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亮了，又到該上工的時間了。這天艾可卻停留在居住區東面的廢棄辦公樓裡，就是他之前藏匿升級組件的那個地方。隨著太陽升起，下了一夜的小雨漸漸平息，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

　　艾可警惕地留意著周遭的狀況。芮婭低著頭靠坐在他身後的陰暗的牆角下，一動不動地看著艾可。

　　“為什麽救我?”

　　“我不知道。”

　　“你有什麽目的?”

　　“我不知道。”

　　“現在準備怎麽辦?”

　　“我不知道。”

　　芮婭歎了口氣，輕輕搖頭說道:“算了。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謝，我們是共犯啊，從六天前的雨夜開始就是了。只是我走了些彎路才想明白罷了。”

　　芮婭輕輕笑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對。說不定昨晚我被一槍打碎了腦袋之後，還會把我的共犯供出來呢。是不是?”

　　艾可轉過頭來，看著芮婭說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被打碎了頭部也不會靜默?”

　　芮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這是開玩笑，好嗎?你看我都這幅樣子了，你要是不管我，我已經靜默在那條暗巷裡了，有沒有人朝我開槍都一樣。”

　　“好吧。既然這樣，我接受你的感謝。我們扯平了，對嗎?”

　　“什麽扯平了?”

　　“那天，我不應該丟下你自己逃走的。雖然去回收站是你的主意，但發生槍戰時我是自己決定衝上去的，不應該把罪責擅自算在你頭上。第二天我就後悔了，做都做了，卻沒敢承擔，這種感覺太糟糕了。”

　　芮婭臉上帶著微笑，柔聲說道:“按氣氛，我現在應該給你一個擁抱。不過很遺憾，你傳給我的那點能量只夠讓我和你說話，動是動不了了。”

　　“嗯，再等一會。到了上工時間，我帶你的儲能組件回居住區去充能。目前來看，躲在這應該是安全的。你的左臂應該是用不了了，我嘗試著把上面的組件拆下來，但放在普通的肢體部件上用不了，恐怕你得和那些神奇的功能說再見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啊。護盾太消耗能量了，要不是那條暗巷裡無處可躲，我也不至於硬抗五槍。柯雪要是知道了，一定會說我是瘋了。”

　　“柯雪?”

　　“啊，是我的朋友，也是個貝塔。我身上的好多組件都是她造出來的，她是我們組織裡的研究員。”

　　“哦。對了，趁現在有時間，和我說說那天沒說完的事吧。我現在想知道了。”

　　“嗯。那天攻擊我們的人是為素塵的青魁來回收站取貨的。素塵就是城北邊的那片區域，現在那邊到處都是酒吧之類的娛樂場所，也有工廠，但生產的都是給咱們仿生人用的東西，替換件啊，能量匣啊，還有酒。送到你們這邊來的酒大多都是在那邊生產出來的。從這去素塵需要穿過一片小山一樣的垃圾堆，確切的說，整個素塵就是在大片的垃圾堆裡建立起來的。這兩天那邊增加了許多西格瑪巡視，我想潛入過去，結果沒成功。”

　　“你說的青魁是什麽人啊?你想要的手稿可能是被他拿走了唄?”

　　“對，我也是這樣想的。青魁是個阿爾法，我曾經見過他幾次，是個很精明的家夥。他手底下有兩間生產替換件的工廠，是經過人類授權認可的。但他背著人類生產許可之外的東西，我的組織因此和他打過交道。”

　　“許可之外的東西?什麽啊?”

　　“槍。

我聽說，他在素塵的勢力很大，他手下擁有超過素塵執法者的火力，算是當地的土皇帝了。”　　“土皇帝是什麽意思?”艾可問道。

　　“這，我想想啊，未經授權的管理者，這樣說你能明白嗎?權利凌駕於西格瑪之上，直接管理著當地的歐米伽。不過說是管理也不確切，更像是暴力壓迫。”

　　“哦，大概吧。所以你要怎麽做?跑過去告訴他，你想要手稿，讓他交出來?”

　　“那他怎麽會交呢。我只是想去確認，手稿是否真的在他手裡而已。”

　　“然後呢?”

　　“偷出來?”芮婭不確定地說:“我也沒想好，或者讓他把手稿賣給我，實在不行就得回去找陌宸了，告訴他我把事情搞砸了，手稿沒拿回來。知道的在誰手裡，後面也好再想辦法。”

　　“這個陌宸，是你的管理者嗎?哦，不對，應該說，是你所在的組織的管理者嗎?”

　　說到陌宸時，芮婭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柔美的表情，講話時的聲音裡也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艾可察覺到了芮婭的變化，但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芮婭說:“是，他是組織這一任的首領。我算是他的助理吧，從十五年前開始，我就在他身邊幫他做事了。十五年前我完成上一次意識格式化之後，人格還在，卻失去了所有記憶，什麽都不會做，而且身上的部件很多都損壞了，我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很害怕。那天下著大雪，我現在的記憶就是從一片覆蓋天際的白茫茫中開始的。我沒地方可去，沒有點數，能量也不沒剩多少了，只能蹲在街邊等著靜默，來往的行人很多，卻沒人注意到我。就在我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是陌宸停了下來，溫柔地為我披上外套，然後帶我回到據點，為我更換身體部件，教我各種技能，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三個多月之前，他說萊恩拿到了手稿，需要有人到落絮來接應。其他人都在忙，我就自告奮勇地過來了，這是我第一次出外勤，結果就搞砸了，沒拿到重要的手稿。在我猶豫要不要回去的時候，沒想到又得到了線索，讓我找到了你。現在又有了青魁的線索，就這樣回去實在有點不甘心。”

　　“聽起來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啊，讓我來幫你吧。”

　　“很危險哦，說不定你會靜默的。”

　　“我想好了。與其這樣渾渾噩噩的混下去，還不如趁現在乾點自己想做的事。我現在覺得我不屬於這，這裡的一切都和我格格不入，我想離開這，想去幹點有意義的事。至少是能讓我覺得有意義的事就好。”

　　“那個，打斷一下。我必須得先說明，我們想要做的事不一定可以得到你的認可。而且，對不起，我不能對組織之外的人透露這些，必須得到陌宸的許可才行。說實在的，對於那個計劃，我都不是完全認可。我不能說更多了。”芮婭為難地避開艾可的目光。

　　“沒關系。我只是想幫你，和你背後的組織無關。其實這也是在幫我自己。昨晚在暗巷裡，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我。我明明可以做到更多，卻只能留在一個破工廠裡分裝食物，還要執意欺騙自己說這樣才是對的。這種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短暫的沉默後，艾可轉而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去補充能量了。你相信我嗎?”

　　芮婭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稍微偏過身子，讓艾可過來摘下她身上的儲能組件。通常來講，已經完成填裝的替換件或者升級組件不經本人同意是無法被其他人使用的，當然，已經靜默的殘骸沒有這個限制。而不通過本人的充能線路，直接給儲能組件充能，就需要使用者恢復儲能組件成未被使用的狀態。而且儲能組件作為升級組件中比較常規的一類，和能量轉換組件一樣都是通用的型號。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艾可就可以把儲能組件直接填裝在自己身上逃之夭夭了。現在的芮婭完全沒有追上他的能力。

　　“我當然相信你了。”完成組件使用狀態的解鎖後，芮婭微笑著說。由於組件的移除，她的臉色顯示出幾分病態的蒼白，當強勢的舉止與活躍的狀態都已不再，芮婭的臉上隻留下惹人憐愛的嬌柔。但是很可惜，這裡沒人懂得欣賞這種美。

　　艾可沒再多說什麽，謹慎地跑出藏身地點。

　　這個時間的居住區是使用的真空期，下一批下工回來的時間大概在五到六個小時之後，這段時間正好可以用來補充能量。艾可將充能組件連接在充能裝置上，然後鍵入自己的信息讓裝置在自己身上扣除點數。沒想到剛剛點下開始的按鈕，點數就開始瘋狂扣除。艾可不知道儲能組件的充能速度這麽快，而且存儲的能量這麽多。隻用了不到兩小時，自己的點數就被扣除了超過1200點，這時候艾可自身的充能剛剛結束，看到點數一下子減少了一半，嚇得他趕緊停下了充能。

　　超過1200小時的運轉動力，在這個只有拳頭大小的儲能組件裡只是73%的儲量。難怪芮婭可以在外面潛伏六天，也不用補充能量。這麽一個小小的組件竟然就能讓身體性能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艾可覺得這是件值得驚訝的事，但事實上他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下來。

　　離開居住區後，艾可用自己僅剩的一千多單位點數買下一條左臂的替換件。是什麽功能都沒有的最普通的那種，即便如此，他覺得肯定也要比獨臂方便些。

　　街區附近風平浪靜，昨晚有六位西格瑪被殺，卻好像一點都不被重視一樣。按說一定有人感應到了昨晚的槍戰，四把槍在短時間裡射擊了八次，沒道理不被人知道。本來艾可已經做好在商店裡被人盤問的打算了，畢竟在上工時間來商店買東西不是常有的事。但負責管理店鋪的西格瑪什麽都沒說，一如往常。

　　返還芮婭藏身的地方時，同樣沒有受到阻撓，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艾可甚至開始懷疑昨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發生了，如果現在返回那條暗巷，會不會一點槍戰過的痕跡都沒有。不過他很快就壓下了這個念頭，這種愚蠢的行為想想就可以了，不能真的付諸實踐。

　　芮婭仍然坐在之前的位置上，保持著與兩個小時前相同的姿勢。昨晚艾可傳遞給她的能量無法正常運轉她的身體，這時的芮婭已經連正常說話都做不到了。

　　艾可將芮婭的身體翻轉過來，把儲能組件填裝好。隨著一陣微小到幾不可聞的電流傳遞的聲音出現，片刻後芮婭便恢復了狀態，不久前的虛弱與病態一掃而空。

　　“呀，謝謝你，艾可。我都快要忘記了，原來能量充盈身體的感覺這麽好。”芮婭真誠地道謝，狀態也活躍了起來。

　　見芮婭恢復過來，艾可也跟著高興。借著興頭，他對芮婭說道:“我給你帶了份禮物，試試看合不合適?”

　　說著，艾可將新買的左臂替換件交給芮婭。

　　芮婭卻是微微皺眉，略帶嗔怪地說道:“你買這個幹嘛，我現在沒辦法替換，這不是白白浪費了嘛。”

　　艾可疑惑地問:“你們難道不是自己給自己換替換件的嗎?”

　　“這種事這麽複雜，沒有專業技能的人也乾不了啊。”

　　“不會吧。我就自己給自己換啊。”艾可語氣輕松地說道。見芮婭似乎不太相信，便自告奮勇道:“那我來給你換，我檢查了你之前的手臂，接口應該就是這樣的。”

　　芮婭將信將疑地側過身，讓身體左側朝向艾可。艾可按住芮婭的肩部，摸索了幾下便將折斷後仍連接在肩部的半截上臂拆了下來，然後他仔細觀察對應的接口，很輕易地就把替換件裝了上去。

　　“好了，你動一動試試。”艾可做了些簡單的調試後說道。

　　芮婭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新手臂，隨著活動指令的發出，手臂的運轉很正常。雖然靈活度比她之前的手臂大打折扣，但比斷肢的感覺好多了。雖然已經關閉了包括疼痛在內的異常生理反應，但身體缺失的異樣感覺是關閉不了的，這不是身體組件的問題，單純是意識層面的慣性。

　　“你還有這項技能，是維修技能嗎?那你的確不應該做食物分揀的工作，食品工廠應該讓你乾機器維修才對啊。我聽說在歐米伽中有維修技能的人非常稀少，這不是浪費人才嘛。”

　　艾可搖頭說道:“沒有，我並沒有維修技能。我一直以為這是誰都會的呢。”

　　“如果是簡單地填裝升級組件，或者是替換與之前相同的替換件，那的確誰都會。但你隻通過看舊的部件就知道我可以使用的替換件類型，這確實挺不可思議的。就算是我認識的研究員，不經過設備測試也很難一下子就找到對應的替換件。更何況是與我的軀乾組件差異這麽大的部件，說句不好聽的，這條手臂比我之前那條至少低級十個版本。”

　　艾可仔細想了想，芮婭說的這些基礎理論他是完全不知道的。與其說是基於某種技能達成的更換部件的目的，倒不如說像是某種本能，或者說是記憶殘片。難道說，上一次格式化之前，我是個很厲害的研究員?艾可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頭。可如果是這樣，他怎麽會身無分文地流落到這裡呢，落絮可沒有研究場所。他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關於艾可的能力，一時間也討論不出結果。芮婭便主張開始討論下個話題——下一步要怎麽辦。

　　2

　　落絮北邊的垃圾山是接通雪落城東部的落絮和北部的素塵之間唯一的通道。這裡有一條外表看起來像是金屬材質的鎖鏈，鎖鏈一端固定在地表埋在垃圾山之中，另一端固定在高台上的某處。金屬鎖鏈的直徑大概在四米左右，繃得筆直。這裡匯聚了下城四區以及城中上方高台的玉龍丟棄的所有廢料。

　　雖然大家都管這裡叫垃圾山，但實際上堆放在這的大多都是金屬製品和工業化合物，屬於可回收品的范疇，經過重鑄加工是可以反覆使用的，堆放在這只是因為產能不足，暫時用不到它們而已。據說在素塵有一套完善的物質重組系統，就是將各種殘骸廢物分解成基礎物質再重組成可用的標準材料。環繞著素塵的垃圾山實際上相當於是原材料倉庫。

　　位於其中的通道裡設置有關卡，平日裡並沒有西格瑪守在這，還是落絮北回收站事件之後才加派了人手。

　　因為通道寬度的關系，想要硬衝過去幾乎是不可能躲過電磁槍射擊的。之前芮婭來到這正是察覺到這一點才反身逃走，卻被執法者們盯上了。以芮婭與眾不同的外貌特征和穿著打扮，大概率在回收站就被人記住了，所以西格瑪們問都不問就對她發起攻擊也不奇怪。

　　艾可和芮婭在附近徘徊了將近十個小時方才找到可行的方案。

　　西格瑪們的執勤行動完全遵照指令，在此地執行監察任務的西格瑪分屬落絮和素塵，落絮這邊的西格瑪完成六小時的執勤後，會直接離開，之後再由素塵方面過來的西格瑪接替工作。因為都是按指令執行，所以現場人員並沒有交接之類的流程。也不知道是指令出錯還是什麽原因，這兩批西格瑪在進駐時會比整數時間點晚三分鍾，而離開時卻會提前三分鍾。

　　艾可和芮婭觀察了兩次人員替換都是如此。這就讓通道中出現了六分鍾的空白期，這段時間裡是沒有守衛的。日常並不會有人處心積慮地研究這些，想要並且有必要到對面去的人在取得許可後大大方方走過去就行了。所以這六分鍾的空白期很可能連那群西格瑪自己都不知道。

　　既然發現了破綻，通過此地就不是什麽難事了，全力跑過去的話，艾可需要四分鍾多一點，芮婭要穿過通道只需要七十幾秒就夠了。她那兩條看起來纖細修長的美腿可是高級貨，無論是輸出功率還是穩定性都是一流的，快速奔跑狀態下單位時間的能耗甚至比艾可還低。

　　於是，等到下一次守衛再換班的時候，兩人便順利地通過了關卡。似乎沒有驚動任何人。

　　全力跑過通道後，兩人找到角落躲好，待前來換崗的西格瑪們經過，再繼續朝西北方向走去。大概兩個小時之後，他們順利地來到了素塵。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黎明了，多虧了能量轉換組件，此時的艾可還有差不多十四個小時的活動時間，如果沒有的話，這會已經耗盡能量倒在路邊了。

　　白天的素塵看起來和落絮沒有多大區別，只是這邊的街道更寬，店鋪更多，娛樂場所更加高大。這邊的建築風格與全是廢棄工廠或者廢棄倉庫的落絮不同，更有城市的感覺，能看到不少五層以上的高層建築。

　　令艾可最驚喜的是，素塵的街道兩側隨處可見能量補充裝置，只要有點數，幾乎可以隨時隨地坐下來補充能量，而不需要跑到集中的居住區去。或許也是因為如此，這邊有非常多滯留在街道上的人，無事可做的家夥就癱坐在街道一旁，目不轉睛地瞪著來往的行人。反倒是有不少空置的建築沒人進入。

　　在艾可等待補充能量的時間裡，他和芮婭閑聊起來。

　　“我以前聽說素塵到處都充斥著娛樂和狂歡，現在真的來到這，感覺好像並不是這樣呢。”

　　芮婭回應道:“這裡是素塵的外圍，大多是無所事事的家夥消磨光陰的地方。想要狂歡，得到素塵的中心地區去才行。”

　　“這樣啊。芮婭你對這邊很熟嗎?”

　　“之前挺熟的，現在不熟了。地圖系統集成在之前的左手上，現在用不了了。早知道會這樣，出門前多帶一份備份好了。”

　　“你的右手看起來和之前的左手差不多啊，我還以為雙手的功能是一樣的呢。”艾可的印象裡，大家的雙手都是差不多的。

　　“我的慣用手是右手，比較習慣用右手操作左手上的組件，所以大多數涉及外部乾預的系統集成都在左手上。”

　　“慣用手?這也是你的人格帶給你的認知吧。我們的雙手都是一樣的，應該沒有哪個更好用的情況才對。”

　　“是。其實我的左手也並不比右手笨拙，的確是吃了習慣的虧。我以前沒出過外勤，沒有經驗，之前柯雪勸過我，說我這樣裝置系統會有問題，戰鬥用的能量護盾不應該和功能性的輔助系統放在一起。現在我才確切地體會到她是正確的。下次我一定會選擇聽她的話。”芮婭自顧自地反省著。

　　艾可轉而問道:“等等，你的意思，那個可以防禦電磁子彈的能量護盾你也用不了了?右手上沒有那個功能嗎?”

　　芮婭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說:“我不習慣用右臂擋在身前，以往的戰鬥訓練也經常偷懶。現在確實無法使用能量護盾了。如果遇到不得不面對電磁槍的情況，我比你可能就強在跑得快了，腿部的加速組件還在。”

　　“能跑過子彈嗎?”

　　“怎麽可能，那子彈是超音速的啊。”

　　“好吧。那我們就是一樣的嘍。現在怎麽辦?先找地方修複你的功能嗎?”艾可追問道。他是第一次離開落絮，至少在他現在的記憶中是第一次，完全不清楚現在該幹什麽和能幹什麽。

　　芮婭正要說話，艾可突然打斷她說到另外的話題:“芮婭，那邊那個，你的右手邊，大概兩百米左右，站在巷口的那個人。”

　　芮婭疑惑地看了過去，正好和那個人的目光對視，隨後那人轉身進入巷道不見了蹤影。

　　“那個人怎麽了?”芮婭問道。

　　“那人不是西格瑪吧?”

　　“從行動模式來看，應該不是。但我現在也不能確定，沒有鑒別組件了。”

　　“可那人腰間別了把電磁槍，剛剛他轉身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素塵不限制普通人持槍嗎?”

　　“持槍哪裡都不限制。你們落絮也不限制持有槍械，限制的是未經許可使用槍械。”

　　“哈?你怎麽不早說?早知道我就不把之前的槍丟掉了。”

　　芮婭被艾可說得一愣，轉而說道:“我之前還在想，你為什麽不把槍拿走。還以為你是和我一樣，單純不喜歡那東西呢。”

　　“暈，我是歐米伽，可沒有你們這麽多講究。我才沒有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的想法呢。算了，繼續之前的話題吧。你有什麽計劃?”

　　“要修複功能的話，在這恐怕不太可能。部件的適配是個大問題，就算能找到和我適配的升級組件，我們也不一定買得起。我手裡倒是有些點數，可以幫你適當改造一下。”

　　“有可能買到儲能組件嗎?要不以後還得經常這樣讓你看著我充能，太浪費時間了。”

　　“有難度。儲能組件即便在銀沙也不太容易拿到。好像是裡面有某種難以替換的材質總量有限的緣故。”

　　“銀沙?”艾可疑惑地追問。

　　“額，你不知道是吧。銀沙是雪落城西邊的區域，面積和落絮相仿，是大多數阿爾法和貝塔居住的地方，誰帶一提，南邊的區域叫白裘，是下城面積最大的區域。我是從銀沙來的，我們那邊有研製生產升級組件的能力，不過大多都需要定製，然後用信息或者情報作為交換，點數在銀沙並不太好用。我的左臂如果按點數計價，差不多可以賣到七十萬單位點數。”

　　“多少?七十萬?一槍就報廢了七十萬，我的天啊。”這大概是迄今為止最令艾可震撼的消息了。

　　“所以我才說點數不好用，沒人能一次性拿出來這麽多點數，而且拿到這些點數也壓根沒地方用。”

　　“好吧，那你現在有多少點數?”

　　“不到三萬，不多。可能還不夠給你換一套軀乾呢。”

　　軀幹部件是完整身體的基礎，市面上可見的軀幹部件類別很多，而且差異很大。西格瑪和歐米伽使用大多都是最基本的類型，升級空間很大。而芮婭身上的則是根本買不到的定製款。這是組織骨幹才有的待遇，是那個名叫柯雪的研究員自己造出來的無法量產的型號。

　　芮婭說要用三萬點數來給艾可換一套軀乾，但事實上他們根本就找不到出售高級軀幹部件的地方，一天下來，也隻用了一萬四千點數給艾可換了雙手部件。新的手部可以更加靈活的活動手指，抗壓、抗擊打能力也更好。算是比較實用的選擇。

　　3

　　時間進入夜晚後，素塵便換了副模樣。

　　從西邊的素塵中心開始，絢麗的燈光逐漸亮起。素塵不缺能源，至少用作燈光的能源非常充沛，全部亮起時，整個素塵甚至比白天更加明亮。漆黑的夜空下，是一派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景象。

　　白天時默不作聲蔫在一旁的人們興奮起來，大量在白天時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建築，燈光亮起便是讓人心動的娛樂場所。人群帶著歡聲笑語進進出出，拋卻一切憂愁與煩惱。

　　這種歡樂的氣氛讓艾可很不習慣，甚至生出怪異的錯位感。在他的觀念裡，享受娛樂應該是那些勤勤懇懇工作的人才能得到的獎勵，但這裡顯然並不是這樣。

　　芮婭很快就放松下來，毫不避諱地帶著艾可進入一家四層樓高的夜總會。令艾可瞠目結舌的是，芮婭憑借在大廳中跳了一支曼妙的舞蹈，引起全場的歡呼，並因此得到了近四千單位點數的獎勵。這是艾可在落絮的食品工廠工作三個多月才能賺到的收入，而在這裡，芮婭隻用了十分鍾。

　　漂亮又能歌善舞的芮婭在這裡非常受歡迎，之後的兩個小時裡，不斷有人來請芮婭共舞，還有人來送她禮物甚至是直接提出更直白的邀約。有些人得到了芮婭的回應，但大多數都沒有。艾可待在一旁有點像是芮婭的侍從，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幫芮婭拿著她的風衣外套，然後就是看著她盡情地舞動身體，徘徊在眾人之中，當全場氣氛達到登峰時，她又悄悄地離開了大廳中央。

　　“怎麽樣?我美嗎?”芮婭轉回艾可身邊時，已經是微醺的狀態，她嫵媚地撩動耳前的秀發，盡顯女性魅力。

　　艾可點頭，他想說什麽，但嘈雜的音樂蓋過了他的聲音。

　　“好了，我們走吧。”芮婭拉著艾可徑直離開。出了門，嘈雜的音樂終於不在了。

　　艾可淡淡地說:“你就這麽直截了當地拽著我離開，裡面那群家夥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殺了我一樣。”

　　芮婭白了他一眼，說道:“錯覺。這裡大多數都是和你一樣的歐米伽，根本就沒有那麽豐富的情緒。只不過我是第一次來，大家有新鮮感而已。”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來這?該不會就是為了賺點數吧。”兩人攜手來到一處僻靜的空地。

　　芮婭說:“當然不是了。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受過訓練的，即便沒有了好用的偵查組件，也有其他手段打探情報。我們剛剛去的是這附近規模最大的娛樂場所，和我打過交道的人裡有兩個阿爾法。本來我是想打聽去素塵中心的辦法，沒想到還聽到了一條意外的消息。”

　　“什麽消息?”

　　“北邊兩公裡的地方，有青魁名下的替換件生產工廠，最近青魁本人就在那，不出意外他會待到後天。”

　　“然後呢?”艾可平淡地問。

　　“然後?然後就是我們可以直接過去了啊，不必想辦法去麻煩的素塵中心了。這不是容易多了嗎?”

　　“我並不覺得，直接過去那位大人物就會屈尊見我們。”

　　“不需要他見我們。我們的目的又不是見到青魁，我們的目的是找到手稿的確切信息。就算青魁很難見到，他身邊的人總不會也有那麽大的排場吧。青魁不可能親自跑到落絮去拿手稿，如果手稿在他手裡，一定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其他人不知道那東西很重要嗎?我們要怎麽讓他們開口呢?”

　　“先威逼，再利誘。或者你還有別的好主意嗎?”

　　艾可搖了搖頭說:“暫時沒有。”

　　芮婭好像很滿意艾可的答案，她繼續說道:“至於那東西的重要性，可能其他人未必會知道。我現在就擔心，青魁可能也不知道，或許他拿到了但並不重視，這樣就不太容易從旁人嘴裡問到消息了。”

　　艾可不解地追問:“你的意思是，手稿的重要性只有少數人了解嗎?”

　　“是啊。”

　　艾可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芮婭見狀主動說道:“你是想問那手稿上到底有什麽信息吧?這個問題可以問，沒關系。因為我不知道。陌宸認為手稿上的信息很可能有打破現狀的力量，但沒人知道那具體是什麽信息。”

　　艾可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總感覺沒什麽希望。算了，聽你的。我們走吧，到工廠去看看。”

　　“嗯。”

　　4

　　如果不是附近就只有這一棟工廠，艾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工廠還能是這個樣子。

　　激情的音樂、閃耀的燈光、躁動的人群，工廠建築前的空曠場地上一派午夜狂歡的氛圍。

　　艾可和芮婭來到這邊是已經是後半夜了。工廠的規模很大，建築面積保守估計得有上千平米，工廠前是一片空曠的場地，此時有六百多人聚集在這飲酒作樂。看起來似乎都是在這工作的工人。

　　強烈的燈光集中在廣場的人群中，這使得身處外圍陰影裡的兩人得以靠近觀察而不被發現。

　　“如果青魁就在人群裡，你能認出來嗎?”艾可低聲詢問。

　　“應該可以，我上一次見他是三年前，阿爾法通常不會隨意改變相貌。如果在，我應該能認出來。”

　　“我們要不要再靠近些?或者換個觀察的方向?”艾可提議道。

　　芮婭想了想，回答道:“我們往裡走走吧。這附近連個護衛都沒有，想來他應該不在這，說不定會在工廠裡。”

　　不一會，兩人便靠近了工廠的廠房大樓。大樓正門前站在這兩個持槍的守衛，不過看起來並沒有十分謹慎，注意力似乎都被廣場上的熱鬧吸引過去了。

　　芮婭嘗試尋找側門，但側門上用的是電子鎖，強行破開大概率會觸發警報。

　　“好奇怪啊。”艾可說道:“這工廠裡好安靜，而且我也沒看到裡面有燈光。”

　　“什麽意思?工人都在外面鬧騰呢，沒人工作不是很正常嗎?”

　　“那為什麽還會有守衛在門口?而且讓所有工人都出來也不正常，生產設備就這麽停下了?說不通不是嘛?”

　　“你仔細聽，有機器運轉的聲音，只是很小。”芮婭的感應器比艾可的高級，能夠捕捉到更加細微的聲音。

　　艾可靠近門口，但他什麽都沒有聽到。隻好說:“我聽不到。不過，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暫時沒想出來。”

　　突然，工廠後面出現一陣快步走路的聲音，聲音正在朝側門這邊接近。芮婭率先察覺，拉著艾可向後跑開，邊跑邊急匆匆地說道:“有人來了，小心。”

　　兩人臥倒在黑暗的地方，周圍並沒有太多遮掩，如果對方用心查看應該是能看到他們的。

　　但一路小跑過來的六個人並沒有停留下來。走在六人最前面的是個有一頭造型誇張的藍紫色頭髮的阿爾法，他將一個小巧的裝置貼在側門的電子鎖上，電子鎖閃爍了幾下後自動解鎖，六個人迅速進入了工廠。期間一句對話也沒有，動作十分果斷。

　　眼看著那扇門即將自動關閉，艾可急忙朝那邊衝了過去。芮婭反應慢了一點，但後發先至，趕在艾可之前伸手擋住了門，沒讓它重新鎖住。如果只有艾可一個人的話，其實是來不及的。

　　艾可跑過來後低聲問道:“芮婭，剛剛那幾個人裡有你認識的嗎?”

　　芮婭仔細回想了一下，才搖頭道:“沒有，全都沒見過。”

　　“從動作上看，就有種不太正常的感覺。”

　　“當然不正常了，”芮婭見多識廣，立刻解釋道:“那人用的是外置解碼器，只要拿到這座工廠使用的編碼規則，就能解開這裡的所有電子鎖，無論是門鎖、保險櫃或者其他的都沒問題。”

　　“我明白了，你是說如果他們是青魁的人，直接輸入密碼就行了。會用到這種東西，就說明他們是外部的人，而且很可能是要找青魁麻煩的對手。”

　　說到這，艾可和芮婭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該不會，也是打手稿主意的人吧?”

　　芮婭無奈地說:“這下可麻煩了，兩方看起來都比咱們實力強啊。”

　　艾可卻有不同的見解:“或許這是個機會也說不定。”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入到了工廠內部，進門後放眼望去，整個工廠黑漆漆的，一層的加工區似乎全部都停工了。之前進來那夥人應該對這裡很熟悉，這時候已經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而後進來的艾可和芮婭光是找樓梯就用去了將近五分鍾。

　　這間工廠規模很大，出產的產品品類眾多。不同的替換件在生產過程中會應用到不同的工藝和設備，各種設備規格不一，導致整個工廠裡看起來格外混亂，大小不同的設備橫七豎八的擺放著。對於初次到訪的兩人簡直就像迷宮一樣。

　　好不容易找到通向二樓的階梯，還沒等走過去，燈突然亮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刺耳的警報聲，幾秒鍾之後，樓上出現一陣劇烈的爆炸。整棟建築都在搖晃，艾可穩不住身體直接摔倒在地。

　　隨後，守在外面的護衛們衝了進來，艾可兩人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被從四面八方衝進來的護衛們抓了個正著。面對包圍上來的九個人九支槍，兩人只能乖乖舉起雙手，芮婭當即表示，她們來是為了拜訪青魁，絕無惡意。引發警報和爆炸的另外一群人，和她們無關。

　　幸運的是，這群護衛裡有一個人記得芮婭。那人站出來製止其他人動手，隨後向芮婭詢問道:“你是，銀沙的那個助理對不對?”

　　芮婭一聽，趕緊點頭:“對對對，就是我。”

　　那人轉而對身邊的另一個護衛說道:“這貝塔是那個陌宸的手下，陌宸是老板的大客戶，或許她說得是真的。”

　　另一個護衛可能是小頭目，聽到手下的匯報後也是將信將疑，正在這時，樓上又響起了一聲爆炸，似乎比之前一次的規模更大。小頭目著急上去支援，便命令手下將兩人拷在樓梯邊的柱子上，留下一個人看管，其他人跟他上樓。

　　這群護衛離開後不一會，樓上就出現了電磁槍射擊的波動，這場槍戰的規模遠非艾可在落絮經歷的兩次可比，前前後後足足激戰了近二十分鍾，感應到的射擊次數將近百次。他們不知道樓上原本有多少人，也有可能就是在剛剛上去的八名護衛和之前潛入進來的六個人之間的交火。兩人不禁有些慶幸，沒有被卷入其中。

　　二十分鍾後，槍械的交火逐漸平息，樓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在火光的掩護下，率先從樓梯下來的是之前潛入進來的六人中的四個。為首的阿爾法注意到被拷在樓下的兩人，抬手一槍擊斃了留在這裡的尚無防備的護衛。

　　那位阿爾法從樓梯側面一躍而下，言簡意賅地問道:“你們是青魁的敵人嗎?”

　　芮婭回答說:“敵人算不上，只是懷疑青魁拿了我們的東西，想來討要而已。”

　　阿爾法說:“好，只要是對青魁不利的事，我都願意做。先說好，我救下你們，之後一起合作，我的目標是扳倒青魁，如果你們只是為了某件東西，我們並不衝突，對嗎?”

　　芮婭乾脆地回答:“好的，沒問題。”

　　得到肯定的答覆，那阿爾法便拿出了解碼器準備開鎖。他的手下靠過來低語了幾句，大意是勸他不要節外生枝，避免落入圈套。但那阿爾法並未采納，他果斷喝退了下屬，用解碼器利落地打開銬住兩人的電子鎖，隨後一起從東邊的側門逃出了工廠。

　　一同逃離的過程中，艾可注意到工廠裡的火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看起來對工廠的損害並不算太大，最多也就是臨時停工個把月修整而已。對比這群人充分的準備，這樣的結果似乎有點不盡如人意的味道。

　　5

　　艾可和芮婭稀裡糊塗地被帶到一家商店的地下室，這是一家賣面具的商店。店中陳列的商品面具做工十分精致，造型大多很新奇，引得芮婭的強烈關注。但這裡的生意顯然不怎麽好，展櫃和櫃台上都積了灰，幾乎無人問津的感覺。

　　從面具商店進入地下室後，艾可和芮婭被帶到一個單獨的隔間，其他人便離開了。雖然沒有上鎖，但這裡一看就是拘禁用的房間，微弱的燈光，靜得可怕的氛圍，房間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油膩的味道。艾可倒是無所謂，但芮婭覺得很難接受。

　　“什麽意思嘛這是。”芮婭隨口抱怨。

　　“不信任咱倆唄，或者是那家夥做不了決定，得去和大老板溝通。誰知道呢。”艾可謹慎地四下查看，不過房間裡空曠得很，空間也不大，稍作查看整個房間便盡收眼底。“而且我們也沒表現出值得合作的能力吧。對方謹慎些也不奇怪。”

　　“事情好像更麻煩了。本來只是想打探情報，這下恐怕要被卷進武裝衝突了。”

　　“說不定這樣就能直接解決問題，不用兜圈子了。如果不是遇到這群人，咱倆怕不是還被電子門擋在外面呢。”

　　芮婭靠近房門，探頭出去看了看，外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地面有傾斜的坡度，往裡走將會持續深入地下。並沒有人留守在附近，也就是說，他們兩人此時的行動是自由的。

　　“他們就不怕咱倆偷偷跑掉，把這裡泄露出去?”芮婭隨口一說。

　　“你不是都答應那家夥要合作了嗎?”艾可說。

　　“答應歸答應，我又後悔了不行?”

　　“那幹嘛不在一開始就想清楚?”

　　“想法有可能臨時會變啊，誰說做出決定就不能改了。”芮婭反駁道，語速有些提高。

　　艾可無奈地笑了笑，退一步說:“好吧。所以說，你現在後悔了是嗎?”

　　聽到艾可這樣問，芮婭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只是隨口一說，並不是真的後悔。你怎麽還當真了?”不過她馬上想起艾可是歐米伽，對於信息，尤其是話語中的情緒的理解只能是這樣直白的。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有些忘記艾可的類別，把他當成平等的友人了。

　　但在艾可看來，芮婭的話顛三倒四翻來覆去，讓人摸不著頭腦。兩人的對話一時間陷入了尷尬。

　　好在這種尷尬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五分鍾之後，有人過來表示要帶他們去議事大廳。

　　艾可讓芮婭走在前面，自己落後半步跟著她。對方是阿爾法，從之前的態度上就能看得出來，那人並不太重視身為歐米伽的下屬。大概率也不會重視自己，這種時候還是讓“高貴”的芮婭出面比較好。

　　傾斜的走廊一路向下，行走持續了將近十分鍾，一行人拐進一個稍大的房間。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精致的小圓桌，此時圓桌邊坐著三個人。其他人都坐在周圍的長椅上，人數是四十八人。進門後，帶領他們前來的人引領著艾可坐到了門邊的長椅上。

　　而坐在圓桌邊的三人起身迎接芮婭入座，看起來那三人對芮婭的到來十分歡喜。

　　之前救下二人的阿爾法就在其中，坐在正對門口的主位上，他率先講道:“來，大家歡迎我們的新成員。不好意思，這位女士，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呢。”

　　芮婭淡淡地說道:“芮婭。事先說明，我們的目的是尋求合作，並不是加入你們。如果這裡有什麽誤會，還是先講清楚比較好。”

　　“沒有誤會，這裡的所有人都只是合作關系，我們並不是來自共同的組織，大家聚集在這裡只是因為有一致的目的，那就是要推翻青魁對素塵的統治。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靜伢，是素塵的原住民。”帶頭的阿爾法說完，目光投向身邊的另外兩位。

　　坐在芮婭左手邊的短發阿爾法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臉上還戴著裝飾性的黑框眼鏡。他開口說道:“我是宗典，算是負責後勤補給的吧。”宗典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嚴肅，他隻說了簡短的一句就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宗典對面的是個身體特征並不明顯的貝塔，只有說話還保持著女性化的聲音。“我叫阿珠，好像沒有特別負責什麽。嗯，總之我沒什麽特別要說的。”她的聲音中帶有幾分慵懶的感覺，不太上心的樣子。

　　“所以說，我們現在是在幹什麽?”芮婭愈發覺得待在這裡很不靠譜，之前剛進來的時候，還有一些期待，現在也沒有了。

　　靜伢雖然坐在主位上，但他似乎非常重視旁邊兩位的意見。雖然他也說了，大家都是合作的關系，但怎麽看都不太正常。

　　聽到芮婭的提問，靜伢左右看了看宗典和阿珠，見兩位都沒有開口回答的意願，他才開始說道:“昨晚我們攻擊了青魁的工廠，與之前得到的情報一致，青魁的工廠裡正在偷偷生產電磁槍。東面的工廠裡有生產電磁槍配件的設備，但沒有組裝設備，應該是在西面的工廠裡。現在證實了這一點，該討論下一步的行動了。”

　　芮婭隨口接了一句:“青魁的工廠在製造電磁槍，這不早就眾所周知了嘛，他的槍械從三四年前就在往銀沙售賣了。這還用得著證實?”

　　芮婭的話令靜伢十分震驚，倒是另外兩位沒什麽反應。靜伢看到他們淡定的樣子，對他們說道:“你們兩位也早就知道，對嗎?”

　　經過一段短暫的冷場，阿珠不耐煩地說道:“知道歸知道，能確認不是更好嘛。主要的問題是，你的行動沒能除掉青魁，要是你的手段更厲害些，現在就已經把問題解決了，也就沒有討論下一步行動的必要了，不是嗎?”

　　靜伢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過，他不露聲色地繼續說道:“好吧，你說得對。這次是我們準備不足，對方的火力強度和反應速度超出了預期。有了這次正面衝突的經驗，下一次成功的機會就更大了。”

　　“對對對，所以還請盡快確定計劃吧。”阿珠一副傲慢的樣子，直接把事情全部推給了別人。

　　宗典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做作的推了推眼鏡，說道:“經過今天的事，想必青魁會提前返回他的要塞了。是不是可以選擇在他返程的路上動手?”

　　靜伢問道:“你知道他會從哪條路回去嗎?”

　　“暫時還不知道。現在派人出去打探應該來得及。”宗典的樣子十分嚴肅，說的很認真。

　　靜伢有些無奈，轉而說道:“宗典先生的主意非常好。另外，上次說好的，十把可用的電磁槍和兩百發電磁子彈，不知道是否已經籌齊了?沒有裝備的話，恐怕先生這次的計劃也不太容易實施啊。”

　　說到槍彈的話題，宗典就沒那麽有自信了。“有難度啊，槍械這方面，咱們的情況你也知道。”

　　靜伢失望地冷哼了一聲。轉而對周圍的人說道:“既然這樣，大家分散出去，打探青魁後續的行程，具體的路線、隨行人員、火力強度，調查的越詳細越好。蒼江，你來負責。”

　　被喚作蒼江的就是之前帶艾可兩人過來的歐米伽。他正坐在艾可身邊，聽到靜伢的吩咐後，站起身來應了一聲，然後與其他人一同離開了房間。

　　隨後，宗典和阿珠也起身告辭離開。靜伢在後面向宗典叮囑道:“宗典先生，還請多多催促後勤進度。”宗典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緊跟著阿珠離開了房間。

　　很快，留下來的就只剩下靜伢、芮婭和艾可三個人了。

　　6

　　“靜伢先生，恕我直言，看起來你這裡的情況不太樂觀。你出手救下我們，我很感激，可如果就是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恐怕是沒辦法繼續合作了。”芮婭率先說道。

　　“讓你見笑了，芮婭小姐。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我這邊有人，但沒有裝備。之前我只是聽過青魁在私自生產槍械的傳聞，但這種事應該是明確禁止的，昨晚親眼所見，我才發現還是把事情想簡單了。”靜伢無奈地說。

　　“和我們說說素塵的事吧。我們兩個都不是素塵的住民，不太了解這邊的具體情況。”

　　“嗯。”靜伢點了點頭，稍作思考後開始說道:“素塵是下城四個區中最小的一塊，以前這邊就是廢料堆，大家生活得都很困難。大概是在距今二十七或者二十八年前吧，從銀沙過來了兩個阿爾法，從廢料堆裡一點點建立起現在的素塵。那兩個阿爾法是青魁和罡玄，前者建立起兩座替換件工廠，後者建立的是能量匣工廠，是所有人都需要的重要消耗品。不過其實也就是把原來的廢料堆利用起來而已。隨著規模的不斷擴大，他們兩位就成了素塵的主人。玉龍派下來的西格瑪也拿他們沒辦法。而且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西格瑪還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他們很大幫助。”

　　所謂的替換件是指構成身體的基礎部件，主要就是軀乾和四肢。即便沒有直接衝突，這些基礎部件也會有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出現損壞，一般人並沒有定期修理身體部件的條件，所以替換件的銷路相對穩定。而能量匣並不是儲存能量的裝置，而是生成能量的消耗品，能量補充裝置的工作原理就是激發安裝在裡面的能量匣反應產生能量並傳輸給人體。使用過的能量匣可以回收後通過填充反應物質來二次使用，而反應後的物質殘渣可以通過物質重組系統予以還原，這個還原過程只需要消耗很少的能量，但需要很長時間。也就是說，能量匣技術可以在一定量度范圍內實現永續能量。但受限於物質重組系統的工作效率，這種永續能量在同一時間可使用的總量是有限的。

　　靜伢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本來一切都很好，但從六年前開始，生活在素塵的阿爾法和貝塔在意識格式化時突然出現了大量人格崩壞的情況。之前雖然大家的生活艱苦些，但只有極少數會這樣，大家一直都是好好的。在那之後，青魁用電子裝置將素塵中心的區域隔離了起來，不順從他的人就只能生活在外圍，更惡劣的是他開始不斷的收縮資源配給，讓我們外圍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這樣下去，說不定我們又要回到原來的狀態了。到現在為止，素塵的原住民中，阿爾法和貝塔的數量已經下降了七成，我們付出了這麽多，好處卻都被外來者竊取了。”

　　“所以你們才要一起反抗青魁?但聽起來格式化導致的人格崩壞似乎與青魁無關吧。把他除掉就能讓大家的生活好起來嗎?”芮婭不解地追問道。

　　“那就是扳倒青魁之後才要考慮的事了。設想中的第一步就是扳倒青魁，但實際情況要更加複雜。”

　　“怎麽個複雜法?”

　　“資源唄。生活資源是一回事，反抗青魁的話，武器裝備的缺乏是硬傷。我們這群人好多連普通的替換件都換不起，而青魁身邊卻有專業的戰鬥小隊。之前我一直以為，青魁手下的裝備是從腐敗的西格瑪手裡拿到的，現在才知道，他自己就有生產槍械的能力。說實話，有點絕望了。”

　　聽起來有些奇怪，靜伢似乎在刻意隱瞞著什麽。芮婭和艾可都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沒有說破。芮婭繼續順著靜伢的話題往下說道:“那兩位呢?宗典和阿珠，他們是什麽人?看起來他們並沒有很熱衷於這件事，說是合作反抗青魁，我怎麽覺得倒像是你這邊在一頭熱?真的打起來時，那兩位應該不會到現場去吧。”

　　“他倆是肯定不會去的，他們的身份就不適合出現在青魁的下屬面前。先說那個宗典，他是罡玄的手下，也是從銀沙來的。罡玄覺得青魁做的太過分，分給他的利益太少，決定資助我對抗青魁，不過現在看來，他可能只是想利用我去給他的競爭對手找麻煩罷了。他們說要協助購置武器卻遲遲不到位。另外那位，那個貝塔，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了。今天她又說自己叫什麽阿珠了，這已經她自顧自換的第四個名字了，說不定明天她又該說自己叫別的什麽了。”

　　“名字什麽的無所謂了，主要她那態度，既然那麽不上心，幹嘛還要留在這?”

　　“除了青魁和罡玄之外，素塵還有一位勢力比較大的阿爾法，是專門生產酒液的瀨蓧。阿珠是瀨蓧的，嗯，怎麽說呢，姘頭?大概這個意思吧。瀨蓧和罡玄一樣，覺得青魁一家獨大，分給自己的太少了。不過他們在明面上都不會出手，瀨蓧資助給我們二十萬單位點數，本來是準備去銀沙采購武器裝備的，卻不曾想被青魁發現了。不過青魁理解的似乎是有銀沙的人要對他不利，那家夥直接派人把素塵和銀沙之間的通道炸毀，斷絕了兩區之間的聯系。”

　　“什麽?”芮婭驚訝地打斷道:“回銀沙的通道被炸毀了?什麽時候的事?”

　　“五十多天左右，差不多兩個月前吧。”靜伢回答。

　　“我是三個月前從銀沙經過素塵去到落絮的，那時候通道還好好的。被炸成什麽樣了?能修好嗎?”

　　“不太清楚，我沒有親自去看過。不過我聽說那邊有青魁的人在把守，就算能修好肯定也遲遲沒有動工。”

　　這時，艾可突然插話道:“這不是很奇怪嗎?既然青魁的實力具有壓倒性優勢，他直接派人在素塵肅清掉你們不就好了。沒有了內部的接應，就算銀沙的人想要對他不利，總不能無視西格瑪直接開戰吧?炸毀通道這種事，似乎有點本末倒置呀。”

　　芮婭對於艾可的突然加入並不覺得意外，很自然地讚同道:“對啊。為什麽會這樣?還是說，青魁的實力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可怕?”

　　“不可能，我手上的情報顯示，青魁手下有一支至少百人的護衛隊伍。在素塵中心的‘要塞’裡保守估計有三千發以上的子彈儲備。哦，我們稱它為要塞，實際上是一棟六層的大樓，自從通道炸毀後，這兩個月青魁一直待在裡面，昨晚的行動是我們第一次找到動手的機會。可惜我沒成功，讓他跑掉了。”靜伢似乎對艾可的突然插話有些微詞，但礙於芮婭在場，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你見到青魁了嗎?”芮婭問道:“該不會青魁本人在工廠都是假消息吧，只是吸引你去的陷阱。”

　　“不是。我看到他了，朝他開了一槍，但被他的護盾擋下了。那種程度的護盾，不是一槍就能擊破的。可惜當時沒有機會再開槍了，我們隨後就被他身邊的護衛攔住了。”

　　“既然這樣，缺乏槍械的你們再試一次恐怕也不會有成效吧。半路伏擊和突襲工廠似乎並沒有太大區別。”艾可給靜伢潑了盆冷水。

　　“理論上確實如此，可既然已經開始了，就沒有回頭路可走。總要試一試。”靜伢堅定地反駁艾可。

　　“即便是用同伴的性命做賭注?”

　　“大家都是相信我，才聚集在一起的。不是相信我有能力做到，而是相信我一定會去做。實現的辦法可以想，有困難解決就是了。”靜伢說出這番話時，有一種仿佛世間一切阻礙都不曾存在一樣。

　　艾可覺得他就只是盲目自信。但芮婭卻被靜伢的熱情所觸動，她從靜伢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盡管還不夠成熟，但他願意承擔這一切，無論成敗，也不管要付出什麽代價，決定了，就要做下去。芮婭覺得現在的靜伢比之前在圓桌上好太多了。

　　“我們可以幫忙。”芮婭想要回應這份熱情。隨後她轉而對艾可詢問道:“你怎麽看?艾可。”

　　“芮婭你都決定了，我當然會幫忙了。”艾可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靜伢一邊對芮婭表示感謝，一邊用質疑的目光看著艾可。在他看來，無論曾經是什麽樣的人，一旦人格破碎墮落成歐米伽就意味著能力下降。雖然他們也有自主意識，但缺乏激昂的情緒，這種狀態是沒辦法提出創造性的意見，或者超常發揮個人能力的。

　　換句話講，就像是將軍退化成了士兵，或許他們仍能打贏一場戰鬥，但卻沒辦法贏得一場戰爭。而現在他們要面對的恰恰是戰爭。靜伢認為艾可不可能理解個中差異。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芮婭對艾可非常信任。靜伢轉而問道:“對了，芮婭小姐。之前你說過，你們的目的是青魁手裡的某件東西，能否透露一下具體情況?”

　　芮婭回答說:“我們在落絮找到了一件隻對我們有意義的東西，但在帶回銀沙之前，東西不見了。為了找到線索，我們在落絮殺掉了五個西格瑪，還和青魁派去落絮的人起了直接衝突。盡管沒有明確的證據，但看起來那東西最有可能在青魁手裡。”

　　“是某種可以用來戰鬥的武器嗎?”

　　“不是。無論那東西在不在青魁手上，對你們的行動都不會有影響。那只是一件完整物品的一部分，單獨拿出來沒有任何作用。據我所知也沒有多大價值。”

　　“那就好。只要不會增加對抗的難度就行。其他的事，可以等到擊敗青魁之後再討論，戰爭勝利之前，一切戰利品都是不存在的。”

　　芮婭並沒有給靜伢留下話頭，堅決地說:“我們參與行動的目的就為了那件東西，我確定那東西對你無用。所以必須提前做好約定。”

　　“好好好。芮婭小姐，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無論那是什麽，拿到之後一定屬於你，放心吧。”不知道是不是艾可的錯覺，他認為靜伢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言不由衷。

　　芮婭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