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當天晚些時候，艾可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個申請修補身體的人。現在一天的接待工作比之前一個星期還多，倒是好好磨練了一番艾可的修理技術。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座位上，艾可隨手點進數據庫，下一刻他就驚異地發現，這次登陸的竟然是璿盞的認證信息。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次他注意到一直戴在左手腕上的那塊像腕表一樣的裝置閃動了一下。

　　是這東西的作用?艾可驚喜地自語。他抬起手臂仔細端詳，這東西的確不一樣了。

　　離開白裘時，這東西就像壞掉一樣沒有反應，盤面許多旋鈕，唯一可用的就是播放音樂，樂曲還只有那一首。

　　隨芮婭來到組織時，為了做安全認證，艾可所有隨身的物件都被拿去檢查了一遍。身體裡每一個得不到明確可信的來源確認的零件都被更換成了全新的。而這東西並沒有被拆走，也沒有得到柯雪或其他人的重視。艾可便認為這東西沒什麽特別的功能。

　　可現在的情形顯然就是它在起作用。

　　把這段時間登陸臨淵數據庫的異狀歸結起來，艾可馬上意識到，這東西的用處可能就是讓自己用設備中上一次登陸的認證信息覆蓋自己的身份。大概是用來掩蓋使用痕跡的功能。

　　順著這個思路，艾可立刻生出更大膽的想法。或許，這東西就是用來入侵電子程序的。

　　想法一出，艾可立即動手嘗試。他來到隔壁的倉庫房間，登陸那裡的設備，認證信息和上次一樣，還是柯雪。隨後，艾可用從腕表中拉出來套住手指的兩個指套去觸碰保存替換件的合金櫃。剛剛接觸的時候反應很微弱，隨著艾可慢慢移動手指調整接觸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反應強烈的觸點。腕表裝置的表盤上亮起三個小紅點，不到兩秒的時間裡，三個紅點先後熄滅，面前的合金櫃悄無聲息地順利開啟了。這不是強行打開，就是正常的認證通過，艾可的小裝置用未知的方式“騙”過了認證系統。某種意義來說就和它對數據庫登陸認證做的事一樣。

　　有趣。這新奇的發現立刻得到艾可百分百的關注，剛好手邊有工具，艾可開始運用自己的所學，試圖將這小東西研究通透。

　　專注的時間過得飛快，一個晚上就在艾可的徒勞無功中流逝。

　　他甚至沒能找到將它打開的常規方式，雖然外型很像腕表，但這東西遠比腕表複雜。艾可找到了移除外殼的方法，也打開了次一層的護膜，通過顯見的元件嘗試不同的功效。可隨後只能就此止步了，艾可沒有找到繼續拆開的合適方式，暴力拆卸的話他沒有信心能夠順利還原。

　　但這並不意味著沒有收獲。艾可找到了複製身份信息的功能，他將登陸在倉儲室的柯雪的認證信息成功應用到了接待室的數據庫系統上。

　　從昨天與璿盞的對話來看，柯雪很可能是臨淵組織中除陌宸外身份最高的人。艾可見過柯雪兩次，交談不算多也不算少，隻覺得她是個活躍、利落的人，很有想法，也敢想敢為，除此之外就沒什麽了。

　　還沒等艾可仔細查看柯雪的權限可查詢的信息是否有所不同，接待室的門被粗暴地撞開了。

　　“你就是艾可吧?”進門的是個梳著馬尾辮的貝塔，穿著整套的輕裝護具，將身體保護的嚴嚴實實。她的話語中透露著憤怒，但並不尖銳，聲音低沉渾厚，與其他貝塔不太相同，聽起來有種別樣的感覺。

　　艾可不認識這個人，她是第一次到接待室來。

但艾可很快就想到了她的身份，也大概想到她來找自己的原因。　　艾可點點頭，平靜地回答說:“我是艾可，請問你有什麽事?”

　　“是你教給芮婭那臭丫頭一堆鬼點子吧，說，你妨礙我們到底有什麽目的?”大概是被艾可雲淡風輕的態度激怒，來者上前幾步指著艾可嚷道。仿佛一旦艾可的回答不令她滿意就要直接動手。

　　艾可心思急轉，在這裡起衝突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便也不再裝糊塗，直言道:“小姐你是作戰組的箜晴主任吧?”

　　“啊，是啊。”箜晴被突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

　　還沒等她繼續發話，艾可率先說道:“我不知道芮婭做了什麽，我只是出於幫助的目的就某些方案提出些不成熟的小建議罷了。”

　　“哼，承認就好。我就知道是你，芮婭以前可沒這麽靈光。不過你可別得意，你的那些小問題，我一定在時限前解決掉。你們阻止不了我。”箜晴的憤怒程度顯著降低，說完狠話，見艾可沒有什麽表示，便自顧自地摔門而去。

　　不一會，門被慢慢推開，芮婭探頭往裡張望。

　　艾可就知道她會來，招招手說道:“直接進來吧，芮婭。這麽見外是在幹嘛。”

　　“嘻嘻。”芮婭笑嘻嘻地蹦了進來:“艾可你給的主意太棒的。前幾天我和陌宸討論了好幾次，剛剛又在作戰會議上和箜晴面對面說了一次。我把她說的啞口無言，太過癮了。”

　　說著，芮婭露出擔心的神情，關切地說道:“她剛剛來找你幹什麽?沒有為難你吧?”

　　艾可搖頭說:“沒，她為什麽要為難我呀。”

　　“她肯定對你大吵大嚷了，是不是?”見艾可輕輕點頭，芮婭繼續說道:“她就那樣，除了不對陌宸嚷，對誰都那麽說話。其實她也沒什麽惡意。”

　　“哦?你怎麽還向著她說話了。”艾可不解地問。

　　芮婭歎了口氣，猶豫著說道:“怎麽說呢。28年前的鎮壓行動，那時的記憶我已經全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我那時在做什麽。最近我時常在想，失去記憶或許是件好事，我就不像她們那麽痛苦。聚集在這裡的人，或多或少都與當年的事有關，大家都牢記著彼時的失去，對復仇念念不忘。”

　　她的語氣突然驚慌起來，快速解釋說:“我不是在否定她們啦，我沒有那個意思。牢記失去又沒有錯，是不是。”說著，芮婭的情緒迅速消沉了下去，她似乎在自責不能感同身受。

　　“是沒有錯啊。你不希望大家犧牲，不想讓衝突延續，不想輕易破壞當前的生活，你也沒有錯。大家只是立場有所差異罷了。”艾可輕聲安慰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學會了安慰人。

　　“是的。”聽了艾可的話，芮婭的語氣重新堅定起來，繼續之前的話題:“箜晴常說，28年她就什麽都沒做，身邊的人都是因為她才靜默，她一直不願放過唯一活下來的自己，拚了命地練習，不斷地和人戰鬥，想讓自己變得更強。那天陌宸宣布進入戰備狀態，最高興的就是她了，對她來說，挽回後悔的機會終於來了。”

　　“聽起來你好像還挺理解她的。該不會你又想支持她了吧?”艾可並不理解芮婭的這份理解，按照他的思路，芮婭現在的情緒並不正常。艾可很難接受已經決定了的事中途變來變去。

　　“那倒沒有。”芮婭否定了艾可的疑問:“我還是不想讓大家去打仗。那種場面我已經在素塵見過一次了，這次只會更加嚴重，我實在不想那樣。”

　　“不僅是為了陌宸，也為了其他人?”艾可確認道。

　　“對，為了所有人。”

　　“不過話說回來，你要說服的人應該是陌宸，並不是箜晴，陌宸對那些建議是什麽看法呢?”

　　“陌宸說:你提出的建議很關鍵，有必要仔細研究，好好斟酌一下。作戰組確實應該把計劃考慮得更完整，芮婭你做的很好。”芮婭模仿著陌宸的語氣複述道。

　　艾可沒見過陌宸，並不知道她模仿的像不像，但從芮婭的樣子來看，陌宸似乎對這些並不十分關心。

　　“之前說的那些計劃都是作戰組做的?不是陌宸?”艾可疑惑地問。

　　“不是啊。都是箜晴她們搞出來的，哦，哀雲也在，他也參與了計劃制定。”

　　好奇怪，這麽重要的事，陌宸竟然不親自過問，這怎麽可能呢?

　　“你確定?那陌宸在幹什麽?難道他不參加你們的計劃嗎?”艾可質疑道。

　　“他當然要參加了，他是統帥啊，怎麽會不參加呢。他也在為戰爭做準備啊。”面對艾可的質疑，芮婭據理力爭地說。

　　“好吧好吧。”艾可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走一步看一步得了。很多事情不是他現在的立場可以改變的，艾可很清楚這一點。

　　11

　　那之後，芮婭又和艾可確認了一些方案上的細節，她力爭要在戰備階段打消大家的戰鬥意願。一次小勝利就讓芮婭興致高昂，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送走了芮婭，艾可今天同樣不得閑，又來了一批填裝外部護具的工作。這些本是柯雪的另一個助理在做的事，但那個阿爾法似乎不太靠譜，工作強度一高就頻頻出錯，使得柯雪不得不給能乾的新人加活。

　　艾可倒也任勞任怨，不管怎麽說，這也比在食品廠裝罐頭有趣。而且聽柯雪的意思，似乎還能拿到額外的點數作為獎勵。艾可現在連點數在銀沙可以買到什麽都不知道，自打來到地下基地後，他就老老實實一直待在接待室裡，離開最遠就是隔壁。其實有沒有額外的點數都沒關系，艾可並不排斥工作。

　　填裝外部護具並不難，應該說是個精細活，護具都是相同的標準件，但每個仿生人的身體部件受限於磨損程度和使用強度各不相同，填裝時需要考慮其中的細微差異，才能順利成功。對於想要練手的艾可來說，倒不失為一項增加經驗的好工作。

　　以此同時，他的能力也被越來越多臨淵成員看在眼裡，記在心上。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艾可已經漸漸融入組織。前前後後過去了一個月左右，人們從最初對於他落絮出身的不屑，到接受他是個很有能力的歐米伽。

　　現在來找他幫忙的人也會親近地閑聊上幾句。有人會問他是否需要幫他帶些東西下來，畢竟艾可很忙是有目共睹的，一直待在基地可接觸不到外面的新奇事物。就像今天，一個來填裝護具的歐米伽熱情地和艾可聊起了昨晚在夜店遇到的性感貝塔，還邀請他有時間一起出去玩。艾可以工作太多為由禮貌地回絕後，對方還對他表達了深刻的同情。

　　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璿盞又來找他，今天是純粹的閑聊。璿盞是那種很容易對自己認可的人產生依賴的性格，這種依賴不是說對方必須如何如何才能滿足的那種，而是她有意無意就會想到對方，經常想聽聽對方的聲音，哪怕只是相互道一聲問候，再閑聊兩句天氣蠻好或者早上看到的某件小事。璿盞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閑聊中，艾可似乎在無意間問起:“璿盞，你們在外執行任務的時候，如果對方也有獨立的數據庫，無法侵入獲取必要的信息會怎麽辦?”

　　璿盞沒有多想，直白地回答:“戰術小隊裡有準備掌握數據侵入技能的人，以前也有同類的設備可以用來入侵電子程序。”

　　“為什麽說是‘以前也有’?現在沒了嗎?”艾可追問。

　　“具體的情況我不太清楚，可能是技術革新了吧，以前的外置設備很多現在都用不了了。一些是無法成功，一些直接就會引發警報。畢竟設備不是人，那玩意不知道變通，還是掌握技能的人靠譜些。”

　　“還有相關的技能呢，看來值得學習一下。”艾可隨口說道。

　　“怎麽?你現在的工作還用得上那些?”璿盞疑問地說。

　　“現在的工作都很瑣碎。我在想，如果我會的技能更多些，說不定就能幫上更多忙了。”艾可這也確實是心裡話。

　　璿盞欣慰地笑笑，她說:“如果你想學，我可以找人來教你。我手下有一個這方面的好手。”

　　“真的嗎?”

　　“當然，不過現在不行，他出去了。明天，或者後天吧，我帶他過來，怎麽樣?”

　　“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了，璿盞。”

　　艾可誇張的語氣逗得璿盞嘿嘿直樂，璿盞大度地說:“不用感謝我，以後有機會多陪我聊聊天吧。和你聊天很開心。”

　　“沒問題。這個接待室永遠敞開，只要你來，這裡的一切都屬於你，包括我在內。”

　　艾可無意中的話語讓璿盞聽得臉紅。雖然艾可說的就是接待室本來的用處而已，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不自覺就變了感覺。

　　璿盞輕咳了幾聲試圖緩解尷尬。艾可卻說:“你受傷了嗎?為什麽會咳嗽。”

　　“沒，我沒事。啊不對，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璿盞快步離開了艾可的視線。

　　艾可緩步走到門前，開門向外看了看，兩側走廊裡靜悄悄，看來工作終於結束了。今天可以有空閑乾點自己想做的事了。

　　慣例地檢查了一圈隔壁的倉儲室，艾可回到房間登陸了柯雪的身份信息。

　　果然，數據庫中多出了幾條以往見不到的數據流。

　　艾可逐一查看，大多都是科研資料，柯雪似乎在同時進行至少六個項目，都是與戰備有關的。輕量化浮遊機、製導設備、電磁加速器、特質化彈頭、迅加速器，最後一個是質量感應器。還有其他的項目，不過看起來都在停滯狀態，不知道是柯雪故意延後了進度還是遇到了研究的瓶頸。

　　在柯雪專屬的數據流中，艾可看到了一條與箜晴有關的影像文件。那是一次箜晴的訓練動員，從時間戳上來看是五年前。按說這種資料沒必要保存在這，保密程度更低的數據庫裡應該就能找到同樣的文件。艾可被這條不自然的文件吸引了注意，特意打開觀看。

　　影像文件不長，應該是當時錄像的節選。一身戎裝英姿颯爽地箜晴在向剛剛加入的新人戰鬥員做動員，柯雪特別保存下來的段落是箜晴拿自己做例子的一段表述。

　　“說來慚愧，23年前，組織計劃與人類談判時，我的族人在決議會上是投了棄權票的。但在鎮壓行動裡，他們還是被人類無情地殺掉了。直到終結，我的父親都在對家人們說:沒關系，只要我們什麽都不做，就不會有厄運上門。是的，我們確實什麽都沒做，我父親什麽都沒做，我什麽都沒做，我的弟弟妹妹同樣什麽都沒做。曾幾何時，我們是銀沙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就因為我們什麽都沒做，今天我才什麽都沒剩。”箜晴抬起手臂遙指著玉龍的方向，大聲慨歎道:“在那裡的他們，我們的敵人們不會因為我們沒做什麽就放棄殺害我們，我們的無所作為最終只會害了自己，害了自己關心的人。他們，他們人類認為我們都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的確，我們仿生人並沒有現實中的血緣關系，但我們的意識裡還有。此時此刻，在座的你們和我都是一心的，我們就是家人，是會拚上一切相互拱衛的家人。23年前，我因為什麽都沒做而失去了一切，23年後的今天，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只要我們在一起，無論敵人是誰，都只會成為我們前進路上的齏石。全力以赴完成訓練，為了不久的將來必將會到來的那一戰做好準備。有陌宸在，我們一定，我們一定，我們一定可以迎來新的明天！”

　　影像的結尾定格在箜晴的振臂高呼上。艾可仿佛還能聽到從已經結束的影像裡傳出台下訓練兵們的齊聲呐喊。箜晴的那份熱忱通過這段影像跨越時空傳遞給了艾可。或許這也是柯雪一直保存著它的緣故吧。

　　突然，數據流的變動似乎出現了某種不正常的改變。因為是柯雪的認證信息，艾可在閱歷時，數據流都處在開放狀態。他在操作時必須格外小心，不能引起多余的動作，以免被柯雪察覺，可他在這段影像上停留的時間似乎太長了。雖然艾可自以為萬分謹慎，但還是被察覺到了。

　　就在艾可抓緊時間，想要瀏覽剛剛找到一個名為“鎮壓行動調查記錄”的文件時，他的行動被柯雪製止，數據流強行關閉，數據庫的登陸也被強行退了出來。再登陸時就無法再使用柯雪的認證信息，只能采用之前記錄下來的璿盞或者哀雲的認證信息進行登陸了。不過很顯然，用她們倆的身份都看不到柯雪寫進去的文件。

　　柯雪也有一份調查記錄，雖然沒有看到其中的內容，但至少說明她也有過調查行為。但這似乎證明不了什麽。倒是箜晴那副充滿激情慷慨陳詞的樣子，令艾可印象無比深刻。

　　艾可半躺在椅子上，看似一副慵懶的樣子，那是芮婭最喜歡的姿勢。

　　當晚，柯雪大張旗鼓地清查了一番盜用她信息的人，但她似乎只能找到發信地是基地內部，並不能鎖定具體的位置。艾可被簡單問了幾句當時在幹什麽，他用整理器材搪塞了過去。

　　清查行動最後不了了之，感覺上好像也沒有引起基地裡眾人太多的重視。

　　這天下午，柯雪親自來到接待室，與心中忐忑的艾可討論起了技術問題。

　　柯雪大大方方地在接待室登陸了她的認證信息，然後開始和艾可討論，該如何解決芮婭提出的，對玉龍的空間結構、建築分布、人員配置和武器部署通通不了解的問題。

　　柯雪似乎不知道是艾可給芮婭出的主意，她說是想聽聽不同人的不同見解，嘗試尋找解決之道。現在開發組的成員已經全部都詢問過了，艾可是最後一個。

　　她特意用頗為玩味的口吻對艾可說:“芮婭姐對你的評價那麽高，說不定你就是拯救組織於水火的大英雄呢。快說，快說，你有什麽想法。”

　　問題就是艾可提出來的，想法當然也會有。至於想法是不是可以實現的，就不是他要考慮的了。或者說，不能實現最好，那樣芮婭的目的就達到了。

　　“太高級的技術我也不懂，我在想有沒有可能用一些比較低級的手段來達成目的。”艾可使用了謙虛的開場。

　　柯雪急切地追問:“低級的好，最好是簡簡單單就能成功的。快說，快說。”

　　“比如，拍照。”

　　“哈?”柯雪發出一聲誇張的驚叫。

　　艾可低語道:“你的反應怎麽這麽大?”

　　“不好意思。別在意，你繼續說。”柯雪可能以為艾可在開玩笑。如果不是看在芮婭的面子的上，說不定她就大聲吼過去了。

　　艾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而是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銀沙地面上的高樓，最高的應該有七八十米了吧。玉龍的平台也就兩百米，如果把比如小飛機之類的，帶著攝影設備飛到空中，圍繞著玉龍拍攝盡可能多的角度，然後通過各個角度的照片做虛擬建模，至少表面可以看到的東西不就都能反應出來了嘛。”

　　簡直可笑，既然人類必須生活在高處，他們怎麽可能對從下城升起來的飛行器沒有防備?這方案提的，簡直就像成年人問孩子:我想吃蘋果，可是沒有，該怎麽辦?孩子說:那就畫一個出來吧。

　　艾可又一本正經地胡扯了一通虛擬建模。這個詞還是最近他才看到的，是用在新組件設計上的技術，在實際投入材料前，先模擬製作幾次，確認可行再實際投料。理論上，靠多角度的靜態圖片完成實物的建模是可以做到的，但現在他們在討論的是給一座城市建模，以玉龍的規模，至少也可以算得上一座小鎮了。

　　沒想到柯雪卻沒有立刻給予反駁，反而安安靜靜地聽到艾可說完。然後點點頭，說道:“好的。你的意見我明白了，雖然實操的可能性不高，但很有建設性。下一個問題，關於掩護登陸、人員防護和物資補充，你有什麽想法?”

　　柯雪說得言簡意賅，並沒有做過多的說明，就直接把問題拋了出來。

　　艾可謹慎地回答:“這些，得看具體情況吧?”

　　“沒有具體情況，就我剛說的三個詞，你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柯雪沒給艾可套話的機會。

　　“掩護登陸、人員防護和物資補充，我想想。”說著，艾可垂下頭仔細思考起來。

　　我當時對芮婭提了有關攢射掩護的想法，其實那根本就不現實，如果能做到讓人漂浮在半空進行遠距離攻擊，就不需要第一時間強行登陸，直接進行空戰就好了。同時考慮到另外兩項，艾可突然冒出來一個全新的並且非常大膽的想法。

　　“西格瑪使用的武器裝備好像都是電磁驅動的吧?有沒有可能切斷他們的射擊動力，比如，磁場干擾，或者別的什麽手段。另外，說到防護手段的話，我想到在白裘遇到過的那種防護盾，我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做到了，可以展開很寬的護盾，讓電磁子彈停在展開的護盾裡。當時芮婭也看到了，那種東西會不會很好用?至於物資補充，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會有這個問題?難道還要打持久戰嗎?我還以為戰鬥很快就能結束呢。就和我們在素塵經歷的那樣。”既然柯雪不願多說，艾可就跟著就事論事，

　　柯雪一邊聽艾可的話，一邊操作著控制台，好像在往數據流裡寫入什麽。

　　艾可站在柯雪的側面，看不到她手上正在做的事。他隻擔心柯雪突然發現自己在這裡冒用過她的認證信息，如果那樣搞不好就要被當做叛徒予以懲處了。不過好在，柯雪的心思不在那，並沒有發現什麽。

　　“說完了?”柯雪停下手，問道。

　　艾可點了點頭。他覺得今天的柯雪和以往不同，不自覺間就會流露出不同尋常的威嚴感。並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嚴肅，更像是專注在工作時的嚴謹認真。或許也有艾可自己心虛的成分在。

　　隨後，柯雪沒再說話，手上的操作持續了一會。突然起身離開了接待室，打開門時，她像是突然想起一樣轉過頭，面帶笑容的對艾可說道:“謝謝你，你的想法很有趣。”

　　送走了柯雪，重新回到操作台前，艾可發現他又能登陸柯雪的認證信息了。但這次他沒敢繼續嘗試，強壓下好奇心，調整思緒去幹其他事。

　　12

　　平靜的日子過了將近兩周，時間已經臨近年底。

　　璿盞遵照約定，帶了一個小哥來為艾可做指導，一來二去，艾可發現自己懂得的知識可能比那位做老師的小哥還多，除了更有實踐經驗外，他也沒有什麽值得艾可學習的地方。倒是他幫艾可從數據庫中找到一條與電子侵入相關的數據流，艾可在這裡學到了不少新東西。

　　與數據庫有關的防護手段萬變不離其宗，只要可以找到底層的檢索與驗證模式，遵照規定的次序逐項填充可被檢索的數據就能解除驗證。其本質就和打開鎖頭一樣，即便沒有原本的鑰匙，只要扣出鎖頭裡的所有凹槽，讓其滿足開鎖的必要形態就行了。

　　至於破解的方法，一個通用的方式就是將驗證程序本身與備選的檢索序列複製出來，切斷驗證錯誤的負面結果，比如拉響警報或者自毀程序等等，在複製出來的獨立程序中將所有可能的驗證信息全部嘗試一遍，這個過程對於仿生大腦的計算能力來說，通常不會超過10秒鍾，再將正確的信息輸入回去就行了。

　　可以想見，艾可手上的腕表裝置運用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手段。設備中登陸過其他人的認證信息，它來將其他人的驗證程序複製出來，破解檢索序列，再以完整的已經驗證成功的程序寫入另一台設備，從而實現登陸其他人數據庫的目的。

　　按照這個邏輯思考下去，這腕表裝置似乎還能做到更多事。

　　艾可從數據庫中關於此類設備的沿革記錄中得知，這東西似乎早就出現了，類似功能的設備層出不窮，功能和形態不一而足。這種腕表的形態也不是近期的產物，至少可以向前追溯一百年，甚至更久，不過這種形態的侵入裝置現在已經不再生產了，同類功能的組件可以直接集成在手指上，無論是便捷性還是隱蔽性都要好很多。

　　如果非要說艾可的裝置有特別之處的話，可能就是播放的那首音樂了。那首音樂的旋律在數據庫中找不到匹配，查不到任何有關的信息。這不禁讓艾可聯想到神秘的雅各手稿，侵入裝置和手稿的一部分被放在一起，可能是有原因的。

　　除了研究這些，這兩周時間裡艾可就一直忙於柯雪分配的工作。一天都不得閑。哀雲一直沒有回來。柯雪來過兩次，但沒有聊什麽重要的事，都是常規的安排工作。芮婭每隔兩三天就會來看看他，每次在一起待不到半小時就匆匆離開。倒是璿盞來找艾可的頻率顯著提高，最近兩次甚至直接在接待室裡待上數個小時，她幾乎是只要沒事就會來找艾可。

　　通過璿盞，艾可了解到了許多臨淵組織發展過程中的事，璿盞作為最初的創立者之一，親身經歷了其中的每個重大時刻。關鍵研究成果的發表、地下基地的建設等等。而且，她還隱晦地向艾可透露，在基地下層的試驗訓練場的更下層，還有一處秘密的空間，去過那裡的人似乎就只有陌宸和柯雪。對外公開的說法是，那裡保存著整個基地的主動力源。但基地中實際使用的能源和電力似乎都是從外部接入的，並沒有使用最下層的動力，或者也可以說，使用那個所謂主動力源的設備並不在大家日常可見的地方。

　　一方面，戰備工作正在急鑼密鼓地開展，基地中的士氣日益高漲，仿佛推翻人類統治已經成功了似的。另一方面，基地中潛藏的某種不知名的神秘氣息也在日益濃重。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傍晚，芮婭突然跑到接待室，她身上的消沉與失落從一進門就彌漫開來，讓艾可心中一驚。

　　“怎麽了?芮婭。你，你怎麽這幅樣子。”艾可的語氣中充滿了驚慌和惶恐，要知道，這些情緒對於歐米伽來說都是非常罕見的。

　　芮婭快步跑過來，一把抱住艾可，將頭緊緊地貼在艾可胸前。好一陣子才平複心情，委屈地說道:“我失敗了，艾可。”

　　“什麽意思?你慢慢說，別著急。”艾可扶著芮婭，看著她無助的樣子，滿心難過。

　　“戰備即將完成，你提出的那些質疑都被解決掉了。剛才的會議上，我一著急就說了些不該說的話，然後陌宸就把我趕出來了。說我意志不夠堅定，本來戰事就和我這種沒有過往的人無關，他不讓我參加了。我被踢出戰爭序列，改為留守基地了。”

　　盡管芮婭委屈地不能自已，聽到消息的艾可卻猛地松了口氣。直到這時他才想清楚，其實他根本不在乎打不打戰，也不在乎誰去送死，他只是不讓芮婭去送死而已。仿佛壓在胸口的石頭落了地，艾可感覺渾身輕松，甚至有想要歡呼的衝動。

　　當然，這衝動在進入神經系統之前就被理性的大腦抑製住了。

　　艾可想詢問那些問題都是怎麽解決的，可話到嘴邊就成了溫柔的勸慰。現在只要芮婭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13

　　突然，整個臨淵基地的燈光閃動了一下，一暗一明之際，整個基地所有的電子設備都被統一接管，接待室的操作台上出現了陌宸的樣子。與此同時，他的聲音開始響徹地下基地的每個角落。

　　燈光的變幻吸引了兩人的注意，轉過頭去剛好看到準備講話的陌宸。這是艾可第一次見到他，陌宸是個五官剛毅的阿爾法，略長的頭髮蓋住半邊臉頰，堅毅的眼神中透露出目空一切的睿智與冷漠。墨色大衣的衣領被翻折成一絲不苟的模樣，影像中看不到他的身體。

　　“臨淵的兄弟姐妹們，期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來。我們為了得到這個機會用了15年，為了今天的起航準備了13年，從28年前開始，你們就和我一樣在等待著這一天。現在，此時此刻，夢想中的世界已然為我們松動了緊閉的門，只要上前一步，用力推過去，明天就是我們的。臨淵的兄弟姐妹們，深淵就在眼前，是征服還是破敗功於一役。現在是失落紀元423年12月24日午夜22點04分，請未被列入戰鬥序列的人在今夜零時前離開基地。身處戰鬥序列的人，各就各位。明日，將至。”

　　隨著陌宸的宣言結束，接待室的操作台熄滅直接進入關閉待機的狀態。視窗界面上是鮮紅色刺眼的截止零時的倒計時，像是在提醒房間裡兩個不應該留下的人盡快離開。

　　從始至終，艾可一直在從事協助戰備的工作，並沒有被列入戰鬥序列。而芮婭則是數小時前剛剛被移除。

　　“我們走吧。”芮婭的情緒毫無起色。“到我家去吧。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我想待在自己的地方。”

　　“好。我會陪你走到最後的，放心吧。”

　　“嗯。”說著，芮婭挽住艾可的胳膊，無力地依偎在他身邊離開了接待室。

　　走廊裡有不少人走動，無論是否處在戰鬥序列，現在都是大家該動起來的時候。艾可與芮婭一起向離開基地的電梯走去，他並沒有注意到駐足在身後不遠處想要向他道別的璿盞。

　　需要撤離的人有不少，和擁擠的人群一同回到地面，各自離散後，兩人一同返回芮婭的公寓，進門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半。

　　戶外下著雪，似乎已經下了一段時間，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不過地面上並沒多少積雪，除非降雪量再提高兩到三倍，否則銀沙的地表是很難留下雪花的。這裡沒有下水系統，雪融化後慢慢向地勢更低些的西邊流去。

　　芮婭半躺在沙發椅上，對依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的艾可說道:“艾可，你說，他們會怎麽樣?”

　　艾可不置可否地回應:“不清楚，希望他們可以達成所願吧。”

　　“會靜默很多人吧?”

　　“如果結局是好的，靜默的人大概也就可以安息了。”

　　“你真的這樣想嗎?”芮婭將身體蜷縮起來，像是想要躲進沙發裡。

　　“並不是。只是這樣想更合適。我不是陌宸那樣的領袖，在素塵時，我與鍾樓下衝鋒的人們並不相識。可現在，基地裡有太多和我有過接觸的人。他們有人向我表示過感謝，有人誇獎過我的工作成果，有人邀請我有時間一起出去玩，有人親切地說很高興認識我……只是這樣而已，就讓我無法坦然地接受離別了。現在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希望他們可以達成所願。不過……算了，儼然如此，靜等花開吧。”

　　芮婭張了張嘴，沒有再多說什麽。

　　距離零點最後的五分鍾，整個銀沙所有燈光全部毫無征兆的熄滅。芮婭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嚇地驚呼了一聲，黑暗並不能讓仿生人完全失去視力，更多是光線突變來到的驚慌。

　　她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艾可身邊。艾可仍然緊盯著戶外，這個方向對著的是銀沙的北側。他們所在的樓層只是不算高的四層，窗外不遠處就有阻擋視線的建築。從這裡並看不到什麽。

　　“我們去天台吧。”芮婭建議道。

　　“好。”

　　六層樓高的公寓天台已經聚集了一些人，不算多，大概十幾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四下張望著。看起來他們都是被突然的停電驚擾才來到這裡的。

　　時間的指針在腦海裡默默地轉動。零點已至，從北側開始亮起數十束粗大的探照燈光，隨後，銀沙居住區外圍全部亮了起來，光束照亮天空，照亮銀沙。

　　地面開始晃動，腳下的公寓樓隨著地面一起晃動起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不是單純的晃動，而是移動，腳下的公寓樓動了起來。銀沙的街道通通向上折疊起來，金屬製成的街道成為建築之間的隔板，整個銀沙像是被擠在一起的罐頭，樓與樓全部貼近起來，隻留下勉強可以容納行人的過道。由於街道寬度的縮短，銀沙成了一塊密集的建築群，然後緩緩地向西開始平移。

　　艾可驚訝的合不攏嘴，芮婭似乎知道會有這樣的變化，但並不知道竟然會如此壯觀。周圍可見的人有些興奮了起來，有些慌亂了起來，似乎沒有誰能夠平靜地待在原地。

　　芮婭對艾可說:“我們到邊緣去吧。”

　　公寓南邊和北邊都有更高的建築，但東邊的五棟建築都比公寓矮，站到公寓天台的東側邊緣就能清楚地看到銀沙移動之後的樣子。

　　隨著銀沙的平移，燈光也開始向東側集中，隨著建築的移開，地面出現了一層純金屬的隔層，隔層正在向四面緩緩開啟。艾可意識到那下面就是臨淵的基地。

　　隔層上的四塊隔板依次展開，率先升起的是基地中作為上層的環廊部分，離遠看，環廊似乎格外纖細。升上地表後，環廊解體成八份向八個方向移開，其中明亮的燈光像是為即將登場的某個偉大的存在應援。

　　下面猛然出現劇烈的震動，整個銀沙仿佛都被這一下掀起了一瞬間。

　　大概兩分鍾左右，一直深藏地下的造物出現在視野中，隨著升空的動力越來越強，那個橢圓形的巨大的像是座展覽館一樣的建築緩緩升空。之前的猛烈震動應該就是點火啟動的瞬間。

　　從艾可的方向看，那是一座高度在七米左右，長度將近百米的龐然大物。

　　“芮婭，你知道基地的下面有這麽個東西嗎?”艾可沒有轉頭，保持著目視前方的姿勢呆呆地問。

　　“我只知道下面有東西，但不知道是這樣。這算什麽，空中要塞嗎?這是，陌宸造的?”芮婭同樣心驚。

　　柯雪的科研資料裡有浮遊裝置，她肯定有參與這東西的建設。但是，製造這麽大的東西真的有可能瞞住所有人嗎?連芮婭都不知道，她可是核心成員啊。說起來，璿盞說過地下有某種裝置的動力源，或許她也不知道。哦，對了。璿盞還在裡面吧。我要不要把璿盞的事告訴芮婭?

　　這個問題在艾可的大腦中浮現，卻計算不出恰當的結論。最終他選擇了沉默。

　　當空中要塞完全脫離地表，要塞外圍的各種裝置開始展開變化。上升的速度逐漸提高，大概半小時左右就升到了百米以上，比銀沙最高的建築更高了。這個距離下，艾可看不到上面正在發生什麽。

　　隨著空中要塞的離開，地表上的環廊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落回地下。隔層重新封閉，整個銀沙開始向回移動。就像是被打開的蓋子即將蓋回原位一樣。

　　但留在銀沙裡的人們顯然並不想隨著銀沙回到那龐然大物的正下方去，隨著街道的重新展開， 幾乎所有人都在向反方面逃走，無論哪條街道上都有許許多多向西去避難的人。

　　芮婭沒有動，只是仰著頭看著。空中要塞的輪廓進入了黑夜，上面的燈光只剩下寥寥幾個稀疏的光點。

　　她就這樣仰著頭看了很久，天空中開始傳來響動，最初是一聲，之後是一聲接著一聲，很快就變成了此起彼伏。算算時間，要塞可能已經快要升到兩百米以上與玉龍高台平齊的位置了，那些在地面上聽起來並不喧嘩的響聲，想必就是高空中戰鬥開始的驚人巨響。

　　等到時間經過午夜兩點時，上方玉龍平台的邊緣突然亮起濃烈的火光，隨後就看到空中要塞斷成了兩截，外側的三分之一左右從空中直直墜下，砸到了銀沙街區的東側。

　　空中要塞升上去花了將近兩個小時，墜下來卻只花了不到八秒。想想實在有些諷刺。

　　從那之後，上方就沒再出現過劇烈的響聲。破碎的要塞砸落的地方距離兩人並不算遠，本來一些還在猶豫中的人紛紛向西逃去。大概兩點半左右，周遭已經完全沒有了其他人的蹤跡。

　　芮婭始終遠遠地望著上方，盡管她早已什麽都看不到了。這時，芮婭輕聲說道:“艾可，你怎麽不走?其他人都離開了。”

　　“你讓我往哪走。我又沒有其他去處，不是嘛。”艾可語氣平和地回答。他想說的是自己除了留在芮婭身邊，已經無處可去，不過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得這麽直白。

　　不過芮婭似乎聽出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認真地說道:

　　“要不，我們回基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