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總是一個接著一個。
艦上的人們都相信:床腿斷了代表著不幸,不小心折斷是會帶來災禍的。
因陀羅卻在一邊好奇地問:“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也說不明白,總覺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氣。”特子道,“就算是昨天,也沒試過這麽用力。”
“你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壯得簡直像一頭牯牛,老子攔都攔不住……”因陀羅念叨著,依偎在特子的懷裡。
她躺在傾斜的床上,睡著了,睡得很香。
翌日清晨,二人擔起這張斷了一條腿的床,一路走到艦外,連同床墊和被子一起,扔到了聚居區的邊境處。
雲銷雨霽,風回正好。
“這麽處理真的好嗎?”因陀羅問。
只見一張斷了一條床腿的單人床斜立在貧民窟最顯眼的位置,上面的汗漬不厭其煩地複述著昨天在其上發生的故事。
特子道:“這周圍的感染者會撿走的。”
因陀羅饒有興趣地接道:“說的也是,別人也可以拿去用,穿過的鞋子會更合腳,睡過的床更貼身,經歷過風雨的男女總要比少男少女更好相處些。”
此時此刻,陽光灑在臉上,他們面容飽滿,得意極了。
鐵帥曾跟特子說過:真男人就該乾斷三條床腿再進棺材。
而在這兩天內,他終於邁開了第一步,而且是一大步,他距離心目中的真男人,僅差兩條床腿。
真可謂是出道即巔峰。
他們北行了十二公裡,來到了一處湖邊,以碧波為鏡、清風為衣、日光蔽體。
特子確實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興奮,最初見到因陀羅時,她還是殺氣騰騰地和霜星搏鬥,如今她又絲毫不顧及旁人的眼光,在湖裡遊起了泳。
這些行為給他的印象便是:她是個情感經歷極其豐富的女人,不光是在倫理上,還是在某些問題上,思想都算得上是相當開放。
這種女人,成熟而富有活力,正是交往之中享受男女之情的理想對象。
可她游泳的樣子卻並不能算得上好看。菲林族的原型是貓科動物,無論是山貓還是虎豹,進了水也只能刨著走,所以因陀羅也僅僅是在湖邊的淺水處奮力撲騰。
湖邊水草滋長,湖底的軟泥堪堪貼在腳背上,湖水清涼而透徹,她奮力遊了一會,從水面浮出上半身,抓住岸邊一塊的石頭。
石頭有一人多寬,乾燥而溫暖,她的衣服就在石頭上。
特子也坐在這塊巨石的另一邊,光著腳泡在水中,嘴裡還叼著煙,一雙眼睛端詳著浸在水中的因陀羅。
因陀羅在水中仰頭看著他,似察覺到了一些不同於往日的情緒,問道:“怎麽啦?”
“我再好奇,為什麽像你這樣如虎一般的菲林族女人,明明天生不善水性,卻突然想要游泳。”
因陀羅放松地感慨道:“我在嘗試,有些事總要試一試,你不覺得這很美嗎?老子從沒想過在這種鳥不拉屎的沙漠,能找到這麽美的地方。”
她依舊是不善言辭,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和透徹日光下在湖中徜徉的遊魚,也只在腦海裡想出“美”和“漂亮”這兩個詞。
一頭黑白相間的長發浸泡在水中,自然地散開,少了平時隨身穿著的那件粗獷的外套和牛仔褲,皮膚光滑如玉,她整個人像極了散開在碧綠色湖水中的一塊白墨,那樣的舒緩柔美。
“你要不要下來,跟我一起試試?”
特子回絕道:“不要,
我可不是小孩子。” 因陀羅輕嗤一聲,道:“老子看上的男人要是個不會游泳的旱鴨子,我可真有點看不起你了。”
她說話語氣一強硬,帶上了“老子”兩個字,就又變回了往日幫派裡如強盜般精悍的白色猛虎。
好在這隻猛虎依舊泡在水中,所以再狠的話也變成了吹噓和逞強。
特子瞪了因陀羅一眼,而後輕笑一聲:“哈哈,臭女人,剛過了一天就敢跟我甩臉色了,早就該教訓教訓你了!”
他臉上也有了一絲小小的慍色,幾乎也要脫掉外套,一同躍入水中。
不,不是幾乎,是已經跳了進去。
不過沒有脫掉外套,他連人帶著衣服,一同跳進了水裡。
不止是自己的衣服,他手裡還抓著因陀羅的外套:那一身沉重的夾克衫和長褲,兜裡還放著兩塊比生鐵還要沉重的指虎。
鹽掉進水裡會融化,棉布製成的衣服吸了水反而變得沉重,可特子偏偏無視掉這種沉重,像極了一隻蝴蝶。
蝴蝶是向天上飛的,他卻偏偏急躍而下。
他跳到水中,一隻手緊緊抱住了因陀羅的脖子,另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以雙腳發力,往湖中央奮力遊去。
因陀羅一時間慌了神,就在剛剛特子跳下來的一刹那,她被仰面撲倒,鼻腔和耳朵裡都湧進了水,不出片刻就感到了不適。
隨著向湖中心移動,她腳下沒了支撐,這種不適感漸漸地被恐懼所取代。
特子依舊緊緊抱著她,她想要奮力掙脫束縛,就連指甲都嵌進了他的後背,可他依舊像一個堅固的鐵鎖,死死抓著她不放。
隨著空氣一點點地排出,她感到窒息,這種感覺就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同一時間被阻塞,就連頭腦都幾乎停止運轉。
因陀羅頭一回感覺到掉進水中竟是這麽可怕的一件事,她也無法相信特子這麽一抱,竟要將自己生生沉入湖底。
就在她眼睛都要因窒息而憋的血紅之際,終於有人給她吐了口氣,嘴對嘴地給她接上了一口久違的空氣。
這是長長的一道氣流,比起她平日裡一次呼吸還要深厚得多,有了這口氣,她可算是回過神來,頭腦變得明晰,目光也由模糊轉為澄澈,故而趁機強壓鎮定。
只可惜初學游泳的人在水中習慣閉目,她四周一片漆黑,心中未免惱怒:“在水中又怎麽樣,老子偏要睜眼看看特子這個登徒子又在幹什麽壞事。”
於是因陀羅勉力在水中睜開了眼睛。
這種感覺絕對稱不上多好,眼睛浸泡在水中絕對會感到刺痛,可習慣以後,總算能模糊地看到周圍的景象。
四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上方的湖面上有日光,有藍色的天。
現在她距離水面究竟有多遠?
十米?五米?她分不清。
所幸此時此刻她不是一個人,她能感覺得到一雙手牽著她的雙手,手指緊緊地扣在一起,這雙手的主人像是在刻意地告訴她:“聽我的,別往上去。”
隨後,她仰頭看向岸邊,就看到了刀光。
刀光和日光是不同的,日光和煦、溫暖、穩定,無論什麽時候日光都不會有劇烈的變化。
刀光則不同,人一拔刀,刀隨之出鞘,無論是白天映著日光還是晚上映著星光和月光,都有一種懾人的閃動。
在幫派爭鬥之中,因陀羅見過刀光不下上千次,所以就算在水底,她也一下子就認清了一點:岸邊有人,而且是帶著刀的人。
刀光反映著日光,都是白色的,而她粗略估計了一下,湖面上這樣的光,大概有二百來道。
也就是說,岸邊有二百多個帶刀的人,同時拔出了刀。
如果剛才她在湖水裡探出了頭,被這些不知從哪裡殺來的刀客發現,縱使身為二把手的因陀羅再驍勇善戰,一拳打倒一個,也終歸會死在其它幾把刀下。
原來特子這麽將自己撲下水,是為了保護自己。
這麽一想,她忽然覺得很感動,眼淚都要在湖水裡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