他開口先向我道了個歉，告訴我其實他弟弟在好多年前就走了，和他的雙親一起離開了人世。

　　他回到甘南發現也舉目無親，就懇求上級安排了一個天台市的工作，在一個新建成的設施門口當保安頭子，薪酬不是問題，主要是可以來找我，想來我應該也正為到底應該做什麽發愁。

　　對於胡哥的建議，我是心動的，但是我沒有貿然答應，只是說還要回去考慮考慮。我們之後聊了些關於我們退伍後對於日常生活的不適應，不過很快胡哥就因為工作原因離開了。

　　我回去把這件事告訴了夢擇，夢擇一反常態對我說，如果是給道者工作，那就不要去，千萬不要去，夢擇說的很堅決。

　　所以我特意問了胡哥，胡哥告訴我似乎是個做科研的設施，他也沒進去過，具體也不清楚。不過是道樞下轄的，裡面應該會有道者。我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夢擇，並向他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去。

　　在家裡，夢擇和秦師的對話我不光是插不進嘴，甚至連聽都聽不懂，裡麵包含有大量我不知道的全新概念，亦或者是他們會高聲議論道樞頒布的各項政策，厲聲痛斥著普通人在體制裡的諸多不公。

　　每次他們談話時候我都會自覺走開，因為我從心底，對於他們的有些想法確實不能認同，因為就算在軍隊裡面我們死了很多人，但那都是我們自覺自願簽下了生死合同的。

　　有一說一不管是撫恤金還是我們夔牛衛的日常待遇，我覺得軍方確實已經做的很好了，但是我也不想因為這件事而和夢擇發生矛盾。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無所事事，我變得非常嗜睡，有事沒事就躺在床上。後來有一天，我在睡覺時候，夢擇忽然走進來對我說，我可以去做保安，但是不能對普通人動手。還是夢擇對我好。

　　於是，我和胡哥一起在一座名為“繭”的設施門口工作，是的，就是門口，我們從來沒有走進去過，甚至除了日常的采購人員，我們都很少看到有人從這個巨大建築裡面出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裡負責人的助理柳小姐是個大美女，不過不分男女，單論長相，在我的印象裡能和她相提並論的只有夢擇，但是要分出個高下，我確實也很難得出結論。

　　不過柳小姐似乎很瞧不起我們，她沒有明說，甚至平時對待我們的時候也很有禮貌，但是她的眼神是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我和胡哥都明白，那是過去我們幾乎合作過的道者都會帶有的眼神，那種自覺完全凌駕於普通人之上的優越感。

　　胡哥總是能沒臉沒皮的湊上去，拍拍馬屁，雖然總是熱臉貼著冷屁股上，但是他也樂得這麽做。但是我因為夢擇平時所說的一些話，我似乎對這樣的事產生了抵觸。

　　和胡哥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很開心，這種開心不同於夢擇在一起時候，這是一種可以放心依靠他人的舒坦，遠離了魘類，和胡哥站在金屬大門兩側，有這沒這的聊上幾句家常閑話，這種感覺格外溫馨。

　　有一段時間不光是秦師匆忙帶著他那些裝置搬了出去，夢擇也開始經常性的很晚才會回來，而且肉眼可見的變得憔悴。

　　我有問過夢擇，他說他在做一項會改變人類的偉大事業，他說那句話的時候，讓我感到有些陌生，他的眼睛裡閃爍著瘋狂，那個眼神我幾乎只有在魘類的眼中看到過，這讓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忽然有一天，夢擇跑到我面前，興奮的對我說，他們的事業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改變我們普通人的機會就在眼前，但是這需要大量資金，希望可以從問我借我的遣散費來應急一下。

　　我沒有當場答應，就算是夢擇求我，我也不可能一下子把自己所有的錢投入一個自己毫不了解的項目裡。或者說正因為這是一個夢擇如此熱衷的項目，作為他的哥哥，我才更要親眼看看到底那是個什麽東西，才能下決定。

　　現在的我，真的很後悔當時沒有斬釘截鐵的拒絕夢擇，如果拒絕了，可能之後的一切慘劇都不會發生，至少也能拖延那些事情的發生。

　　第二天，夢擇帶著我來到了遠郊的一處地下室，地下室裡是一片非常開闊的空間，讓我想起來之前我和胡哥一起做測評的那個地下基地。

　　但是在這裡放置的東西更加讓我驚訝，裡面全部都是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巨大機械裝置，從機器上散發出了巨大的熱量，如同巨獸低鳴般的轟鳴聲回蕩在整個空間內。

　　這裡都是些和夢擇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身材瘦削，面容憔悴，似乎隨時會倒下，眼中卻又有著一股永遠不會熄滅的狂熱之火。

　　秦師儼然在這裡如同首領一般，站在正中央的高台上用他極具感染力的嗓音不斷鼓舞著下面操作機器的眾人，下面的人跟隨著他聲音的起伏就像是一個個永動的機器人，不知疲倦的工作著，為某個名為理想的資本家工作著。

　　那個雙目失明的秦師徑直朝著我走來，臉上還帶著和善的笑容，他笑著向我介紹著這裡的一切。這裡的所有人都是隸屬於凡榮黨，一個立志於將普通人的榮光回歸到整個國家的黨派。

　　他們在古代遺跡中發現了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發揮出強大威力的機器，完全不需要依賴靈能或者術式，依靠著這些武器，他們凡榮黨完全可以和道樞政府分庭抗禮，改變現在道者擁有完全凌駕於普通人的階級現狀。

　　為了打消我的疑慮，他聲稱在這些古代武器面前，魘類都不值一提，雖然不能直接殺死，但是可以一直破壞魘類的肉體知道靈能耗盡。

　　可以造成巨大爆炸的黑色粉末，可以射穿堅硬石板的純機械槍支，甚至是可以一下子將小白鼠分解的渣都不剩的強勁電流，這些武器的威力遠遠超過了第一次賦能最強狀態時候的我，甚至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道者都要強，不禁對於秦師所構架的那個理想國度產生了信服感。

　　秦師見我還是不為所動，他告訴我，他們凡榮黨不是要推翻道樞，而是想要創造一個道者和普通人可以平等存在的世界，這些武器也只是起威嚇作用，除非極端情況不會使用。但是現在的凡榮黨離開這些武器實在太弱小了，需要像我一樣擁有著力量的普通人來保護他們。

　　他還說，他知道我們夔牛衛，我們不過是用於存放道者靈能的容器，頂多能算是一個分身，所有的道者不過是把我們當做仆人，不如加入凡榮黨，不說踩在那些看不起我的道者頭上，只是可以站在同一高度。

　　說實話，秦師的這些話幾乎說到了我心裡，特別是他把我定義為普通人，這讓我一直以來對自己身份的疑慮打消了，再加上我沒有理由勸夢擇離開凡榮黨，為了保護他的安全，確實加入他們更方便。

　　雖然我心裡還有疑慮，但還是加入了他們，並把我的金蟾卡轉交到了秦師手中，反正在繭做保安的收入完全足夠我和夢擇生活了。

　　但是我很快意識到，我錯了，凡榮黨完全不像秦師說的那麽美好。

　　這群年輕人就像一群暴徒，他們會在鬧市區實驗自己新製造的武器，完全不顧周圍一般老百姓的安危，在他們身上完全看不到同為一般人的同情心，他們像是另外一群更加殘暴和血腥的道者，整個凡榮黨就是一顆巨大的定時炸彈。

　　令我難過的是，連夢擇也一樣肆無忌憚的參與著這群年輕暴徒的恐怖襲擊。因為他們手中的武器都不會產生靈性反應，所以他們從獬豸司的受傷屢屢輕松逃脫。

　　而我雖然想舉報他們，但是因為夢擇也參與進去，只能默不作聲， 盡量自己不參與進去。每天密切關注當地新聞，生怕夢擇被獬豸司逮捕。

　　我勸過夢擇，但是他隻用一句話就讓我無言以對，那句話我記得很清楚。

　　“那個單純善良、致力於自我奉獻以實現人生價值的何夢擇早就在他跪倒在龍大招生辦老師面前的時候死了，現在的黃一隻想為我們這些接受不平等待遇的普通人討個公道，為我自己討個公道，我要證明在這個世界上，天賦不是唯一的！”

　　噩夢終究還是來了，我很難想象如此瘋狂的計劃會從以前那麽理智的夢擇口中說出，他居然想要在靈動車上搶劫天台市的一位富豪，這簡直是荒謬，而且還需要我也可以參與進這個計劃，這個計劃需要我的力量才能實現。

　　我作為一個曾經保護國家的軍人，曾經宣誓將保衛國家和人民作為我的神聖使命。

　　現在卻要我去公然挑戰道樞的權威，在靈軌上去搶劫一個和我同為退伍軍人的前輩，這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

　　雖然夢擇反覆對我強調著搶劫的對象是個道者，他賺的都是我們普通人的黑心錢，我依舊不能接受。

　　直到，夢擇朝著我跪了下來，他聲淚俱下的對我說，乾完這次他就不會再參加凡榮黨的外出的工作了，會轉移到幕後去的，只有這次，這次求我一定要幫他，這筆錢對凡榮黨真的很重要。

　　當年那個倔強而堅強的夢擇就這麽跪在了我面前，到底是什麽改變了他，難道真的是道樞的政策和與道者的階級對立麽?我的情緒再也無法控制，也跪倒在了夢擇面前，答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