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拘留所的3天,付品江冷靜地想了很多,卻什麽也沒想明白,就像腦子突然短路了一般。
周一凌晨四點半。從拘留所出來之後,因為沒帶身份證和錢包,手機又沒電了,付品江說盡了好話,抵押了田擎的車鑰匙,才賒帳開了個破舊賓館,老板要價100塊,另需交押金300塊,付品江覺得最多值40塊,但卻懶得去講價。
進到房間,給手機衝上電,重新開機。來電提醒三十個,其中十二個是雲夢村大學生村官劉德輝的,三個是雲夢村支部副書記吳玉田的,十一個是施州市人社局工資科科長柳青青的,兩個是施州市人社局辦公室的座機,一個是施州市人社局局長馬雁飛的,一個是田擎的。
雲夢村和施州市人社局的電話肯定都是談工作的,田擎的電話肯定是催他還車的,劉德輝和吳玉田的十多個電話則肯定是受吳國梁指示打的。他猜測,雲夢村有事情聯系不上他,就跟市人社局聯系了,所以市人社局又來了個奪命連環CALL。
在處理好私事之前,付品江並不想理會那些工作電話。他給田擎回過去,告訴他自己剛從拘留所出來,並嚴詞拒絕了解釋。
然後他又一連打了三個電話。第一個打給柯雪,讓她帶上結婚證、二人的身份證以及離婚協議書,約定九點鍾去市民之家民政窗口辦理離婚手續。
第二個打給嶽父柯文哲,告知他離婚的事,並告知他原因以柯雪解釋的為準。
第三個打給父親,問了問家裡的情況,叮囑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告訴他自己一切都好,然後忍不住想哭,草草掛掉了電話。
微信紅包付了房費及押金,付品江查了下余額,已只有二千九百多塊。付品江坐上公交,八點二十提前到達施州市市民之家民政局婚姻登記窗口。
市民之家在施州市新城區,辦事窗口九點鍾準時上班,付品江故意早早到達,而且走地下車庫直接坐電梯,隻為避開施州市、施南區人社局便民服務窗口的熟人。
等待的這一個多小時,付品江心亂如麻,焦躁不安,就如同醫生已將針頭高高舉起,卻遲遲沒有扎在他身上一般。
這期間,嶽父一連打了七個電話,嶽母也打了三個,嶽父嶽母又發來微信視頻,付品江一律沒接,只是回微信道:“對不起,叔叔阿姨,為了和我離婚,小雪把我送進了拘留所,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如果有什麽疑問請你們打給柯雪,最終解釋權在她那裡。”
嶽父嶽母輪番發來一串串微信語音,付品江也懶得點開。
柯雪九點半才到,今天的她了一身藍色的連衣裙,化了淡淡的妝,戴著墨鏡,踩著高跟兒鞋,一頭烏黑的長發整齊地披在肩上。隔著墨鏡,付品江也能夠感受到她的冷淡。
這一天,辦結婚、離婚手續的人很少,工作人員象征性地勸了幾句,二位當事人都斬釘截鐵要離,不涉及財產分割、小孩撫養等事項,雙方沒有任何分歧,分別照了登記照。
柯雪擬的離婚協議不符合製式要求,工作人員幫忙重新擬定了離婚協議,從打印機裡打出來,那紙還是熱乎乎的,二人便爽快的簽了字,然後到窗口上很快就拿到了離婚證。
整個手續辦理花費四十元,柯雪搶先給了錢。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付品江感覺這玩意兒好輕,而那鋼印的質量好好。他的心似乎有些扭曲了,居然有點兒想笑。他當時還在想,沒離過婚還真是被限制了想象力,
其實哪裡需要提前簽什麽離婚協議啊,人家都是一條龍服務。 “周末請家政大掃除,你的東西我已經給你收拾好,放在了物業那裡,你待會兒可以直接去拿,報你的名字即可。”柯雪冷冷地通告道。
“門想必你已經換了,鑰匙還是還給你。你爸媽那邊,請你自己解釋清楚,讓他們別一天給我打電話、發微信,不太合適。”付品江同樣冷淡。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要找你我也管不著!”柯雪顯得很傲嬌。
“當我沒說。”付品江也懶得生氣,沒有道別就草草離開。
柯雪已經告知已將他所有的東西收拾,並放在了物業管理處,但他卻懶得去拿。他的東西並不多,值錢的更是一樣沒有,唯一讓他感到有點兒牽掛的是硬盤裡的一些材料。他原本計劃寫一部恐怖小說,平時沒事就會收集一些靈異類的素材,現在想來不禁有些好笑,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故事比他的生活更令人恐怖的?
從市民之家地下車庫出來,付品江暗暗慶幸沒有碰到一個熟人,並讚歎市民之家將民政窗口設在三樓,而把人社窗口設在二樓,是多麽英明的事情!
看著手裡的離婚證,付品江頓時覺得過去的五年就像是一場沒有頭緒的夢。
五年前,二人的婚禮是在一家藝術酒店舉行的,柯雪邀請了她所有的親朋好友,付品江則按照柯雪的意見隻邀請了自己的父親。
那天柯雪穿著潔白的婚紗,臨時燙了個頭髮,扎了無數的小辮兒。本就細長的眉毛經過化妝師的手,益發像是兩瓣兒柳葉。小嘴兒塗成大紅,兩腮也抹了一些付品江不認識的粉兒,一點兒也不顯得俗套,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柯雪美得像個天仙,卻哭得一塌糊塗。而付品江則西裝革履,梳著油頭,笑得合不攏嘴。
付品江注意到,台下的父親容光煥發,年輕了足足有十歲。雖然那一身廉價西裝在父親的身上顯得有些大,但也沒有明顯的不得體。
而穿著晚禮服的柯文哲夫婦則大部分時間都表情嚴肅,只是禮節性地向來賓回以客套的微笑。
親吻柯雪的那一瞬間,付品江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眼淚頓時達到了高潮。就在付品江不知如何是好時,柯雪居然主動回吻了!付品江只聽到台下傳來雷鳴般的掌聲,腦子裡一片空白。
多年後再回味,這是一個甘甜的吻,也就是這個吻,讓從未嘗試過男歡女愛的付品江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心動!
婚禮那天,柯雪喝酒就像喝白開水一樣,來者不拒,最後醉得一塌糊塗。
回到施南府邸,柯雪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無力地咆哮著,間或大吐特吐,把一張唯美的臉和一身漂亮的衣服弄得狼狽不堪。
付品江心如刀絞,耐心照顧著柯雪,並下了頗大的決心將柯雪摟在了懷裡,同時將垃圾桶放在手邊以備柯雪嘔吐所用。
凌晨時分,柯雪居然主動索吻,付品江再也抵擋不住,毫無經驗的他手忙腳亂,稀裡糊塗和柯雪雲雨了一番。
這一夜,柯雪不知是醉了還是怎麽的,顯得格外主動,也很狂野,讓付品江嘗盡了她的美麗和甜蜜。這一夜,讓付品江刻骨銘心,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第二天,柯雪便又恢復到了高冷的狀態。五年了,在付品江的腦海裡,柯雪的臉始終定格在婚禮那天。
這五年的時間,二人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五年來,二人分床而眠。柯雪在外人面前依然是那個大方得體的公主,偶爾與付品江一起出行,還會很甜蜜地挽著付品江的胳膊。
但與付品江單獨相處時,柯雪卻顯得格外刻薄,笑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柯雪喝醉酒的時候,會肆無忌憚地在付品江面前裸露身體,但就是不讓付品江碰她。
柯雪為付品江定了很多近乎苛刻的家規,比如工資的百分之九十按月上交,比如每周打掃衛生,比如不準在家裡裸露身體,比如不準碰她,比如未經允許不得進入主臥,比如重大節假日陪嶽父嶽母,付品江都小心翼翼地嚴格遵守。
付品江感覺柯雪就像一個雙面人,在外人面前光鮮亮麗,清純而囂張,少女心爆棚。在他面前卻是一個脂粉氣十足、尖酸刻薄的怨婦。有的時候,付品江會感覺柯雪有些可怕。
有一次,付品江曾試探性地問過柯雪,既然你對我如此不滿意,和我在一起如此痛苦,當初為何選擇我?柯雪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並鄭重警告他,以後再不準問這個問題,否則馬上就離婚。
她這話正中付品江的要害,付品江於是再也沒有問過這個問題。而這五年來,柯雪雖然隨時都是惡語相向,但卻從來沒有提過要離婚。就憑這一點,已經讓付品江很滿足。
五年來,倒是一開始強烈反對二人這樁婚事的嶽父嶽母,對付品江頗多照顧,凡事都向著他,這些年來還一直變著戲法催促他們要個小孩兒。從嶽父嶽母的身上,付品江能夠真正感受到作為父母的關愛,他知道,二位老人沒有把他當外人。
三年前,在柯文哲的強烈要求和積極推動下,柯文哲夫婦和付品江夫婦還到付品江的老家,陪付品江的父親一起過了一個春節。
當時,左鄰右舍都跑到付品江家看漂亮的城裡媳婦兒,付品江的家裡好不熱鬧,樂得付品江的父親付海清嘴都合不攏。
那年的春節,老家下了好大的雪,地上足足有十公分厚。柯雪穿著齊膝的米色羽絨服,戴著毛線帽子,腳下瞪著雪地靴,像個孩子似得在雪地裡跑啊跳啊,甚至還和付品江打起了雪仗。
微風拂散柯雪的長發,她的呼吸親吻著冷空氣,凝結成柔軟的霧氣。柯雪和那雪地完全融為一體,付品江心裡覺得,童話裡的白雪公主一定就是柯雪的樣子!
付品江不顧柯雪定下的家規,橫下一條心,主動拉了柯雪凍得通紅的手,幫她呵著熱氣,柯雪竟然沒有反對。付品江於是懷著慌亂的心,嘗試著去親吻柯雪紅撲撲的臉,柯雪甚至沒有抵抗。這麽冷的天,付品江卻感覺柯雪的臉像一團溫暖的爐火。
而就在這時候,柯雪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柯雪像觸電了一般避開了付品江,滿眼期待地看起了手機。但很快,她又像一個弄丟了玩具的孩子,清澈的眼睛頓時變得渾濁。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柯雪又恢復到了慣有的高冷, 甚至是變本加厲。
婚姻對於付品江來說是一個夢寐以求的窩,因為柯雪就像是他一個夢想。他一直堅信,就算柯雪是一塊兒石頭,他也要用自己的體溫將她敷熱。
希望是火,失望是煙,火燒得越大,煙就越濃。付品江越是用心,柯雪就越是反感,越是刻薄。有些時候,付品江也會覺得這一切很荒誕,自己就像是租住在柯雪家裡的一條狗,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個受虐狂。
但每每想到新婚之夜柯雪的那一襲潔白婚紗和狂野索求,以及雪地裡的嬌顏,付品江就覺得一切委屈都值得。
五年一夢,現在夢總算是醒了。付品江卻感覺腦子裡空空的,似是被這一場夢耗盡了精力。他寧願這個夢一直不醒,但該醒的總規還是要醒,不屬於自己的,再怎麽小心翼翼還是會溜走。
驕陽似火,空氣中蕩漾著熱浪,彌漫著一股久旱未雨的腥味兒。噴氣式飛機耕耘過的天空,還留著正在漸漸淡去的傷痕。知了躲在樹上摩擦它們質地優良的翅膀,表演著參差不齊的合唱。
付品江的斜影在地上顯得又短又粗,隨著他的邁步移動著。借著公交車站的廣告櫥窗,他看到自己衣冠不整、頭髮上指、胡子拉碴、眼睛血紅,那一張疲倦不堪且略微浮腫的臉著實嚇了他一大跳,心說怪不得柯雪一直對我是這種態度,如果我是柯雪,我也看不上鏡子裡那個家夥,突然有一種想砸掉櫥窗的衝動。
一條被咬傷右後腿的流浪狗一瘸一拐,衝付品江狂吠著,付品江覺得它像極了此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