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時間向前推移三個小時。

　　午夜三點左右時，艾可和芮婭回到了銀沙地下基地的環廊。由於銀沙表層的建築移動加上電力供應不太穩定，兩人連找了三處向下的電梯都不能使用。直到第四次嘗試才成功。

　　臨淵基地中的電力供應已經恢復，基地的下層完全空了，從環廊的邊緣向下看只有恐怖的漆黑。此前艾可並不知道下層是可以移動的空中要塞，就連芮婭都一直認為那只是試驗場地和訓練場地。

　　空中要塞顯然不是短時間能夠建成的，作為核心成員的芮婭卻一點都不知道。不僅是陌宸，就連和她關系很好的柯雪也不曾告訴她實情，想到這一點，芮婭感到十分失落。好像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一樣。

　　芮婭與艾可先去到總控室，重新啟動了環廊中的設施。之前只有應急燈亮著，這下就回到了環廊原本的狀態。除了只有他們兩個人以外。

　　“我們直接去核心區吧。”芮婭建議道。

　　“好。”一路上艾可都沒有詢問芮婭回基地來的緣由，只是默默地跟著她。

　　核心區的入口在環廊的西北方向，這邊是艾可沒有來過的區域。他只是臨淵的新人，還是個歐米伽，貿然出現在這邊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進入核心區的通路和環廊的其他房間沒什麽區別。艾可看著芮婭在門邊嘗試了好幾分鍾，門卻沒有開。他走上前輕聲詢問道:“怎麽了?芮婭。”

　　芮婭扭過一張哭喪著的臉看向艾可，委屈地說:“我進不去了，我的核心權限被清除了。”

　　看到芮婭這副樣子，艾可不由得心中一疼。他並不理解這種反應代表著什麽，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幫她的忙。

　　“我來試試吧。”艾可說。

　　“啊?”芮婭不明白他要試什麽，但這段時間裡培養起來的信任仍舊讓她躲開了位置。

　　艾可上前觀察門邊的控制器，看起來和他之前工作的接待室旁邊倉庫的控制器很像。登陸身份信息後進行核對，與數據庫中的預留信息核對一致，符合條件就能開門。

　　這套驗證系統艾可已經很熟了。利用手上的腕表組件就能提取到裝置裡保存著的上一個人的身份信息，複製下來進行驗證必然可以通過。很快，門開了，同時艾可還得到了陌宸的身份信息。算是意外之喜。

　　“哇，你是怎麽做到的?”芮婭驚訝地問。

　　艾可給她講了腕表的事，他並不打算瞞著芮婭，此前只是沒有機會講出來而已。這是他們一起拿到的“寶物”，芮婭只是不知道用法，艾可認為有必要的話就理應告訴她。。

　　“真是幫大忙了，這樣的話，核心區裡的設備應該就都能使用了。”芮婭露出短暫的欣喜表情。

　　進門後是一段向上的階梯，階梯轉折兩次，便來到處在比環廊其他房間高出一層的區域。

　　艾可還是沒有忍住，邊走邊詢問道:“芮婭，你來這是要找什麽東西嗎?”

　　芮婭回答:“算是吧。不過我也不知道該找什麽，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可以幫上忙的。看到空中要塞墜落，我卻只能置身事外，有點不甘心。”

　　艾可不置可否地回應道:“理解。”

　　相比於芮婭的單純動機，艾可倒蠻想在這裡探究一番，旺盛的求知欲促使他尋求更多知識。

　　有了陌宸的身份信息，整個核心區都變得暢通無阻。很快，艾可和芮婭就來到了核心中的核心，那是一個正十二邊形的房間，

周圍環繞著二十四個獨立的座位。從房間的十二個角可以通向更寬敞的外圈，外圈呈圓形，堆放著相當數量的各式物品，多為陌宸和柯雪的實驗用具。　　十二邊形房間的中央放置著一台廣核處理器，規格佔據了房間的一多半，佔地面積超過一百二十平方米。無需芮婭介紹，這顯而易見是臨淵數據庫——“大圖書館”的本體。

　　艾可的記憶中閃現出一些與之相關的畫面，他似乎曾經接觸過類似的東西，但不是這一台，比這台更大。

　　經過艾可的一番操作，他順利用陌宸的身份信息將大圖書館中的所有資料通通設定為可查詢狀態。不僅如此，他還發現陌宸甚至有查詢其他人寫入的私密信息的權限，這是柯雪、璿盞和哀雲都不具備的。相信芮婭和箜晴應該也沒有，換而言之，這是陌宸作為臨淵首領才擁有的唯一特權。

　　芮婭不關心這些，她跑到陌宸平時的座位上查看，無意中看到陌宸臨行前丟棄在那的雅各手稿。芮婭將已有的五份拚湊在一起，認真地思考起來。

　　至於艾可想要查詢的內容就比較多了。

　　首先是銀沙幕後的“貴族”，這個神秘的團體經常隱晦的出現在各處記載中，艾可對此很有興趣。也包括神秘的陌宸，艾可已經從太多人口中聽說了關於陌宸的各種事，卻仍舊覺得這個人如同迷霧般不可捉摸。

　　然後是芮婭，艾可在大圖書館中找不到芮婭曾經的經歷，加上璿盞告訴過他的信息以及艾可對她的關注，無一不讓他迫切想找到更多隱秘。

　　最後是雅各手稿，他並不太關心其中的內容，反而更關心製造出手稿的人。

　　很快，艾可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所謂的“貴族”。他們名義上是臨淵幕後的支持者，一般認為是由二十人組成的團體，實際上一共十三個人。陌宸在一份隱秘的檔案中詳細記載了他們的情報，以及結局。

　　簡單來說，這十三個人早就被陌宸殺光了，其中九位都是通過璿盞動的手。不過璿盞並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只是聽令行事。最後一位貴族靜默在七年前，從那之後，所有以貴族名義做出的決定，其實都是陌宸的個人行為。資料顯示，臨淵中只有柯雪知道詳情，但她是否知曉全部就不得而知了。

　　臨淵能夠打造出空中要塞和如今的一切，很大程度上都是陌宸秘密奪取了十三貴族財富的成果。艾可曾經見過的素塵的青魁和罡玄也有這一系列事情有關，他們曾經是陌宸的合作夥伴，後來大概是見識到了陌宸的狠辣手段才主動離開銀沙去到素塵自行發展。

　　這也是青魁常年膽戰心驚，稍有風吹草動就命令炸毀銀沙通路的原因。盡管這麽多年來他為陌宸提供了相當數量的武器和資源，還為陌宸找到了雅各手稿的一部分，但他一直害怕陌宸秋後算帳。他始終覺得陌宸不會原諒他的擅自離開，更何況他還帶走了兩台價值連城的物質重組裝置。

　　艾可從陌宸的記錄裡看到，陌宸的確時常向素塵方面施壓，以便能夠用更少代價換取更多資源，在他眼裡，素塵就像臨淵的後勤工廠一樣。但他並沒打算除掉青魁，此前素塵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罡玄圖謀上位的動作，和陌宸無關。親手扶持起來的靜伢，偶然出現的艾可和芮婭，通通都是被罡玄利用的棋子，如果不是得益於芮婭的身份，他們兩個大概沒機會平安離開素塵。

　　隨後，艾可找到了芮婭的檔案，這是陌宸刻意留下的實驗記錄。文件名就是沒有說明沒有編號的“實驗記錄”四個字。在一眾條例清晰的文件裡顯得尤為特別，找起來反而更容易。

　　鎮壓行動之前的記錄和璿盞說的幾乎相同，只是更加詳盡。28年前芮婭從璿盞的生活裡消失到15年前加入臨淵之間，曾經艾可無論如何都查詢不到的13年首次呈現在眼前。以一種他從未想過的異常清晰的方式。

　　芮婭加入臨淵時是個記憶被完全清空卻沒有喪失人格的貝塔，陌宸一度將芮婭視為證實自己理論的例證，並試圖令人誤以為是臨淵開發的記憶刪除技術造就了芮婭當時的狀態。

　　然而，創造出芮婭這種極端情形的方法並不是記憶刪除技術，也不是常規的意識格式化技術。而是通過長時間高強度的肢體破壞和精神刺激使仿生大腦進入極限疲憊的狀態，再進行意識格式化。在極限疲憊的狀態下大腦對於記憶清除的抵抗性非常低，幾乎是在沒有自主思維的狀態下被迫進行格式化操作，從而導致芮婭呈現出15年前的狀況。而操縱這一切的人就是陌宸。

　　在陌宸的“實驗記錄”中，他一共找了143個實驗體，芮婭是“實驗體32號”，也是唯一成功的實驗體。其他人一部分沒能經受住高強度長時間的多重折磨導致靜默，一部分無法在極限疲憊的狀態下承受意識格式化帶給仿生大腦的壓力，還有一些就是單純的實驗失敗，成了歐米伽。

　　記錄中顯示包括芮婭在內一共有六名實驗體被連續執行了三次意識格式化，單就芮婭來說，她被陌宸囚禁並折磨了4225天，將近12年，期間格式化三次。她全部挺了過來，才在15年前的冬日重新得到正常的生活。而現在的她已經將那段痛苦的回憶全部丟棄，對於陌宸的記憶通通都是他的好。

　　陌宸的“實驗記錄”相當詳盡，精確到每一天的每一項流程。其中記載的一些手段光是閱讀文字都令艾可感到強烈的不適。很難想象芮婭是怎麽從那種生活裡堅持下來的。

　　15年前陌宸正式將“嶄新”的芮婭帶回臨淵後發生的事，同樣被記錄在他的“實驗記錄”裡。換而言之，這15年間陌宸為芮婭做的一切都是他設計出來的實驗的一部分。甚至從字裡行間能夠看出陌宸對芮婭的“成長”頗為欣喜。

　　本來艾可看“實驗記錄”時，是注意到芮婭在遠處看不到這邊才放心讀下去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核心區為了會議討論方便，所有的操作台都具備同步播放的功能，在遠處的芮婭其實正在和艾可同步瀏覽相同的內容。

　　就在芮婭即將承受不住內心的撼動時，艾可將“實驗記錄”翻到了最後，那是陌宸在戰爭開始前不久留下的一段話:

　　“芮婭是那麽的認真，那麽的努力。十五年了，我一直把她留在身邊，看著被我親手毀掉的人慢慢恢復，成為更加優秀的人。每次見到她，都會有一種異樣的自豪感。這次的戰鬥一定要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也是臨淵所有人共同的心願，但這不是芮婭的心願。這一點我很清楚，從一開始就清楚。我改變主意了，不讓她繼續參與進來，就這樣放她自由好了。她已經有了獨自外出的能力，就算沒有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不，沒有我她的生活一定可以變得更好。無論今夜成敗與否，希望芮婭可以作為我親手培育的花朵永遠綻放下去。”

　　讀完，艾可心情複雜地關閉了文件。到底什麽才是真實?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還是保留下來的那部分記憶。是該追求全面完整的真相，即便真相會讓人痛苦不堪。還是應該將人生停留在屬於自己的那份美好裡，然後閉上眼，用余生仔細回味。

　　換做以前，艾可一定毫不猶豫選擇前者，沒有什麽比真相更重要。可現在，他猶豫了，真的是這樣嗎?所謂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對於芮婭、對於陌宸以及對於他自己，真的有必要接受相同的“真相”嗎?

　　艾可不知道芮婭也看到了陌宸的“實驗記錄”，他有些擔心是否應該讓芮婭知道這一切。

　　不過芮婭似乎並沒有這般擔心，盡管在閱讀的過程中心靈大受震撼，但她很快就收斂起了情緒，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頭的事情上。似乎一切都不曾改變。

　　最後就是雅各手稿了，這東西是牽起艾可與如今一切的聯系。如果那天艾可沒有喝醉酒走進那條暗巷，如果陌宸派來尋找手稿的不是純善的芮婭，恐怕都不會引導艾可知曉並走進這一切。很難講得清這是邂逅的偶然還是命運的必然。

　　從文件資料中看，陌宸還沒有解讀成功，資料裡寫滿了他對於手稿內容的各種猜測，不過事實上陌宸就連手稿的來歷都沒有完全查清。陌宸最初得到手稿的消息是來自銀沙一位“貴族”成員家中的收藏。“雅各”這個名字就來自收藏家的記錄，至於他是一個人類、一個仿生人、亦或者根本不是人名都不清楚，手稿的內容也僅僅是陌宸的憑空猜測而已。

　　臨行前，陌宸複製了手稿的圖樣與上面的信息，然後把原件放在了核心區的桌子上。此時正被芮婭拿在手裡。

　　從電子圖像上看，合在一起的手稿上呈現出密集的雙螺旋結構，由於少了一塊，不能判斷是不是完整的閉環。構成雙螺旋結構的樣本格外繁複，整張手稿上恐怕有不下百萬甚至更多的節點。

　　芮婭留意到艾可開始查詢手稿相關的內容，便拿著實物靠近過來。

　　親手觸摸，艾可隻覺得手稿的製作手藝相當高超，手稿上的圖案並不是單純畫在上面或者寫在上面，更像是直接浮現在上面。圖像本身頗為立體而且層次分明，尤其是螺旋相交的位置，甚至有一種相互閃躲的感覺，簡直栩栩如生。

　　可到底該如何破譯其中的內容，艾可同樣沒有頭緒。

　　11

　　按照艾可的一貫思路，既然在手稿本身找不到突破口，就要從與手稿相關的其他物品或者事件上尋找線索。至於有關的物品，他們最熟悉的就是在白裘的尋寶中，與手稿放在一起的《曉夢之書》和艾可手上的腕表組件。

　　陌宸並沒有匯總記錄每一塊手稿從何而來。艾可將想法告訴芮婭，兩人便開始分頭查詢與之相關的資料。查找到零散的信息後按照時間順序規整如下:

　　第一塊手稿來自被陌宸除掉的原“貴族”團體中的一位。那人有收藏珍貴物品，尤其是古舊且難懂東西的愛好。手稿之一就是他的藏品。“雅各手稿”這個名字也是來源於他的記錄。從模棱兩可的記載推斷，這塊手稿似乎是什麽人主動送給他的，相關細節現已無從查證。

　　第二塊手稿同樣出現在銀沙。銀沙西側的邊緣地帶有一座升級組件的加工廠，當時加工廠為了擴建規模，平整了附近舊時的廢墟。施工者在推倒廊柱時意外砸塌地面，露出通向地窖的通路，而手稿就在地窖中一個灌滿了粗鹽的梭型大甕裡。仿生人不需要補充鹽分，那地窖的入口也被封得格外堅實，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可能再過幾年甚至幾十上百年都不會發現。

　　發現第二塊手稿的人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留在手裡也沒有用，就拿到街區來尋求買家，發現無人問津後便將手稿典當掉換成了點數。手稿在典當行的倉庫裡放置了數年後被柯雪手下的一名研究員發現，研究員以為這種神神秘秘的東西說不定會給科研項目帶來某種提示，或者給她帶來點好運，加上價格不高，於是就從典當行老板手裡買了下來。

　　從那之後也是幾經輾轉才被柯雪注意到，這時柯雪已經見過陌宸拿到的第一塊手稿，立刻意識到可能是其中的另外一部分，便轉交給了陌宸。

　　由於有典當行的記錄，關於這塊手稿的來歷就比較清晰。

　　第三塊手稿出現在素塵，被青魁所得。彼時陌宸已經對收集手稿產生了興趣，在某次前往素塵敲定交易時偶然知曉。幾番交涉下來，基本算是半賣半送的將手稿交給了陌宸。不過這塊手稿更早的經歷就無從得知了。

　　第四塊和第五塊就是艾可和芮婭拿回來的那兩塊了。白裘手稿的發現過程很清楚，但來歷不明，只能說是神秘人所留。至於出現在落絮的那塊就更加神秘了。與之有關的經歷或許萊恩知道，不過很可惜，他沒來得及親自回來談論一番。

　　找到這些如此零散的信息，對於破譯手稿並沒有什麽幫助。

　　在查找的過程中，芮婭找到了陌宸與柯雪共同敲定的今晚的作戰方案，與此前芮婭知道的作戰方案大不相同，聯想到陌宸不讓她參與戰爭的舉動，看來他想保護芮婭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想帶上她。幾個月前會安排芮婭去落絮出外勤，說不定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從時間表上來看，那段時間正好是柯雪做空中要塞預點火實驗的時間。

　　“好像一點進展都沒有，這樣下去都快要天亮了，也不知道上面怎麽樣了。”芮婭疲憊地抱怨著。

　　艾可目不斜視地盯著面前的數據資料，同時回應道:“或許，我是說或許，他們就不曾想過回來。”

　　“你是想說，他們會失敗嗎?”芮婭對這種想法絲毫不覺得意外。

　　“我的意思是，從他們踏上征程起，目的就達到了。無論是為了彌補失去的、追求夢想的，還是捍衛擁有的。去做這件事比成功的意義更重要。”

　　芮婭驚異地看向艾可，神情從困惑漸漸轉成釋然:“嗯，你說得對。我是擔心失敗才試圖阻止。還膚淺地以為大家都有相似的想法。陌宸說得對，我根本就沒有為之戰鬥的理由，或許也沒有勇氣。現在的我，既不曾失去，也不曾夢想，更不曾擁有。我一直活在為自己編織出的繭房裡，期許著總有一天可以破繭成蝶，卻不願為繭房之外考量半分。”

　　“因為你是全新的自己啊。十五年前的你就是初生的狀態，到了今天也只不過是個年幼的小女孩而已。你不必變化成碟，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做能讓芮婭滿意的那個芮婭就好了。”

　　艾可的話帶給芮婭虛幻的感覺，不真實，卻很美好。

　　芮婭輕笑著說:“艾可，你真的是越來越會安慰人了。”

　　艾可扭過頭，面帶笑容地說:“不，我只是學會了安慰你而已。”隨即話鋒一轉:“過來看，我可能找到破譯手稿的方法了。”

　　“這是什麽呀?”芮婭並沒有湊近過來，而是在旁邊的操作台上查看起來。

　　艾可驚異地問:“你那邊也能看到?”

　　“對啊。這裡的操作台都是共享的。”

　　“那……好吧。”艾可意識到芮婭看到了陌宸的“實驗記錄”，趕緊轉移話題，說回到正題上:“這是大圖書館中關於人類的記錄，內容不多，但是有提到人類的基因序列。你看這個。”

　　說著，艾可打開了一張DNA雙螺旋結構的圖樣。芮婭立刻驚呼道:“呀，這不就是手稿上的圖案嘛。”

　　“很像，但不完全相同。我認為手稿的製造者很可能借用了構成DNA的概念作為編碼的基礎。”艾可解釋起自己的看法來。

　　在芮婭眼裡，此時的艾可非常自信，就和當初在素塵運籌帷幄時一樣。

　　“然後呢?”芮婭接話道。

　　“人類的DNA分子結構是由兩條多脫氧核苷酸鏈圍繞一個共同的中心軸盤繞，構成的雙螺旋結構。其中脫氧核苷酸由鹼基、脫氧核糖和磷酸構成，而鹼基的排列順序構成的遺傳信息是人類繁衍的基礎。”艾可一板一眼地讀出資料裡的文字。

　　“然後呢?”芮婭還是不明白。

　　“遺傳信息是一種信息，手稿的記錄也是一種信息。我們已知的其中兩塊手稿最初被發現的地點，一個與人類生存必須的鹽放在一起，另一個則和一本講述人類夢境的書放在一起。雖然只有兩個例子不能得出確定的結論，但我猜測這是在提示解讀手稿信息的方式與人類相關。”

　　“哦，然後呢?”芮婭已經不再閱讀資料，轉而專注地看著艾可。

　　“然後是關於鹼基的構成:腺嘌呤、鳥嘌呤、胸腺嘧啶和胞嘧啶。只有四種。再看手稿上的數據節點，利用圖像掃描將相似度76%以上的數據節點視為一致，得到的統計結果顯示一共也是四類。如此，假設我們將手稿上的信息理解為四進製序數，就和電子信號的二進製序數一樣，應該可以轉換成可以閱讀的文本。”

　　“四進製序數?”雖然推論的過程並不是特別嚴謹，但至少是一種看起來可行的方案。而且是陌宸從未嘗試過的方法。芮婭將艾可的推論重複了一遍:“也就是說，要將手稿上的信息序列按照四進製解讀，轉回二進製的模擬信息後，再翻譯成仿生大腦可以運算的電子信號?”

　　“對，然後再從語義的角度給電子信號斷句，從而翻譯成人類的通用語言。目前不知道手稿上的描繪與四進製序數之間的對應關系，但是可以算。每個細節點就代表0123四個數字其中之一，驗算全部的可能性就行了。”

　　理論說起來容易，但實際做起來並不簡單。除了計算量，最大的問題是手稿不完整，雖然隻缺少了一塊，強行轉譯就根本無法翻譯出有意義的語句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凌晨四點四十三分，臨淵基地的感應器捕捉到一條來自東面上方的強能量反應。反應持續了數秒，然後漸漸衰弱直到完全平息。

　　此時芮婭還不知道，那是她的好友柯雪最後的絢爛。

　　“艾可，上面的戰鬥，是不是已經結束了?”芮婭突然轉開了話題，說起玉龍的戰鬥來。

　　從感應器捕捉到的反應來看，確實很有可能是戰鬥的結尾，其中一方或者雙方孤注一擲造成的影響。艾可直白地回答說:“我想應該是吧。”

　　“我們，有沒有可能，上去看看?”芮婭扭捏著提出請求。

　　“很危險啊。雙方處在戰爭之中，貿然上去恐怕會有危險。”艾可嘗試阻止，他希望這只是芮婭的心血來潮。

　　可這次顯然不是，芮婭既沒有果斷放棄念頭，也沒有執著於強調觀點，而是講起了道理:“剛才那一下的反應如此劇烈，很可能就是結束了戰鬥的最後一擊。如果咱們贏了，咱倆上去就不會有危險。如果咱們輸了，很可能再來一次鎮壓行動，留在這裡同樣危險。倒不如上去看看。”

　　芮婭是在嘗試用艾可的方式來說服艾可，不過辭令上並不成功，艾可一瞬間就想到了七種反駁的角度。然而，艾可說出口的卻是一句:“你是想去見陌宸嗎?”

　　“嗯。”芮婭直視著艾可的眼睛，絲毫沒有遊移，她繼續說道:“我想告訴他，他錯了。我並非沒有參加戰鬥的理由，只不過我的理由和其他人不同而已。就和當年一樣，他大概是習慣了替我做決定吧。無論之前他都做過什麽，至少這次他一定是錯了。我想和臨淵的大家在一起，哪怕是靜默也好，承受痛苦也好，怎麽都好，為什麽不能讓我自己選擇一次呢。”

　　“所以，你現在是選擇要上去?”

　　“對。你幫我想想看，有沒有上去的辦法。好嗎?我想把這番話親口告訴他，不說清楚，我沒辦法從過去的十五年裡走出來。就算是知道了……知道了曾經的事，我還是無法從與他的關系裡解脫出來。我不想要他放我自由，我想要自己給自己解脫。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太任性了?”

　　艾可輕輕搖頭，回應道:“不會。你只要告訴我，這的確是你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我就一定幫你完成。”

　　芮婭面臨喜色:“你有辦法讓我上去?”

　　“我有辦法一起上去。”

　　“啊?不，你不必和我一起冒險。”芮婭驚恐地拒絕。

　　“我也和你一樣，有我想做的事啊。”

　　說著，艾可站起身一把拉住芮婭的手，帶著她離開核心區來到不遠處的設備庫。這裡有尚未組裝完成的飛行器，就是哀雲之前使用過的那種。

　　艾可從數據庫裡找到設計圖紙，自己動手將零件組裝起來，很快就拚湊出來兩套湊合能飛的飛行器。

　　沒有任何阻攔使得他們僅憑借簡易的飛行器就飛上了玉龍，此時這裡的戰鬥已經塵埃落定。兩人經過空中要塞的殘骸，走過一片受彈藥摧殘的樹林，然後是隨處可見斷壁殘垣的居住社區。這邊偶爾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類聚在一起，看上去他們多數人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至於靜默的仿生人，死去的人類，和破損癱瘓的機器人更是隨處可見。

　　艾可在西側社區一處塌陷的街道上見到了身體支離破碎的哀雲，芮婭在另一側找到了只剩下上半身的璿盞。

　　最終，兩人來到柯雪造出來的位於高塔南側的坑洞，從邊緣可以看到下面的金屬架構，坑洞一直延伸到兩百米以下，其中由金屬結構分割出多層空間，裡面安置著大量機器設備，有一些仍在運作。

　　坑洞的正下方有一處閃著熒光的區域，看到那裡，艾可好像回憶起了什麽。連同不遠處的高塔、複雜的地下空間、許許多多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無數記憶的碎片在艾可的大腦中瘋狂湧現，似乎想要聚合成堆，卻又找不到相互連接的憑依。

　　玉龍的高台、亞當的高塔、底層空間、玉屑、實驗室、伊甸兄弟會，一張年輕女孩的笑臉、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歸處、超級處理器，改變、進步、探索、離去……

　　艾可竟然莫名其妙地進入了長達17秒的意識過載。

　　等到他好不容易清醒來，還沒和驚慌的芮婭說幾句話，就看到高塔上掉下來兩個人。是亞當和陌宸。然後就看到兩人再次升空，看到亞當把陌宸丟了下來。芮婭利用身上的飛行器接住下墜的陌宸，但獨立飛行器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雙雙墜落了下去。

　　坑洞邊緣的艾可在與天上的亞當對視後，攀著坑洞的邊緣進入玉屑的深處，跟上芮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