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龍的中心偏東北的位置有一座九層的高塔，高塔的頂端距離玉龍高台地表79米，從外面看，高塔通體黝黑，豎立在陽光下如同披上一層赤紅的紗衣，給人冷酷無情的感覺。

　　高塔是玉龍管理機構的工作場所，是整個玉龍的樞紐所在。下午五點二十分鍾是下班時間。傍晚時分太陽西斜，陰沉的天氣讓人心情沉重，從下午就開始的雪已經下了差不多三個小時。高塔外積累了一層薄薄的雪，看樣子今天的雪或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已經到了年底，今年還沒下過像樣的大雪，不知道今夜如何。

　　高塔外停靠著六輛有軌電車，等待著送下班的職員們歸家。六輛電車分別前往玉龍中的六個居住社區。

　　其中兩個在高塔北側，去那邊的人比較少，住在那的都是家中有人曾為玉龍做出過突出貢獻，得到過表彰，只有他們才有機會住到北邊獨門獨棟的大房子裡去。那邊也被人稱為別墅區。

　　高塔南側的四個社區成田字型排列，靠近高塔的兩個社區是大多數職員的住處，雖然人均居住面積只有不到二十平米，但好在生活物資的供給有所保障，他們的孩子也有讀書上學的機會。

　　而距離高塔最遠的位於整個玉龍南部的兩個社區的生活條件就差了不少，雖然不至於缺吃少穿，但衛生條件和醫療條件相對堪憂，教育資源更差，基本可以說是玉龍的貧民窟。

　　不過生活在玉龍的所有人都有同等的工作機會，無論出身在哪，只要有能力通過層層考核，就有機會得到和其他人一樣的工作。那些從高塔中下班離開的人，差不多有十分之一登上去往貧民窟的電車，人數雖然不多，但在外人眼裡，他們可是貧民窟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群人。

　　去往東側普通區的電車上足足擠進來六十多個人，他們有男有女，有年長的也有年輕的。由於人數太多，這趟電車上的座位早已被撤除，反正就是半小時不到的路程，直接讓所有人都站著，確保最大程度的公平。

　　電車被塞滿後緩緩啟動，車上沒有司機，中途沒有停站，所以也不需要有人說話。站在靠邊位置的人可以從窗口探出頭去“觀賞”外面的落雪。一個站在裡側角落的中年男人從手上的公文包裡拿出一本包著書皮看不到書名的紙質小冊子慢慢讀著，好幾分鍾也不見他翻頁。

　　雖然已經到了年末，但電車上並沒有人穿著厚重的衣物，大多只是在單衣外面加上一件長外套，算不上冷，但也絕對不暖和。大家的打扮無論男女都很相似。

　　直到電車達到停靠站，中年男人僅僅讀完了一頁而已。他將小冊子仔細地安放好，隨著其他人一同下了車。

　　電車停靠站在東面的一般居住區的西側入口，說是入口，其實這裡並沒有明確的隔斷，與西面的一般居住區只是隔著一條略微寬敞些的街道而已。

　　中年男人目不斜視地向東走去，他的腳步多少顯露出疲倦，有些懶散，速度不快，以至於來到領取晚飯的地點時，前面已經排起了長隊。

　　他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排隊等待的時候繼續拿出小冊子來津津有味地讀著。

　　降雪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時不時會有雪花落在中年男子的身上，也會有一些落在他手裡的小冊子上。他似乎很擔心小冊子受損，嘗試著擋住雪花未果，於是乾脆收了起來，專門排隊。倒是落在頭頂的雪花並未引起太多注意。他的外套上有帽子，但他並沒有戴。

　　大概等待了半小時左右，眼看即將輪到他的時候，一個比他年輕很多的男子小跑過來，恭恭敬敬地向他問候道:“李先生。您好，李先生。”

　　被喚作李先生的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才從發呆的狀態裡回過神來，偏過頭看向年輕人。年輕人見引起了他的注意，立刻說道:“您還記得我嗎?我是住在六號房的小劉。”

　　李先生的家在附近一座四層小公寓，他家是三樓的四號房，已經在那住了差不多二十年。六號房的小劉?李先生仔細思考，好像是有這麽個人，他聽妻子說起過。

　　“小劉是吧，你好像剛搬過來不到兩個月?”李先生遲疑地說。

　　“對對對，就是我。我也在高塔工作，現在在一層，是您的後輩。”小劉親切地套著近乎。前面的隊伍又前進了一些，還有四個人。

　　“哦。”李先生在高塔三層從事文職工作，他為人內向，不善言談，盡管已經工作了十多年但與同事們的交往都不深。面對這個熱情的後輩，他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那個，是這樣。”小劉抓緊說道:“上司給我安排了工作，讓我今晚完成，您看這後面的隊伍還有這麽長，如果慢慢排過來，恐怕我就要被訓斥了，剛好看到了您，想請您幫忙，讓我插下隊。您看，可以嗎?”

　　李先生前面又走了兩個人，他有些猶豫。有點想拒絕，但看到年輕人點頭哈腰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憐，最後還是同意了。

　　小劉喜出望外地道謝，然後順理成章地站到了李先生前面。李先生身後的女人似乎有些不高興，瞪著他們但沒有出聲。李先生察覺到了那女人的目光，雖然並不認識她，卻也感覺很不好意思。當小劉順利拿到晚餐補給品時，李先生默默地讓出了自己的位置，獨自回到隊伍的最後面，耐心地多等了四十分鍾。

　　等到李先生終於回到自家門前時，已經過了七點半，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降雪仍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開門前，李先生在走廊裡仔細地清理掉身上的落雪，避免帶入房間。

　　這時，隔壁三號房的小男孩推門探出頭來，小男孩三四歲的樣子，大概是以為父母回來了，可惜推門一看是隔壁的叔叔。李先生露出溫和的笑容，小男孩則站直身體禮貌地道了聲:“李叔叔好。”然後縮回到屋裡，關緊了房門。

　　李先生推開自家房門，門後是一間一室一廳的小房間，二十多平米的客廳連著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臥室。雖說是客廳，主要的家具卻是一張雙人床，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陳設，就是一間不能更普通的屋子，唯一的優點是，相比於同社區的大多數人家還是挺大的。

　　此時進門正對著的餐桌旁，妻子和女兒正在聊天。

　　女兒十三四歲的樣子，留著一頭朝氣十足的中長發，見到李先生回來，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大聲說道:“爸爸，你可算回來了。今天又加班了是不是，好辛苦哦。”

　　其實沒有加班。不過李先生並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溫和地笑了笑。他把公文包和晚餐盒放在一旁，慢慢地脫鞋脫大衣。他輕聲詢問道:“你們已經吃過晚飯了吧?”

　　“嗯嗯，我和媽媽還以為你又要加班到深夜呢，就先吃了。”女兒指了指餐桌邊空的晚餐盒，稍後清洗乾淨，明天一早得帶回去交還給補給點。

　　李夫人起身走過來。說是走過來，其實也就三兩步的距離而已。她接過丈夫的外套，抖落了幾下，見沒有積雪便掛到了旁邊的牆上。女兒則殷勤地拿走父親的晚餐盒，放到餐桌上，還為父親打開餐盒擺好了餐具。

　　“今天是怎麽了?小雯這麽勤快。”李先生隨口一說。

　　“爸爸怎麽能這麽說呢，你女兒一直很勤快的不是嘛。”李雯狀若乖巧地坐到旁邊，等待父親落座。

　　李先生看了看妻子，妻子臉上那種看不出什麽的表情分明就在告訴丈夫，事情不是這麽簡單。

　　“到底怎麽了?是學校出了什麽事?還是你又把別人給打了?”一想到這個李先生就頭疼，半個月前女兒和同學打架，把人家男孩子打到重傷住院。幾天前好不容易才把這件事擺平，要不是李先生在高塔也算是個有資歷的老員工，這事可能還得更麻煩。

　　“什麽呀。”李雯有點生氣的意思，轉而說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和人打架了。我現在要改做淑女。”

　　“哦。”李先生不置可否地回應。

　　“那個，是這樣的，爸。我聽說服裝店新到了一批裙子，高塔三級以上職員可以優先購買，還有優惠。只需要七張點券就好。”

　　“不行。”還沒等女兒說完，李先生立刻回絕。他語氣強硬地說:“咱家一個月才能賺到八點半，你一條裙子就要七點?不行，絕對不行。”

　　李雯被父親的態度嚇了一跳，平時李先生不會這樣和家裡人說話。不過她可一點因此放棄的想法都沒有，轉而開始撒嬌道:“爸，人家想要嘛。”

　　“現在是冬天，買了裙子你又穿不上，買它幹嘛?”李先生的語氣軟化了不少。

　　“就因為是冬天，所以才要現在買啊。要不然到了明年夏天，說不定就該漲價了。這時候買還能省錢嘞。”

　　“漲價了就更不買了。一點兩點的衣服不也挺好的，為啥買那麽貴的。”

　　李雯想否定爸爸的觀點，一點兩點的衣服一點都不好，不好看也不好穿，走在大街上和別人都一樣，有什麽好的。不過她認為父親是不會松口了，乾脆態度大變，站起身來留下一句:“不給買算了，愛買不買。”然後快步回了臥室，用力甩上房門。

　　小孩子的耐心實在是不怎麽好。

　　李夫人想勸上兩句，卻沒找到機會。

　　李先生心裡不是滋味，猶豫了一會，起身想去開臥室門，但門被反鎖了。他隻好站在門外和聲細語地說:“小雯，咱下次再買好不好。快到年底了，等交完房租咱再想別的。你也體諒下爸爸，好不好。”

　　李雯猛地拉開房門，大聲對父親嚷道:“下次，下次，你永遠都說下次。我才不信你，我再也不信你了。我自己想辦法，哼。”說完，她再次甩上房門，留下父親站在門口發愣。

　　李夫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去勸誰便沒多動作。呆立了好一會，李先生踱步回到桌邊，吃起已經冷掉了的晚餐。

　　四號房間裡的動靜或多或少可以傳到隔壁，尤其是李雯重重地摔門那兩下。

　　隔壁三號房間裡，之前出門看過一眼的小男孩和奶奶一起呆在家裡。小男孩反反覆複地詢問，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呀，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呀。

　　奶奶告訴他，爸爸今天要執勤，得後半夜才能回來。

　　大概八點多鍾時，門外的走廊突然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小男孩立刻跳下椅子跑到門口去查看。走廊中的聲音並沒有在門口停留，小男孩打開門時，僅僅看到進入走廊盡頭一號房間的背影。那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女性，小男孩不認識那個經常早出晚歸的大姐姐。

　　看到小男孩失落地關上門。奶奶溫柔地說:“要不這樣吧，你現在就去睡覺。現在是八點多，睡到十二點的時候我去叫醒你，然後再一起等爸爸，怎麽樣?”

　　“可是，我不想睡覺。”小男孩委屈地嘟囔著:“為什麽爸爸不能早點回來呢?今天是我的生日耶。”

　　奶奶摸著小男孩的頭，輕聲說:“因為爸爸是成年人，成年人就得履行職責。乖哦，小孩子不能讓大人為難。”

　　“履行職責。”小男孩神色黯然地低語:“爸爸也會和媽媽一樣，為了履行職責離開這裡嗎?”

　　小男孩的母親是物資供給部門的員工，差不多半年前，她負責的運輸器出現懸空故障，運輸器正常是無人操縱的，為了修複運輸器，她爬上了危險的超重倉。一旦物資毀掉，那天就得有大半個社區的人不得不餓肚子。經過搶修，當天的物資按時抵達了，可小男孩的母親卻再也沒有回來，她並不知道重啟超重倉的瞬時壓力不是人體可以承受的。

　　奶奶歎了口氣，對小男孩講道:“你爸爸是在軍事防衛部門工作，除非遇到仿生人入侵這種很少發生的情況，否則他是不會有危險的。”

　　“仿生人入侵?是什麽意思啊?”小孩子好奇心重，他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了過來。

　　奶奶微笑著說:“到床上去吧，奶奶給你講仿生人入侵的故事。”

　　公寓同一層的一號房間，工作了一天的女孩回到家裡，脫下身上的套裝，仔仔細細地撫平掛好。這套衣服是她預支了三個月的薪水才買下的，她在高塔一層的對外接待部門工作，必須按規定著裝。她現在就只有這麽一套，如果髒了或者壞了就沒有可以替換的了，好不容易挨過了最初的三個月，這段時間必須加倍小心。

　　女孩到家後不久，房間裡的電話鈴突然響了。這種電話是公寓樓每個房間的標配，差不多所有類似的公寓都會安裝，是很平常的物件。不過事實上人們使用電話的機會並不多，畢竟每天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外工作，這種固定位置的通訊裝置用處並不大。

　　女孩房間裡的電話裝置在客廳的一角，這個時間會給她打電話的人，不用想一定是弟弟。

　　女孩接起電話，果然是。

　　“姐姐，你可算回家了。我已經給你打好幾個電話了。”女孩和弟弟是雙胞胎，兩人同歲。不過弟弟很早就輟學在家，與幾個經歷相似的朋友一起乾點雜七雜八的活計，不像姐姐這麽有本事，被成功選入了高塔。

　　“今天事情多，做完了才讓走。”女孩的回答有點心不在焉。她現在一點都不想聊天。

　　“那個老女人是不是又刁難你了?”弟弟的語氣有些氣衝衝的感覺。

　　“不是啦。哎呀，你就別管了。說你的事，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幹嘛?”

　　“明天晚上，姐姐你能早點下班嗎?”弟弟說起正題。

　　“不清楚啊，最近一直都挺忙的。我是個新人，只能待命聽安排，你又不是不知道。直接說事情吧。”

　　“是這樣的。明天晚上六點，在西別墅區有一場聚會，我通過朋友搞到了入場券，姐姐你跟我一塊去唄，好好打扮打扮，說不定能遇到有錢的帥哥。”

　　哈?又是這種事。女孩心想，上次你就騙我說是高端酒會，結果去了一看都是些什麽人啊，一個正經的都沒有。女孩正想拒絕，突然想到了什麽，驚訝地問:“等等，你說的聚會在哪?”

　　“西別墅區啊。”弟弟裝作不以為然地說。

　　“你是怎麽和別墅區的人有交集的?”女孩的聲音就嚴厲了許多。

　　“這說起來可就複雜了。先說你能不能來吧?如果能來，我明天一早就去幫你張羅禮裙。我知道你那沒有像樣的衣服穿。”

　　“哈。”女孩還想再多問問，不過想到親弟弟肯定不會騙自己，便順從地說:“應該可以去吧。明天一早我先和上司打好招呼，正常時間下班應該沒問題。”

　　“正常時間啊，那就是五點二十唄?說好了，明天我去高塔接你。姐姐你可不準爽約，租禮裙可不便宜。先這樣吧，晚安。”弟弟好像有其他事要忙，利落地掛了電話。

　　別墅區呀，我還沒去過呢。女孩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到九點了，也沒什麽事，隨便讀會書就早點睡覺吧。

　　同樣是高塔一層的新員工，一號房間的女孩雖然下班時間晚，但至少可以悠閑的睡覺，順帶著憧憬一下明天的聚會。住在六號房間的小劉可就不行了。

　　小劉在李先生的幫助下沒有排隊就取到了晚餐，當時就立刻回到了家，三口兩口把不知道什麽味道的晚餐匆匆吃下，就開始加班工作。小劉在高塔一層的數據統計部門工作，這個部門的工作內容既簡單又繁瑣，往往需要為領導要求的一個數據計算很長時間，最後的工作成果卻不一定能派上用場。

　　小劉今天在做的就是這樣的工作，當他終於從帶回來的茫茫多數據裡找到並算好領導需要的數字時，已經快到十點了。他給上級撥電話過去，對方似乎已經睡下了。小劉聽著電話那頭抱怨了幾聲，然後匯報了計算結果，沒想到對面馬上又派來了新的任務。這次不是馬上就要，而是明天一早上班時要。

　　小劉不敢拒絕，高塔的工作來之不易，必須得做好，否則哪還有臉面回貧民區去見母親和其他兄弟姐妹。小劉歎了口氣，粗略看了看工作量，估計得後半夜才能睡覺了。

　　小劉不知道的是，在他隔壁的七號房間裡還有另一個苦惱的男人。確切地說是苦惱的男孩。

　　七號房間裡居住的是一位單親媽媽帶著十歲的兒子，今天兒子意外的用功，吃過晚飯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做功課。媽媽自己也有事情要忙，看兒子這般乖巧，倒也欣慰。可她的兒子從晚飯就一直在用功的壓根就不是功課，他在苦惱的是另外一件事，一件在他眼裡比這個世界更加重要的事。

　　他在給同班的女孩寫情書。

　　可幾個小時過去了，他的情書還僅僅停留在“我喜歡你好久了。”這麽一句話上。他不知道該怎麽寫內容，又沒有人可以詢問，煩惱得不行。

　　四號房間裡，女兒一晚上沒再出臥室，快到凌晨十二點的時候，李先生和李夫人關掉了燈具回到客廳角落的床上準備休息。李先生好半天都沒有睡著，又是失眠的一天。

　　突然，地面傳來一陣狂躁的悸動，整棟公寓樓都跟著晃動了幾下。這可不是常有的事，震動的來源似乎在西邊，發生了什麽?

　　李先生驚慌地起身下床，從窗邊向外看去。不過這時晃動已經停止，周遭重新陷入平靜。李夫人似乎已經處在半睡半醒之間，劇烈但短暫的晃動並沒有使她完全清醒。她輕聲詢問道:“怎麽了，老公。”聲音帶著些含含糊糊的感覺。

　　“不知道。好像沒事了，警衛員都沒有動作，也沒有拉警報。”李先生簡短地回答看到的狀況。

　　“那就快來睡覺吧。明天還得工作呢。”說著，李夫人翻了個身繼續睡覺去了。

　　李先生扭過頭看向臥室，裡面毫無動靜。小雯應該睡著了吧。李先生心想。重新躺回床上，他覺得一定發生了什麽，這下更睡不著了。

　　住在其他房間的人並沒有李先生這種強烈的感覺，只是一點晃動而已，轉過頭就忘在腦後各自繼續各自的事情去了。

　　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小時，李先生翻來覆去了半天還是沒睡著;

　　等待爸爸回家的小男孩倒是睡得香甜，臉上微笑著似乎在睡夢中遇見了開心的事;

　　苦思冥想寫情書的男孩倒是寫出了一份，卻怎麽看怎麽不滿意，反而愈發苦惱了;

　　晚歸的女孩還在讀書，似乎是某種言情故事，讓她能夠放飛內心對愛情的想象;

　　加班工作的小劉，仍在茫茫多的數字裡掙扎，除了起身倒了一次水，他就一直沒有離開椅子。

　　夜已深，人未眠，此時此刻，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這個夜將會如此漫長。

　　非常突兀地，大團大團的建築廢料從天而降，高塔周圍的六個社區同時遭到了攻擊。那些被鋼筋混凝土包裹成的“彈藥”堅定且緩慢地飛躍玉龍的上空，砸毀了許多房屋。其中一塊剛好砸在公寓樓上，六號和七號房間被飛來的橫禍砸成碎片。為工作努力和憧憬著愛情的人永遠都看不到結果如何了。

　　平靜的生活被來自銀沙的空中要塞的攻擊打斷，夜晚一點十五分，攻擊正式開始。

　　2

　　空中要塞內，眾人緊張地等待著高度的緩緩上升。要塞的外殼安裝有反探查塗層，只能被肉眼觀測，靠其他科技手段理論上無法提前發現它。

　　當然，這是針對銀沙的科技手段而言。上至首領陌宸和正在操縱要塞的柯雪，下至此時在要塞中嚴陣以待的每一名戰鬥員，此刻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祈禱，如果還沒達到可攻擊的高度就被玉龍的人類發現，恐怕要塞裡的所有人都將殺身成仁。

　　為了降低被探測到的概率，要塞的升空緩慢且穩定。即便如此，最初離開地表時還是引起了強烈的震感，不過好在敵人似乎沒有重視。

　　新一天的一點剛過，距離要塞啟動已經過去了六十二分鍾，空中要塞的垂直高度達到了130米。柯雪提示道:“即將進入預定投擲位置，各單位注意。”

　　她的聲音傳遍整個要塞，布置在表層的七十二架投擲機立刻開始進行發射準備，按照預定，它們需要在二十分鍾內完成三輪投擲，投擲的角度都是提前設定好的，戰鬥員們只需要在接到命令後按照訓練操作即可。

　　柯雪連續重複了三次，然後將話筒交給了陌宸。

　　一旦攻擊開始，事情便再沒有挽回的余地，要麽勝利要麽滅亡。可想而知，人類不可能再給仿生人第三次機會。所有人都有這樣的覺悟，柯雪也有，但要發布攻擊指令，她還沒有這個魄力。

　　陌宸接過話筒，目光從現場的眾人中掃過，像是要把大家的樣子刻進記憶一樣用力的掃過。最後，他的目光與柯雪相對，後者輕輕點頭，確認已經到達了預定的位置。

　　“攻擊，開始！”陌宸的聲音沒有了一貫的激昂，有些低沉，帶著幾分決絕和悲壯，還有更多的堅定與渴望。

　　樹立在要塞表層的投擲器看上去造型非常原始，投擲出去的也不是先進的彈藥，只是沉重的建築廢料而已，這是下城最為隨處可見的東西。

　　投擲器的懸臂采用了強度非常高的合成材料，前段時間哀雲廢寢忘食就在調試這東西。想要把質量高達數噸的物質投擲到十幾公裡之外，完全依靠機械動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輪、兩輪，在戰鬥員們開始準備第三輪投擲時，要塞的探測器發現了敵人的守備部隊。

　　“當前垂直高度150米。上方出現西格瑪部隊，人數……”柯雪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人數約四千。”

　　竟然有這麽多人，初聽到柯雪的提示，大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雖然戰前已經預測到玉龍的西格瑪部隊很可能規模極大，但當時的看法普遍認為總數在三千到四千之間，為了應對拋到後方的建築材料，第一時間來到邊緣前線的人數應該不會超過兩千才對。現在看來，還是低估了人類。

　　箜晴焦慮地詢問說:“這個人數，能應付嗎?”

　　柯雪回答:“理論上可以，但現在要塞的高度不夠，得拉近到20米之內。”

　　“我知道。”箜晴轉頭對陌宸說道:“我帶人先去抵禦一陣吧。”

　　見陌宸點頭應允，箜晴立刻離開了操縱室。她可不是有耐心待在這的人，早就等不及出去真刀真槍地乾一架了。

　　隨後陌宸轉向坐在柯雪旁邊的哀雲，對他說道:“你也去吧。高度對我們不利，你去幫幫箜晴。”

　　哀雲看了一眼柯雪，柯雪輕聲說:“沒關系，我應付得來。”她還想叮囑一句小心，不過房間裡還有很多人，稍一猶豫，沒有說出口。

　　哀雲伸手輕輕摸了摸柯雪的頭，柯雪的身體個子小，這個動作看起來很自然。隨後哀雲也離開了操縱室。

　　從操縱室中的影像設備中可以看到外面的狀態。崖壁上面的西格瑪們列成一隊開始向下方射擊，戰鬥員完成第三輪投擲後啟動了要塞的防護裝置，廣域的能量壁閃爍著絢麗的流光，抵擋下電磁槍的射擊。

　　既然敵人已經出現，就不需要再隱藏要塞了。加上此前的三輪攻擊，為要塞減輕了負重，隨著柯雪穩穩地推動操縱杆逐步提高動力輸出，要塞的上升速度加快了許多。

　　廣域的能量壁每次展開的持續時間只有短短30秒，下次展開至少需要85秒左右的間隔。起到的只是為箜晴爭取部署時間的作用。待能量壁退散，箜晴率領著戰鬥員開始向斜上方反擊，部署在要塞表層的投擲器剛好可以己方作為躲避槍擊的屏障。雖然以下對上面臨高低差的劣勢，但上面沒有遮掩，損失遠比臨淵一方大。

　　箜晴的射擊精度非常高，幾乎沒有間隔的連續射擊同樣可以槍槍命中要害，她訓練出來的戰鬥員大多槍法不差。但對方的人數太多，一時間還是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敵人太多了，別讓電磁槍直接擊中推進器。”柯雪通過通訊器向箜晴提示。

　　“明白。”箜晴乾脆地回答。

　　這時，從與西格瑪們平行的方位亮起了電磁槍開火的光亮。哀雲率領一小隊開發組成員利用飛行組件飛到西側的半空，並從數百米之外的黑夜裡進行攻擊。狙擊隊的人數不多，只有三十四個人，但他們使用的是經過改裝的電磁槍，射程是一般電磁槍的三倍。這個距離下，身處崖壁邊緣無法繼續向前的西格瑪是不可能攻擊到他們的。

　　雖然人數有限，但出人意料的射擊角度令西格瑪們措手不及。與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仿生人不同，西格瑪們雖然也是用相似的組件構成身體，但他們並沒有完善的仿生大腦，相較之下他們更像是機器人。此時他們接到的指令是抵禦來自下方的進攻，突然遭到正面的攻擊，應急反應不是嘗試還擊，而是暫時退避。

　　等到西格瑪部隊接到調整後的進攻命令時，空中要塞已經上升到了180米高度。箜晴帶著戰鬥員退入到要塞內部，在二次展開的廣域能量壁的掩護下，整個要塞開始傾斜著緩慢旋轉起來，安裝在周圍固定位置的電磁炮台終於可以發揮作用了。

　　如果艾可在這裡，他一定可以認出空中要塞上安裝的電磁炮與在素塵接觸過的電磁炮是相同的類型，而且還在原本的基礎上做了些調整，提高炮彈的口徑，加強電磁加速效率，提高了威力與射程，不過同樣還是有精密度不足的問題。礙於射擊角度，直到此時才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要塞中安置的電磁炮一共六十門，均勻分布在要塞的邊緣，通過旋轉要塞的方式彌補電磁炮的射擊間隔，達到連續射擊的目的。有了電磁炮的加持，玉龍一方的西格瑪部隊徹底陷入劣勢。

　　“戰術有效，預計二十五分鍾後可執行登陸。”柯雪親自操縱著空中要塞的行動，快速收集戰場情報給予提示，同時還要兼顧各電磁炮的開火時機，依次向現場的戰鬥員發出指令。

　　一同留在操縱室的璿盞聽到柯雪的提示，離開房間去做登陸準備。陌宸稍作猶豫後，向柯雪詢問道:“這裡交給你，可以嗎?”

　　柯雪手上的動作停了停，疑惑地說:“什麽意思?”

　　“我也該去做登陸準備了。這邊都交給你了，柯雪。經此一役我們就可以開創新時代了。”

　　柯雪感覺陌宸的話沒頭沒尾，淡淡地應道:“嗯。我們一起加油吧。”

　　陌宸似乎還有話想說，猶豫了一陣才說道:“一切結束後，我有事要對你說。如果我們都沒有靜默的話。”

　　說完，陌宸也不等柯雪回答，快步離開了操縱室。柯雪隱約中察覺到了什麽，但這時候也來不及多想，她立刻將注意力轉回到了戰鬥中。

　　玉龍的平台所在的垂直高度是214米，此時要塞的頂部已經上升到了190米。柯雪面前的顯示器上突然出現干擾的波紋。身後的助理人員提示道:“主任，監測到電波干擾信號，圖像生成系統運作功率正在下降。”

　　“提高電波強度，只是低頻干擾。”柯雪淡定地應對。

　　很快，受到干擾的顯示器恢復了原狀，可探測系統沒能順利恢復運作，距離玉龍平台邊緣一公裡之外的區域通通被屏蔽了起來，無法探測。和戰前進行準備時一樣，無論是電波探測還是光學信號都會被屏蔽，其他探測手段或是技術水平不過關，或者探測精度太差，直到現在她們對玉龍的了解仍然很有限。

　　高塔、建築群、以及西側的樹林，至於具體的細節，恐怕就只能等到成功登陸後再行了解了。柯雪嘗試了幾種方式都是如此，隻好向陌宸、箜晴和璿盞如實相告。

　　突然，探測系統上出現了大量的敵襲警告。

　　“主任，探測到敵人的增援，人數在一千，一千五，兩千，還在增加，三千，三千五百六十人。”助理人員的語氣愈發驚慌。

　　“各位，守住門扉，敵人很可能要強行登上要塞。”柯雪沒有理會助理人員，直接向其他人做出提示。陌宸的聲音在通訊器中響起:“照柯雪說的做，守住門扉。”

　　柯雪看到新出現的西格瑪在奔跑中完全沒有減速的跡象，才做出如此猜測。很不幸的確被她猜對了。西格瑪們爭先恐後跳下平台，此時的空中要塞與平台之間已經很近了，區區二十幾米的高度，直接跳下來一點事都沒有。

　　隨著西格瑪們跳上要塞，要塞的上升速度降低了許多，而且由於射擊角度的限制，電磁炮並不能攻擊到要塞頂部，臨淵的戰鬥員此時又都在要塞內部，無人阻攔的情況下就讓跳下來的西格瑪越來越多，很快就擠得滿滿當當了。

　　“陌宸，要用那個嗎?”柯雪在通訊器中詢問道。

　　“全都上來了嗎?”陌宸問。

　　“差不多下來了四千多人，已經到了可容納的極限。西格瑪的人數比預想中多。”

　　“用吧。”陌宸決絕地下達指示。

　　柯雪從操作台側面拉出一根她的小手只能堪堪握住的管線，與操作台下面的一處接口對接起來。隨後，她又將台子上的另一條細一些的管線扯出來，與相鄰的另一個接口接在一起。

　　確認連接妥當後，柯雪用話筒向全要塞喊話道:“提示所有人，5秒鍾後啟動後備方案G，處在最上層的人請盡量壓低身體。重複一遍，5秒鍾後啟動後備方案G，處在最上層的人請盡量壓低身體。”

　　“5，4，3，2，1……”發出倒計時的是柯雪按下執行開關後傳出的純電子音。隨著倒計時結束，從要塞的頂部傳來沉重的壓力，一瞬間將整個空中要塞向下壓製了將近30米。壓力隻持續數秒便迅速消失，動力室重新接過維持上升勢頭的任務，空中要塞重重地搖晃幾下後恢復了正常。

　　“怎麽樣了?柯雪。”陌宸的聲音從通訊器中迫不及待地傳來。

　　待顯示器上的圖像恢復，柯雪確認狀況後匯報說:“成功了。要塞表層所有的西格瑪連同投擲器和物質重組系統一並蒸發掉了。”

　　通訊器中沉默了一會，陌宸才繼續說道:“不愧是柯雪，也就只有你能想到這種辦法了。”

　　將作用在封閉空間用來重組物質結構的系統調整成廣域展開，重組功能雖然無法實現，但分解物質的效果還在。唯一的代價就是珍貴的物質重組系統會被一並分解掉，無法重組複原。臨淵組織就只有這一套物質重組系統，這種使用方式並沒有進行過實驗，所以這套作戰計劃才被定為“後備方案”，其可行性完全建立在理論基礎上，是柯雪憑空設想出來的，能夠一次性成功並且取得如此巨大的戰果，運氣因素不可小覷。

　　“可惜了一套重組裝置。”柯雪歎息道。

　　現如今缺乏成熟的供應鏈體系，物質重組系統是為仿生人生產能量匣和替換件的必備裝置，整個雪落城中已知的就只有六台，兩台在素塵，一台在白裘，三台在銀沙。不清楚玉龍有幾台，人類手上應該比仿生人擁有得更多，否則他們不太可能生產出如此規模的西格瑪部隊。至於銀沙的三台設備，其中一台在此前的鎮壓行動中被損毀了，一台在銀沙西邊的升級組件工廠，那件工廠幾乎承擔了為全體仿生人生產升級組件的任務，考慮到落絮的貧瘠，產能顯然是遠遠不夠的。還有一個就是臨淵基地這台，剛剛與大約四千仿生人和全部投擲器一同蒸發掉了。

　　“沒什麽可惜的，只要贏下來，付出再多都不可惜。”陌宸說道。柯雪注意到這句話是獨立的通訊頻道，陌宸隻說給了柯雪一個人聽。

　　此時玉龍之上剩余的西格瑪部隊已經只剩下幾百人，根本頂不住電磁炮的輪番射擊。空中要塞的垂直高度穩穩地上升，柯雪也有精力思考些別的事了。

　　今天的陌宸好奇怪，以往他可不是這樣的。柯雪想問問陌宸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卻又覺得這個特殊時期實在不好開口。隻好決定等一切結束再說。

　　大概十五分鍾後，柯雪拿過話筒轉成全要塞通告的模式提示道:“要塞垂直高度已達210米，玉龍即將進入視野，預計7分鍾後開始登陸作戰。離開要塞後向東行進約一公裡將進入敵人的干擾區域，屆時廣泛通訊系統很有可能失靈，點對點的通訊器是否正常工作未知。敵方可見的防禦力量已經瓦解，預期執行方案D，臨淵必將旗開得勝。”

　　說完，柯雪轉而對身後的助理說道:“哀雲他們呢?”

　　助理回答:“已經回來了，正在輔助電磁炮台運作。”

　　“差不多了，通知讓他們回來吧。”柯雪說。

　　“收到。”助理應答後，轉而與哀雲聯系。

　　按照預定，空中要塞將在放下登陸作戰的三支戰鬥員隊伍後，維持在垂直高度250米左右向東進發，為地面部隊提供空中火力的支援。屆時操作量將提高許多，與哀雲一起才能確保萬無一失。空中要塞的基礎設計幾乎全部出自柯雪，但論及操作能力，哀雲還要更勝一籌。

　　很快，空中要塞越過了玉龍平台的邊緣，顯示器中慢慢浮現出玉龍的模樣。率先進入視野的就是那座九層高塔，高塔附近的燈光很亮，映出其粗獷的輪廓。高塔的外觀看起來並不規整，尤其是中間的第五和第六層的寬度與下面的第一第二層相似，反而中間的第三第四層相對窄許多，最上面的三層更窄，整個高塔的側面看起來有點像是“士”字型。

　　至於高塔之下的狀況還是探測不清，只知道有建築區。建築區的西側則是一片種滿高大樹木的林地，擋住了後面相對低矮的建築。

　　就在柯雪認真研究玉龍的地形時，一道夾雜著暗紅色弧光的黑色光束突然出現在畫面上。完全沒有反應的余地，光束就擊中了要塞靠南的一側。

　　“第二動力室蒸發，要塞推力急速下降，艙內起火，人員損失未知。”助理迅速報出受損情況。

　　陌宸的聲音從通訊器中響起:“發生了什麽?柯雪。”陌宸此時在邊緣等待要塞著陸，看不到外界的情況。

　　“要塞被擊中了，登陸計劃延遲，所有人做抗衝擊準備。”柯雪直接對要塞中所有人發出提示。

　　從探測器捕捉到的畫面來看，擊中要塞的光束直徑在十米有余，長度大概半米，要塞的外壁幾乎沒有起到抵抗的作用就被直接蒸發。分析結果顯示光束中包含有極限收束的強粒子，並沒有實體炮彈，以柯雪的知識儲備和空中要塞的技術水平就只能分析到這種程度了。

　　“全部動力集中到第四動力室，第一、第三停掉，把要塞立起來。”柯雪一邊查看分析結果一邊果斷地下達操作指令。

　　這可不是預定中的操作，助理一時間沒能理解她的話，動作上出現遲滯。柯雪見他沒有動作，立刻上前自己動手操作起來。

　　第四動力室在被摧毀的第二動力室的對角，從當前要塞的方位來看，控制的是北側的推進器，隨著能量分配的調整，空中要塞北側迅速抬高，失去了推進動力的南側繼續向下墜。整個要塞真的如柯雪所說立了起來。

　　就在這關口，第二發強粒子束襲來，剛好擦著抬起的要塞北側的邊緣飛向了遠方的暗夜。

　　“開啟西側的第三推進器。”柯雪一邊下達指令，一邊自己完成了操作。

　　隨著西側推進器的再啟動，已經傾斜起來的要塞沿著中間的軸心逆時針轉動了二十幾度，原本向下的北側推進器對準了西北方向，硬生生將巨大的要塞以傾斜的姿態向玉龍的平台上推進了六七十米左右。由於無法維持高度，要塞靠下的部分與玉龍高台的地面劇烈摩擦。

　　第三發強粒子束如期而至，這次已經沒有了閃躲的余地，集中了幾乎全部動力的北側推進器被正面擊中，要塞立刻失去了移動能力，轟然躺倒在玉龍的平台邊緣，西側大概四分之一的部分仍懸在邊緣之外。

　　3

　　“離開要塞，全員，離開要塞。”好不容易在衝擊中平穩下來的柯雪立刻對著話筒大喊:“重複一遍，所有人都動起來，不要管要塞的損傷，全員離開要塞。”

　　放下話筒，柯雪對身邊的助理們吩咐道:“你們也快點往出走。下一發攻擊隨時會到，呆在這裡目標太大了。”

　　“主任，你不走嗎?”一名助理聽出了柯雪的意圖，遲疑地詢問。

　　“自動操縱已經不能用了，必須有人留在這爭取時間。”

　　從監視器畫面上來，空中要塞十二個出口中可用的七個全部打開，戰鬥員們有條不紊地離開要塞，在陌宸、箜晴和璿盞的指揮下分成三隊向東側的樹林行進。至於在驚險的迫降過程中靜默了多少人，已經難以調查了。

　　由於之前的撞擊，操縱室的東側偏北的位置，也就是柯雪所在的操作台正對著的地面出現了一個大洞，洞下面黑漆漆的，可以看到逐漸恢復電力供應的銀沙正在慢慢亮起來。操縱室的位置剛好處在懸崖的邊緣之外。

　　見助理人員們還在猶豫，柯雪嚴肅地說:“這是命令，快走，後面的戰鬥還需要你們。帶好各自的工具，趕緊出去。”

　　還沒等他們離開操縱室，第四發強粒子束就打了過來。不過這次柯雪已經有了應對辦法，連續見識了三發，必要的數據已經拿到。只見柯雪飛快地操作著，手動設置了迎擊方位。利用動力系統停擺後空余下來的能量，以最大功率展開艦載護盾。

　　面對強粒子炮的直接打擊，廣域展開的能量壁與自動應急的能量護盾基本起不是防護作用，強粒子束的威力與電磁炮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不過空中要塞的防護手段還有一種更具操作性的方式——依靠手動寫入數據的方式展開的艦載護盾，使用繁瑣，但能夠應對預期之外的狀況。

　　按照柯雪的分析，只要在艦載護盾展開的瞬間，以逆轉強粒子收束的相反方向施加最大限度的強磁場，就能在衝擊與護盾物理接觸前抵消掉強粒子聚合產生的湮滅反應，沒有了湮滅效應的加持，擋下強粒子束就只是能量對衝而已。雖然要塞的消耗很大，但發射出來的強粒子束畢竟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利用要塞中尚且充盈的能量儲備，擋下一發沒有問題。

　　要塞之外，閃動著流光與電弧的艦載護盾如同一張大網捕獲住了黑紅色的強粒子束，劇烈的衝擊使得要塞出現劇烈的晃動，仍在近處的仿生人們紛紛被掀倒在地。本已成型的編隊頃刻間打散。

　　柯雪一邊不斷修正能量輸出和護盾展開的方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著:“別停下，盡快遠離，粒子束不可能完全抵除，小心別接觸到散射的部分。”

　　強烈的衝擊已經破壞了一部分揚聲設備，雖然柯雪喊得很大聲，實際上還是有不少人沒有聽到她的話。隨著半空中的僵持進入尾聲，最後的強粒子束由於作用力的減弱，無法繼續維持收束的狀態。離散開的部分在慣性的作用下與艦載護盾接觸，方向出現變化的粒子束在物理接觸後仍有或多或少的抵消殘留，殘留下的粒子束被反射到要塞之前，並在重力的作用下落向地面。

　　一部分粒子束中仍然保留有足夠破壞力的能量，落在地表時會對落點附近產生無差別破壞。如果身處附近，仿生人的身體基本不可能抵禦住這股衝擊。好在大多數殘留的粒子束都沒有那麽大的破壞力，看起來受此影響減損的人數並不太多。

　　“柯雪，柯雪，聽得到嗎?柯雪。”攻擊剛結束，柯雪就收到了哀雲的通訊。

　　“聽到的，你在哪?哀雲。”聲音有些模糊，但並不影響辨認。

　　“我在東邊的武器倉，把粒子炮的射擊數據告訴我。這種威力的武器大概率是固定位置，我來反擊。”

　　“你在說什麽啊，強粒子炮的射程至少也有三四公裡，我們沒有可以反擊的手段。”

　　“有的呀。等下再說，快告訴我射擊數據。”

　　哀雲的聲音異常堅定，和以往的他大不相同。柯雪想要相信這樣的哀雲，她沒再多說，順從地告知了記錄下來的數據。

　　大概半分鍾後，空中要塞東側閃動出前所未見的炫麗電弧，一門電磁炮在完成發射任務後立刻陷入報廢。柯雪從沒見過被加速到如此程度的電磁炮彈，雖然還比不上強粒子炮的速度，但也足夠打到數公裡之外了。

　　不僅如此，哀雲似乎在柯雪提供的計算數據的基礎上，添加了更多射擊精度的考慮，磁場、重力甚至地球自轉都會對電磁加速的實體炮彈產生影響，需要考慮的遠比強粒子束多。很快，炮彈在探測不到的地方成功爆炸，至於是否擊中了粒子炮，柯雪不得而知。從方位上看，粒子炮似乎架設在那座標志性高塔的側面，那邊對於探測系統的干擾格外嚴重，除非有人跑到近處進行光學層面的直接觀測，否則不可能知道射擊的結果。

　　“好家夥，這玩意勁可真大。柯雪，我馬上過去你那邊。”哀雲的聲音再次響起，柯雪懸著的心方才落了地。相比於反擊的效果，柯雪更關心哀雲是否安好。

　　這時要塞中的大多數人都完成了登陸，陌宸率領的隊伍已經跑進了樹林，那邊陸陸續續傳來電磁槍射擊的反應，應該已經和守備玉龍的西格瑪們交上了火。從反應的頻率來看，敵人應該已經不多了。

　　哀雲很快來到操縱室，要塞內部本不寬敞的通路此時顯得格外通暢。他身上還穿戴者飛行裝置沒來得及卸下。一進門，他最先瞥見的是操縱室地面被開出來的大洞。

　　柯雪的身影從操作台後面走出，她驚喜地對哀雲說道:“現在已經超過了此前的射擊間隔，看來你真的打中了強粒子炮台。你是怎麽做到的?”

　　“艾可用過的那個方法啊。把超頻的加速器強行接在一起，以破壞炮身為代價就能提高射擊效果了。”哀雲快步走到柯雪身邊，查看柯雪身上沒有傷勢才放下心來。

　　柯雪知道艾可在素塵做過的事，不過艾可那時只是把電磁槍上的加速裝置並聯，哀雲這次可是並聯了電磁炮的大功率加速器，這麽危險的事，她們連實驗都沒做過。

　　“哦，那個呀。你之前不是說那都是魯莽的外行人才會用的狗急跳牆的蠢辦法嘛，還說但凡是有科研精神的學者都不會做那種蠢事。”時間已經遠遠超過粒子炮的射擊間隔，柯雪確定危險暫時解除，說話時輕松了許多。

　　“是嗎?我怎麽不記得說過這些。”哀雲無心談笑，馬上轉移話題說:“該走了，要塞裡多處起火，萬一什麽地方再出現爆炸，這邊可能就要掉下去。”

　　柯雪點頭，從操作台下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巧的工具盒帶在身上，準備隨哀雲一起離開。就在這時，探測器上發現了正在襲來的第五發強粒子束。

　　哀雲比柯雪更快一步返回了操作台，開始防禦操作。不過這次來自不同的方向，此前記錄的數據通通無法再用，現時進行計算的速度比強粒子束的飛行速度慢得多，哀雲展開的能量護盾沒能擋在最佳的角度，防護效果大打折扣。而且要塞中的剩余能量也不多了。

　　“柯雪，你快出去。我有辦法離開，你快走。”哀雲細長的手指在操作台上瘋狂動作，不斷修補護盾力圖擋住更長時間。

　　柯雪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她果斷地回應道:“我在外面等你。記得來找我。”雖然不知道哀雲說的有辦法離開是不是真的，但柯雪選擇相信他。

　　從操縱室離開，常規的線路最快也要一分半鍾才能抵達外側，柯雪不認為這種僵持的情況可以維持那麽久。

　　出門後她直接從工具盒裡拿出一把小巧的強融槍，這東西可以通過刺激物質內部粒子的活性以達到切割物體的作用，柯雪對準南側的牆壁劃出一個圓圈，然後輕輕一推直接從牆壁上跨了過去。

　　柯雪沿著牆壁後的過道向東南方向跑去，轉過兩次彎就達到了此前被第一發強粒子束蒸發的動力室，由於是遭受了強粒子炮的湮滅攻擊，被破壞的邊緣非常齊整。柯雪所在的位置相當於是要塞中的二層，距離下方的地面有三米左右。

　　柯雪一躍而下，平穩地落在地面。她發現繼續向南行進的路線上堆積了許多塌陷下來的殘骸，在感應中，上層的基礎結構還算完好，塌陷的只是要塞下層的部分，作為支撐的連接軸並沒有損壞。

　　多虧柯雪的身體嬌小，僅僅融掉了一扇被擠壓變形了的門和兩堵牆壁就從損毀的半邊要塞裡找到了離開的出路。這座要塞的開發與製造都有柯雪的深度參與，可以說她是最熟悉其中路線的人。雖然用光了強融槍的能量，不過這東西就只是常規工具而已，有沒有都不太影響之後的任務。

　　當柯雪成功從要塞中鑽出來時，距離離開操縱室僅僅過去了三十幾秒。外面是玉龍的平台邊緣，右手邊就是危險的懸崖。此時此刻，她正站在過去只能仰望的地方，身處高處總會讓人生出一些感慨的情緒。不過很顯然，現在還不是可以停下來的時候，柯雪一邊向遠處跑開，一邊試圖轉身去查看要塞的情況。

　　柯雪還沒來得及完全轉身，一股沉重的衝擊力從後面將她推倒在地，差點從邊緣的懸崖掉下去。隨後就是一陣劇烈的爆炸聲。柯雪趴在地上等待灼熱的空氣擴散開來，方才能夠查看要塞的狀況。

　　突破了能量護盾的強粒子束直接命中操縱室附近的主能源倉，承載能量的物質被湮滅，其中的能量立刻暴躁地炸開，懸在邊緣外側的部分承受不住自身的壓力，搖晃了幾下後從整體上斷開，掉落了下去。留在平台上的部分則燃起了熊熊大火。

　　由於缺乏關鍵的向量數據， 這一發強粒子束沒能如此前那般抵消掉其中的湮滅效應，艦載護盾以極限功率運作也僅僅抵禦了不到一分鍾。

　　要塞周圍已經沒多少人停留了，倒是有不少靜默的殘骸，大多也看不出是玉龍的西格瑪還是己方的戰鬥員。

　　柯雪半跪在地上，神色焦急地等待，心裡反覆念叨:哀雲說有辦法離開的，他一定不是在騙我，他一定不是在騙我。

　　時間如同停滯一般，大概過去了五分鍾，對柯雪來說簡直就像是五年。就在她即將絕望的時候，哀雲出現了。

　　哀雲身上有飛行裝置，即將被擊中時，他率先從操縱室地面的洞跳了下去，自由落地了一段距離後啟動飛行裝置，身體貼緊崖壁躲過下墜的半邊要塞，盡管他已經非常小心，但還是被砸中了一下，所幸飛行裝置沒有完全損壞，他才得以重新飛上平台，回到柯雪身邊。

　　“嘿嘿，看，就說我有辦法吧。”哀雲扶起半跪著的柯雪，微笑著說道。雖然他在笑著，但看得出來他也被嚇得不輕。親身體驗高空墜落的感覺並不怎麽好。

　　柯雪的雙臂帶著輕微的顫抖抱住了哀雲的脖子，由於身高的關系，柯雪整個人都掛在了哀雲身上。她在哀雲的耳邊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你回來就太好了。嚇死我了。”

　　哀雲此刻清楚地感受到柯雪的心意，緊緊地反抱住嬌小的身體，輕聲詢問道:“等這次事情結束，我們一起生活，好嗎?”

　　“嗯，嗯，好。”除了簡短的應承，柯雪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