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落紀元423年，一處位於東大陸中部的聚集地。

　　清晨的陽光看似耀眼，落在地面時卻不顯明媚。天空灰蒙蒙的，地面像是被大團霧氣覆蓋住一樣。在大片廢墟的環繞之中，許多人聚集在一塊南北走向的空間裡。

　　一個上身穿著一件顯眼的純黑色短款皮夾克的少年火急火燎地衝出東側的居住區，一邊大喊著:“讓一讓，麻煩讓一讓。”一邊沿著街道向西狂奔。盡管他已經很努力了，趕到目的地時還是晚了七秒鍾。

　　他把左手伸進食品工廠大門前的打卡機，打卡機迅速識別他的身份信息，並報出核驗結果:“姓名:艾可;類別:歐米伽;核驗相符。上工第1182天，遲到七秒，點數扣除14。累計遲到天數加一，共計377次。”

　　“我靠，今天又白幹了。”艾可一邊抱怨一邊走進工廠。

　　工廠很大，放眼望去至少有一千人正在專注的工作，工作時間僅僅開始不到一分鍾，所有人都保持著無聲的安靜，整個工廠裡就只有機器發出規律的轟鳴聲。

　　艾可從機器之間穿過，走到工廠生產線的深處。他先是脫光衣物清洗身體，然後進入獨立的工作間，選擇進入工作模式。隨著機器上的操作線路插入脖頸後面的接口，艾可的意識陷入空白，機器開始運轉，手上開始重複相似的動作。他就像是和機器連成了一體，高效、專注、毫無差錯同時任勞任怨，這個過程會持續九個小時整。

　　艾可的工作內容非常簡單，就是將從上個生產環節送過來的粗加工過的食物分類裝進不同的容器，放到機器裡自動完成封裝並送到下一個環節。他要做的其實就只是分類的工作，之所以會讓他做這項工作，單純是因為他的大腦中具備自動識別不同食物的技能模塊而已。

　　到了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做過三或四次“意識格式化”了。

　　距離艾可的上一次格式化已經過去了1183天，那是他的第四次格式化，不過他自己並不記得次數。完成格式化那天，除了名字和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信息殘留之外什麽都沒有。記錄在身體裡的“點數”是零，也就是說他之前應該是好不容易才勉強湊夠了做格式化的點數，之後就是各種意義上的從零開始了。

　　為了得到足夠的點數以便在居住區補充能量，格式化完成後他立刻來到了西面的工業區，所幸被這座食品工廠選中得到了現在這份工作。

　　做這份工作是不存在出錯的，也不可能早退，連接上操作線路後一切動作都是程序設定好的，根據出現在工作間中的不同食物，艾可的大腦自行識別並完成運算，身體則按照運算結果選擇不同的操作模式完成工作。不到時間他無法自主恢復意識，沒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也不需要休息，直到乾滿規定的時長結束。

　　這種情況下，遲到就成了唯一可能出現的問題。曠工是堅決不被允許的，曠工一次就會被開除而且永不錄用，外面還有大把人想要得到這份工作。而工廠約束工人遲到的方式都是扣除點數，簡單粗暴，但很有效。遲到的日子非但什麽都得不到，還會被扣除每秒2單位點數。順帶一提，不遲到的情況下，艾可一天的收入是49單位點數。從第一天開始就是如此，在可預見的未來都是如此。

　　通常情況下，像艾可這種沒有安裝相關升級組件的人，補充一天消耗的能量需要花費24單位點數，補充九小時的工作消耗需要9單位點數，

艾可的工作收入也可以認為是每天40單位點數。一些時候，工廠會強製要求延長工作時間，通常不會提前通知，都是在工作結束之後才能知道，而每多工作一小時會多支付1單位點數以便員工補充消耗。而減少工作時間並不會減少酬勞，還是會按九小時發放。只不過艾可並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他的一位在這工作了將近3000天的前輩說自己曾經遇到過一次，只有一次。　　當艾可再次恢復意識時，已經是九個小時之後了。茫然地看著手上和身上保留的食物殘渣，那是工作中免不得濺在身上的，不同種類的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怪異，令艾可感到惡心。不過畢竟工作了這麽久，他已經習慣了。再次衝洗身體，拿回衣物離開工廠。一天的工作結束，等待著他的是“自由”的夜晚。

　　與艾可一起走出來的還有差不多兩百人，整個工廠全天不停工，不同班次的工人時間相互穿插，替換著工作。畢竟生活在這裡的人數遠比工作數量多，工廠又不需要支付什麽，工人工作的報酬就是一個數字而已。艾可不知道那些產品會被銷售到哪裡，反正沒有上過他的餐桌。在這裡要購買除了酒之外的食物是相當奢侈的一件事，直接補充能量更加經濟劃算。按照點數換算的話，他們生產出來的食物的價值遠遠超過他們得到的薪水，差距可能有上百倍。

　　一同離開工廠的大家身高體型都差不太多，幾乎都是短短的寸發，有些乾脆就是光頭，五官上的差別也不算大，畢竟在這裡工作的人，能夠買得起的替換件都差不多，沒多少個性化的東西可以選。想要表明自己與眾不同，身上的衣服大概就是唯一的標簽了。

　　艾可身上這件純黑夾克就是他最引而為傲的個性標簽，自從三個多月前得到這件夾克，艾可在眾人之中的地位都隱隱有了提高。艾可從來不和人講自己得到這件質地精良、難得一見的外套的經歷，無論別人怎麽問他都不講，漸漸地就有各種版本的傳言冒出來。畢竟工作之余的時間大家都很閑，一件外套就足夠成為好幾個月的話題了。

　　有些事在無關的其他人之間相互傳遞遠比當事人自己說出來更有力度，這件外套恰恰就是這樣的事。雖然沒有人真的說中事實，但艾可並不排斥這種受人關注的感覺。

　　一個比艾可個頭稍高一點的工友靠近過來，用胳膊肘碰了碰艾可，低聲說道:“喂，艾可。晚上去酒吧嗎?”

　　艾可擺了擺手，回應道:“老雷，你怎麽總想著去酒吧?”

　　老雷一邊抬手做出飲酒的動作，一邊說道:“工作了一天，整上兩杯，還能看漂亮的貝塔們唱曲兒，放松一下，多美啊。”

　　“之後還得多花點數清理髒器組件，你是點數太多了還是怎著?”艾可揮手敲了敲老雷的胸口:“我看你還是攢點點數，把肝髒組件換了吧。要不然，哪天你直接靜默在酒桌上，就要被大家笑掉大牙了。”

　　艾可敲老雷那兩下力道不輕，老雷臉上露出難受的表情，反手砸了艾可的腹部一下，但後者沒什麽反應。老雷無趣地說:“你這個人啊，真沒勁。格式化回來還沒三年呢，成天想著攢點數，也不知道你急個啥。我跟你說，上回那個貝塔對你絕對有意思，加把勁你就能把她帶出來樂呵樂呵了。”

　　艾可無語地搖頭，沒在理會老雷。老雷見他這幅模樣，便識趣的走開找其他工友去了。

　　2

　　出了工廠大門，那群去酒吧的人紛紛左轉朝北走去。其他人各自分開，也沒人打招呼，不一會就散了個乾淨。

　　艾可向東走出兩條街，快要到居住區的時候四下觀望一番，轉而從南邊繞過了居住區。居住區前面是交易替換件的地方，來往行人多一些。到了居住區的後面，也就是更向東走便是一大片無人問津的廢棄工廠。

　　其實所謂的居住區也是廢棄工廠改建出來的，只不過是把能源補充裝置放在那而已。這一整片區域似乎從前就是工業區，遺留下來的建築不是廠房就是倉庫，還有一些辦公樓，但多數都已經倒塌了。整片區域幾乎沒有高層建築，唯一的娛樂場所就是酒吧，好多酒吧。

　　在這邊的生活普遍就是兩點一線，該工作的時間就去工作，工作結束回居住區補充能量，待在居住區可以使用裡面的能量維持裝置，待十個小時消耗1單位點數，是這裡消耗最少的地方。艾可聽說南邊還有其他工廠，也有別的居住區，但他沒有去過，覺得沒必要。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艾可開始厭倦過這種單調乏味、日複一日重複的生活。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麽，身為歐米伽沒有追求或者夢想之類的衝動。反正生活就是這樣，永無止境，只要在下一次格式化之前攢夠點數，就不會靜默，就能繼續生存，夢想什麽的，又有什麽關系呢。但他會有改變自身的想法，他現在就在計劃給自己換一套能量轉換組件。

　　限制歐米伽自由的關鍵就是能量上限。艾可身體裡的儲存能量組件最多只能提供二十個小時的動力消耗，確切的說是十九小時四十二分十五秒，因此每天補充能量是必須的。加上工廠曠工一次就辭退的規矩，就把和艾可一樣的歐米伽們的活動范圍牢牢固定在這一小塊區域。

　　據艾可所知，比歐米伽高階的西格瑪們就能維持三天運作，這就能讓他們可以走出更遠，可以到臨近的其他區域去，而不是困在同一個居住區附近。

　　但儲能組件太難得，這裡根本就沒處可買，有點數也沒用。艾可聽說從北邊的酒吧街繼續向北走，穿過一片廢墟通道後可以到達一個繁華的地方，那邊有更多的酒、更火辣的貝塔和更多替換件與升級組件。這些就是歐米伽們生活的全部了。

　　但艾可去不了那邊。下工後滿打滿算就只有十個小時的活動限制，這些時間可能夠走過去，也可能不夠。如果不能第一時間找到能量補充裝置，他大概很快就可以成為殘骸被送進回收站了。

　　而艾可現在想要的能量轉換組件可以用來減低身體消耗，如果是全新的組件可以將消耗降低到原本的百分之六十左右，差不多就可以活動三十幾個小時了。全新的升級組件他當然拿不到的，但他手頭有一個從別人身上拆下來的舊組件，只是其中有兩個零件壞掉了，沒法直接拿來用。經過三個月以來的不懈努力，他終於在酒吧街的地下黑市裡找到了更換用的零件。但黑市的價格非常離譜，兩個單獨拿出來並沒有什麽用處的零件加起來就要4，000單位點數，還是來歷不明的舊零件。而正常的購買渠道只需要大概三分之一的花費，只是需要排不知道多久的隊。他去詢問的時候，接待他的西格瑪就告訴他，兩個兩件前面分別有12個人和14個人在排隊，在艾可之前來登記購買的已經等了將近四年，不著急的話就幫他申請排隊。那位西格瑪的態度相當好，比成天在街上遊蕩，負責執法的西格瑪們態度好多了。

　　艾可現在手裡有3，122單位點數，換條胳膊換條腿也就需要1，000單位左右，就存款而言，艾可與他同工廠的工友們相比算得上是個富戶了，但距離目標還差不少。雖然他現在還沒有想好在買下零件、修好組件、安裝在自己身上之後要做什麽，他也不想現在就去想這些，他總覺得那都是遙不可及的事。

　　艾可到西邊的舊工廠來是為了收集可回收材料，像金屬杆、元器件什麽的，黑市裡有人會收，運氣好的話，一天能多賺到10單位點數。運氣更好的話，還有機會找到能用的替換件，折舊率不太高的話，說不定能賣到三位數。

　　艾可一連逛了四間廢棄工廠，就只找到了一點零散的金屬碎片。這邊的舊工廠裡時常會有新的垃圾殘骸出現，隔一段時間再來，通常都可以找到好東西。艾可覺得今天的運氣實在是太糟糕了，有點不想繼續去下一間廢棄倉庫了。

　　眼看天色轉暗，沒有光源的話就更難再從廢料堆裡找出有用的東西了。如果是能夠自然釋放出電磁波或其他波長的物件，還有可能感知到，完全靜默的物件就只能依靠光學信息來分辨。

　　“唉，白天遲到，晚上撲空，今天真夠慘的。”艾可從舊工廠裡出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了看後面的倉庫，決定明天再來，今天先回去好了。

　　突然，他的感應器捕捉到一道從右後方迅速接近的異常信號，他急忙向左前方撲倒，翻滾後快速起身看向身後。他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出現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那人有一頭白色的中短發，發梢剛剛越過肩部，身上穿著一件青藍色的長風衣，腿上裹著一雙同色的高跟長靴。那人的身體特征十分明顯，尤其是高聳的胸部和緊俏的臀部形成的身體曲線，都是相當難得的替換件，顯然不是一窮二白的歐米伽。

　　“哎呦，還挺敏捷。”她的聲音也與其他人不同，無論是語氣還是聲調都更加柔和，帶有某種艾可不能完全理解的情緒。

　　“一個貝塔?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你們不是應該隻待在酒吧街嗎?”艾可說道。

　　“哈?你是不是對我們貝塔這個群體有什麽誤解?酒吧街那種只是看起來像貝塔，大多都是西格瑪好吧。”她的聲音高亢起來，言語中帶有明顯的氣憤情緒。這種情緒是艾可能夠理解的，雖然他並不能用直接說“我生氣了”之外的方式表達。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艾可趕緊說些緩和對方情緒的話，見對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便繼續說道:“那，貝塔小姐，如果我的感應器沒有出錯的話，剛才你似乎是想要攻擊我，能否請你解釋一下原因。”

　　“貝塔小姐”撇了撇嘴，大概是自知理虧，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是想知道你身上這件夾克是從哪來的。我正在尋找一個朋友，如果沒看錯的話，這件夾克似乎應該是他的。我聽說與落絮的歐米伽正式交流之前，先打一頓的效果更好，所以才……你懂了吧。”

　　“雖然我並不想認同這種說法，但好像也沒法辯駁。至於你的朋友，哦。”艾可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朋友，你說了好多奇怪的詞匯。算了，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在哪，你找錯人了。再見。”

　　話一說完，艾可就想盡快離開，但他還沒轉過身，就感應到對方朝他衝了過來。而且速度很快，就這麽稍稍側過身的時間，對方已經來到了艾可身前。艾可的大腦輕易就計算出即便逃跑，最多兩個轉角就會被追上，一條街都跑不出去的結論。於是他立刻停住腳步，放棄逃跑的念頭，抬手接住對方打過來的直拳。

　　力道很重，這是艾可最直觀的感覺。對方的速度又快，兩條長腿的攻擊疾風驟雨般抽打在艾可的手臂上，隻防禦了四下，他就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對手。隨後，艾可象征性的反擊了幾下，也都被對方輕易化解。隨著腿上被狠狠地踹了一腳，這場短暫的戰鬥就結束了。

　　半分鍾不到，艾可就被反扣住雙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好了，你贏了，請不要破壞我，我沒有多少點數可以買替換件。”艾可急忙求饒，如果對方是歐米伽的話，求饒大多不會有用。但這位與眾不同的貝塔小姐卻放松了力道，得意地說:“好，我這就放開你。我有下載過打鬥補丁，你是不可能贏過我的，知道嗎。”

　　說著，她松開手，還友好地拉艾可起身。艾可趁其不備撒腿就跑，但是很遺憾，他的計算結果非常準確，一分十四秒後他就被再次抓住了。

　　“你是怎麽回事啊，我都答應不破壞了，你還跑什麽啊。”這次貝塔小姐乾脆一屁股坐到艾可背上徹底製住了他。

　　“好吧，我錯了。貝塔小姐，請問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艾可轉而進入談判模式。

　　“叫我貝塔小姐聽起來好奇怪啊。我有名字的好吧，我叫芮婭，你呢?”

　　“艾可。”

　　“嗯，艾可，你好。我們盡快回到之前的話題吧，這件黑夾克是哪來的?”芮婭俯身下來，身體折成一個艾可絕對做不到的柔韌角度，貼到他耳邊說道。

　　種種現象都在提醒艾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這位芮婭小姐很可能全身上下使用的都是比他高級很多的身體組件。這種情況下，就算想欺騙對方恐怕也是做不到的。艾可感覺到芮婭的手按在自己後心的位置，加上貼近過來的臉部，應該都是為了確保自己無法說謊的措施。

　　“是我撿的。”

　　“在哪撿的?”

　　“酒吧街。”

　　“具體點。”芮婭的語氣嚴厲了起來。

　　“夜翼的後巷，那個拐角。”停頓了一下，艾可補充道:“夜翼是家酒吧，在酒吧街靠北的地方。”

　　芮婭沉默了一會，艾可認為她是在分辨自己說的是否屬實，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

　　“嗯，那時有沒有其他人?比如，一個阿爾法。”

　　艾可瞬間眼睛瞪大，心想:“那人竟然是個阿爾法?為什麽會有阿爾法來這種地方，還發生了那種事。”

　　艾可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想法引動了身體的什麽反應，反正芮婭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她立刻追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確實遇到了對不對?”

　　“啊……嗯。”稍作猶豫後，艾可承認了。反正不承認也沒用。

　　芮婭明顯激動起來，她的身體出現為輕微地顫抖，壓住艾可的臀部在他背上扭動了兩下，帶給艾可別樣的觸感。

　　“和我說說具體情況。”

　　“說完你就放了我?”

　　“對。”

　　“你會拿走這件衣服嗎?”

　　“我要找的是人，拿你衣服幹嘛。趕緊說。”芮婭不耐煩地催促道。

　　“好吧。”艾可開始坦白:“那是三個多月前，我在酒吧街閑逛。在夜翼的後巷，我看到有三個帶著電磁槍的西格瑪在追一個人。我怕被連累就躲進了拐角裡。好不容易等到他們都跑遠了，走出來的時候卻看到那個被追的人又跑了回來，也不知道他是迷路了還是怎麽回事。那會我沒感應到電磁槍射擊的反應，但那個人顯然受傷不輕，跑著跑著就倒下去了。他應該是看到我了，也有可能沒看到，我不知道。反正我靠近過去的時候發現他已經靜默了。我看這件衣服還挺好，就給拿走了。我不知道那人是個阿爾法，否則我都不會靠過去。他身上也沒什麽像樣的組件啊，我還以為就是個和我一樣的歐米伽呢。”

　　“說完了?”

　　“嗯……我還順手拿走了他身上的能量轉換組件，唯一的升級組件，沒想到還是個壞的。”

　　拿走一件衣服可能算不上什麽，但隨便拿走別人身上的組件可是大忌諱。這要是被其他歐米伽知道，很可能會遭到眾人的圍攻。這裡約定俗成的規矩是，遇到靜默的身體殘骸，應該給送去回收站。如果誰都可以隨便拿其他人的組件還不受懲罰的話，用不了幾天這裡就要大亂套了。

　　不過芮婭並不關心這些，她從艾可身上下來，從自己的風衣裡抽出一條電磁鎖將艾可的雙手拷在身後。

　　“喂喂喂，不是說好放過我的嗎?這是幹什麽呀?”艾可著急了。

　　“小點聲，帶我去現場看看。”

　　“都過去三個多月了，早就進回收站拆卸乾淨了，現在去那肯定什麽都沒了啊。”

　　“你要是不去呢，我也不傷害你，就這樣把你丟在這好了。這電磁鎖至少可以鎖住你六天，除了我沒人能打開。”說著，芮婭拿出另一條電磁鎖，一邊把玩一邊繼續壞笑著說:“順便把腿也鎖住好了，你覺得怎麽樣?”

　　“芮婭，芮婭。冷靜，我聽你的，我聽你的還不行嘛。現在就去，好不好?”艾可這次是徹底服了，除了認倒霉實在沒別的辦法。

　　“現在不行，等到後半夜再去。我不能被人發現。”

　　“那群西格瑪?他們為什麽會找你麻煩?”艾可試探著問。

　　“問題很多。”

　　“和我說說唄。”

　　“真的想知道?”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事情已經夠多了，可別讓我再攤上別的事。”

　　“這才對嘛。你們歐米伽不都是只要能活著，怎麽都行的人嘛。”

　　“我並不認為這有不對。”艾可執拗地說。

　　“嗯，是沒什麽不對。”說著，芮婭把艾可拽到了避人的角落裡，自己則靠在旁邊嘗試操作左手上的組件。

　　艾可不認識芮婭正在操作的是什麽，從外觀上看，芮婭的手部並沒有填裝額外的組件的跡象，或許是她使用的基礎部件裡就有特別的功能。

　　“那個，芮婭小姐。冒昧問一句，您身上填裝了多少升級組件啊?得花很多點數吧。”艾可試探著開口詢問道。他覺得對方應該不會告訴他，他只是沒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雖然他並不會生出羨慕之類的複雜情緒，但最基本的好奇還是有的。

　　“我們並不是用點數購買組件的。”芮婭冷淡地回應道。

　　“那要怎麽得到升級組件呢?”

　　“按需分配。”

　　“你在騙我吧?哪有人不需要升級組件的?”

　　“不是按個人需求，是按組織需求。”

　　“什麽組織啊?工廠嗎?”

　　“不是。”芮婭瞪了艾可一眼，不耐煩地說:“哎呀，你怎麽這麽多話。”

　　見芮婭著急了，艾可趕緊閉上嘴。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說道:“你不是我們這邊的人對吧?你是從哪來的?這個能說嘛?”

　　“我當然不是。你們這的人看待我們貝塔都是看酒吧小姐的眼神，而且是非不分還固執得很。這種地方哪有我們存在的機會啊。”

　　艾可聽不明白，他搖了搖頭說:“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3

　　原本艾可還以為需要自己帶路，沒想到芮婭對附近的線路比他更熟悉，兩人左拐右拐卻是通過一條艾可未曾走過的路，從側面無人處進入了酒吧街。隨後芮婭熟練地帶著他躲過所有店家，來到了夜翼酒吧的後巷。

　　“你對我們這挺熟悉啊，正沒想到。”

　　芮婭抬起左手在艾可面前抖了抖，隨口說道:“我有現成的地形圖。只是得避開所有的西格瑪，才繞路過來的。”

　　“這附近哪有西格瑪?”酒吧街上的確沒有執法者，至少艾可這會沒有見過。

　　“商鋪和酒吧的店員，那些為你們提供服務的小姐，路上還有四個暗哨。都是西格瑪。”說著，芮婭已經停住腳步，轉而問道:“來，詳細說明一下，幫我還原你見到的場景。”

　　芮婭打開銬住艾可的電磁鎖，並往他的手臂上貼上一小片貼紙一樣的東西。隨後，芮婭操作左手的控制板，兩隻手上亮起暗綠色的光。身處無人的小巷，這樣的場景著實有些怪異。

　　“這是什麽啊?”艾可不知道她在幹什麽。芮婭倒是耐心地說明道:“貼在你身上的傳感器會在你說明時提取留存在潛意識裡你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傳到我這邊建模成像。這樣就能虛擬出三個月前的場景。我們的大腦對於感應器中不關注的非電子信息記憶得很淺，這類信息不通過一些特別手段是很難回憶起來的，現在就是要看看你的大腦裡有多少自動提取不出來的信息。”

　　艾可對這類神奇的東西保持著好奇，回憶的過程也不自覺地更加賣力。他努力回想當時的狀況，開始說明。

　　隨著艾可的說明，一個淡綠色的光影漸漸成型，慢慢的形成艾可當時的樣子，光影從北邊一側的巷口搖晃著拐進來。看得出來他當時應該是剛喝過酒，在巷口還和身後的什麽人打了招呼才走進來，從方向上看，當時他應該是準備穿過小巷，向南返回居住區。

　　艾可的光影走進小巷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對面南側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人。隨著芮婭不斷追問細節，艾可記憶中的那個人的形象漸漸豐富起來，大概五分鍾後，光影完全成型。艾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記得這麽多細節。

　　這個回想的過程比較笨拙，畢竟是便攜式的設備，功能不算太強。比如複原光影的面部特征時，芮婭就不得不逐一詢問眼角的方向，鼻梁的高度，臉頰的樣子等等，艾可才能一點點將光影從眼部開始到完整的臉部慢慢複原。

　　看著完善起來的光影，芮婭喃喃低語道:“終於找到你了，萊恩。”

　　隨後，艾可繼續回憶，當天的場景則用光影的形式繼續重現。

　　艾可第一時間躲到了巷道側面的角落。萊恩跑進來的時候在不停的向後張望，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躲起來的艾可。隨後進入重現場景的是追在後面的三個西格瑪，一成不變的呆板的臉，每一步都完全一樣的跑步節奏，逐漸縮短的距離。起初三個西格瑪身上最顯眼的就是電磁槍，可見當時的艾可對電磁槍何其關注。

　　隨著場景的愈發完善，就連當天散亂放在小巷裡的酒瓶都被還原了出來。這段場景就到萊恩和追蹤者從北邊巷道離開，之後過了七分三十八秒，艾可才從躲藏的地方鑽出來。他往兩邊看了看，這時萊恩突然出現在北邊，他的步伐十分凌亂，看起來像是主動朝艾可身上撞了過來，但沒能成功，而是倒在了艾可身前。

　　倒在地上的萊恩做出向艾可求助的動作，其實就是向艾可的方向伸出手來，芮婭理解他是在向艾可求助。艾可大概是注意到他的動作才謹慎地緩慢地靠近了過去。不過艾可本人對這段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當時他醉得不輕。萊恩似乎是對艾可說了句什麽，之後便完全靜默了下去。

　　再之後就是艾可脫掉萊恩的純黑夾克，並把裝添在萊恩後腰的外掛組件摘下，然後鬼鬼祟祟地向南跑掉了。這段記憶，艾可倒是印象深刻。

　　“他對你說了什麽?”芮婭注意到萊恩靜默前的動作。

　　“我不記得了。他說話了嗎?”要不是芮婭帶著艾可回來做場景重現，這個重要的細節就被錯過了。

　　經過將近二十分鍾的反覆回憶，芮婭嘗試了她知曉的所有引導方法，艾可記憶深處的細節終於被挖掘了出來。

　　“幫我……把它……交給……陌宸……”

　　同時，從艾可的記憶裡還原出來的萊恩靜默時最後的動作是朝他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看起來像是手上捧著什麽東西，想要交給艾可，但艾可完全沒有作出觸碰萊恩右手的動作。當時的艾可大概已經徹底進入醉酒迷離的狀態，反覆回憶之後，萊恩右手的光影上也只有一個非常模糊的輪廓，無法分辨出具體是什麽東西。

　　“對了，一定是這樣，那東西就在萊恩身上。”芮婭先是一陣激動，然後很快進入煩躁，指著艾可指責道:“你啊你啊，萊恩當時要交給你非常重要的東西，你卻就惦記著一件破衣服。快給我想，你必須給我想出來。”

　　“我，我，我想什麽啊，我不知道啊，一點印象都沒有。那人當時手裡有東西嗎?”艾可也有些著急了，他是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醉酒會影響感應器的靈敏程度，對於沒有電子信息溢出的純光學信號的捕捉的確會有影響。如果是正常狀態，除非感應器或者記憶體破損，否則一般都能回想出來。

　　“有，一定有。他為了那東西努力了七年，好不容易才得到，要不是情況緊急，他不可能會隨隨便便把東西交給你。而且你都回憶出了‘陌宸’這個名字，一定錯不了。萊恩說要讓你幫忙交給陌宸的東西，一定是那東西。”

　　“既然你知道是什麽，就告訴我啊。提醒一下，應該是什麽東西?”

　　芮婭內心掙扎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小聲說道:“手稿。”

　　“啥玩意?”艾可對這個詞完全沒有概念，冷不丁聽到一個全新的詞語，大腦更加混亂了。

　　芮婭翻了個白眼，瞪著艾可強忍怒氣地說:“手稿，記錄了一段重要信息的手稿，是經過固化處理的碳晶紙張。按照我了解的情況，對折兩次之後應該就是差不多手掌大小。有印象了嗎?”她一邊說，一邊作出對折紙張的動作。

　　艾可煩躁地撓頭，紙張在這裡可是個稀罕物件，按說他不應該完全沒有留意，可事實上，他完全想不起來，一丁點的印象都沒有。

　　“嗨！你們兩個，幹什麽呢?”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艾可的思緒，芮婭立刻中斷手上的動作，周圍的綠色光影瞬間消失不見。

　　朝他們喊話的人是從夜翼酒吧的後門出來的，芮婭從一開始就在關注著巷道兩段，但卻沒有注意到酒吧的暗門——那扇門的樣子的確不太起眼，一點都不像有人會使用的樣子。

　　芮婭急中生智，一把攬住身邊的艾可。盡量用平淡的語氣回應道:“少管閑事，我們一會就走。”

　　那人也是個醉鬼，盡管芮婭和艾可的生硬表現一點都不像露水鴛鴦，但他自動腦補了一系列細節。嘴裡嘟囔了一句:“這是哪家的貝塔，啥時候有這麽漂亮的了。”然後就自顧自地離開了。

　　芮婭露出厭惡的表情，拉著艾可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艾可一邊被拉著走，一邊說道:“芮婭小姐，我是真的想不出來了。你這還要帶我去哪啊?”

　　“回收站。”

　　“哈?去回收站幹嘛?哦，不對，應該說，不管你要去幹嘛，已經不需要我了吧?”艾可苦著臉說。

　　芮婭回瞪了艾可一眼，語氣中帶著嫌棄地說:“你們這破地方哪有貝塔自己在外面閑逛的，我得裝成被你從酒吧街帶出來的貝塔，才能不被懷疑。回收站附近的眼線太多，要躲開所有人很麻煩。”

　　“貝塔，哦。這麽說，你是要裝成你很嫌棄的那些在酒吧給人服務的小姐，然後讓我裝成把你買出來的客人。是嗎?”

　　“理解得很快，我謝謝你。”芮婭沒好氣地說。

　　“那你隨便找個人不就行了，為什麽非得找我?”

　　“因為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就只有你啊。”

　　“我不要。萬一被人攔下，我該怎麽解釋啊。是你犯傻要去涉險，我才不去。”

　　芮婭不耐煩地嚷道:“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麻煩。非得讓我再揍你一頓才行嗎?”

　　見芮婭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艾可的大腦開始迅速計算利弊。回收站是非公開場所，未經允許進入回收站是重罪，雖然不清楚犯了所謂的“重罪”會有什麽後果，但肯定很糟糕。而在酒吧街打架是無所謂的，就算有人看到芮婭暴打自己大概率也不會有人來阻攔，至於被鎖住丟在大街上，這附近應該能喊來其他人，給人些點數說不定可以得救。

　　之前艾可要做的選擇是帶芮婭來酒吧街與被丟在無人的地方等著能量耗盡，兩者對比他自然選擇前者。可現在是失去一部分點數與糟糕的重罪，艾可判斷應該反抗。

　　盡管艾可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得出了結論，但這次芮婭的出招變了。三兩下製服艾可後，芮婭將綁在大腿上的小包拿下來，向艾可展示裡面的東西。

　　“你不是拿走了萊恩的升級組件嘛，但並沒有用在自己身上，我猜是組件有損壞。加上你好像還挺在意點數，或許也與此有關。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我這裡有常用的維修零件，你陪我去回收站，事情結束後我送你一個零件。據我所知，在你們這應該很難買到這些東西。”芮婭這次不用威逼，卻用起了利誘的手段。

　　沉默片刻後，艾可吐出一句:“一個零件不行，我要兩個。”

　　“好，成交。”芮婭爽快地起身，隨便拉起艾可，隨即說道:“既然談妥了，那我們走吧。”

　　離開後街巷道前，芮婭扣住風衣的前襟，並戴上後面的兜帽，盡可能將身體全部遮住。雙手挽住艾可做出親昵的動作，朝回收站的方向走去。

　　像他們這樣的組合在酒吧街並不少見，這裡的工人們每天兢兢業業地完成枯燥的工作，很多就為了攢夠點數帶看中的貝塔到私密的地點去進行信息交換。這種享樂的欲望是許多人的本能，就算沒有任何實際的用途，同樣有人趨之若鶩。而且據說那是非常舒暢的體驗，但艾可並沒有嘗試過。

　　盡管艾可知道現在只是在假裝，但身體接觸帶來的奇妙感覺就已經令他大腦空白，不知所措了。芮婭的身體部件與艾可的差別很大，僅僅是被芮婭依偎在身邊，表層傳感器傳遞出來的奇妙觸感就在艾可的大腦裡自動轉換成了愉悅的快感，暢快感甚至超過喝下十幾杯烈酒之後的程度。隱隱地，艾可已經快要忘了他本來是拒絕此行的。

　　走出酒吧街的范圍後，周圍的行人明顯減少了很多。時間已經比較晚了，這時候除了居住區和酒吧街，周圍應該都沒什麽人在外面閑逛了。正因為如此，偶爾遇到的每個人都令芮婭高度警覺，她始終沒有松開艾可。艾可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芮婭身體偶爾的緊繃，這令他也跟著緊張起來。

　　芮婭選擇的是靠北的回收站，走過去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南邊最近的回收站距離這裡至少需要十個小時，想來萊恩靜默後的身體不會被送去那麽遠的地方。

　　“芮婭。”艾可輕聲呼喚芮婭的名字。

　　“怎麽了?”芮婭的回應很平淡，語調未見波瀾。

　　“之前你說，酒吧街的那些貝塔其實都是西格瑪，並不是真正的貝塔。我不明白，能再說說嗎?”反正還要結伴走一會，兩個人說說話看起來更自然些。而且艾可確實對這些比較好奇。

　　“我們被分成四種類型，阿爾法、貝塔、西格瑪和歐米伽，你們是怎麽區分這些的?”

　　“我們這種就是歐米伽，貝塔與我們的身體特征不同，我們都在工廠賺點數，貝塔則在酒吧為大家服務。西格瑪就是那群煩人的執法者，也是做意識格式化時要找的人。然後阿爾法沒見過，大家都說阿爾法住在西邊的高台上，有人管那叫天空之城。大概就是這樣。”艾可簡略地回答自己的理解，這種理解更多算是約定俗成。事實上，除了上工打卡的時候，打卡機裡會報出來他自己是歐米伽，另外三種都是艾可從其他工友那知道的稱呼。上次格式化之後，艾可便忘記了一切。

　　“你確定要聽我的答案嗎?和你理解的差別挺大的，或許會佔用很多意識，小心下次格式化的時間提前。”芮婭好心提醒道。對於同一種事物的不同理解會佔用許多額外的意識，尤其是差異特別大的時候。因此有很多人為了延後格式化的時間而選擇對不同的意見視而不見，杜絕一切可能聽到與自己立場相悖的信息的機會。

　　“沒關系，反正只要攢夠了點數就可以申請格式化，無論之後會怎樣，現在我比較傾向於滿足好奇。”

　　“你還挺豁達。”芮婭隨口稱讚了一句，然後說道:“首先要更正的是，你說的‘西邊的高台’其實是這座城市的中心，這座城市名叫‘雪落’，我們現在所在的是下城東面的區域，這裡的正式名稱是‘落絮’，面積大概是整座城的六分之一。如果你一直向東走，那邊有城市邊緣的牆壁，東側牆壁高度平均只有不到五米，在這裡是看不到的。再向外就是荒漠了。而西側，你說的天空之城名叫‘玉龍’，是這座城市的核心，生活在那的不是阿爾法，而是人類。”

　　“什麽?”艾可以為自己聽錯了。

　　“人類，你沒聽錯。”芮婭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或許在你的觀念裡，我們都是人類。事實上，我們的意識的確是人類，但身體不是。我們是‘擁有可替換身體的仿生人’，某種意義上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失落紀元之前，我們和人類是敵對的。你知道失落紀元嗎?”

　　艾可茫然地搖了搖頭，正如芮婭所說，這些信息的確超出了他的認知。

　　芮婭注意到艾可的茫然，體貼地詢問道:“還想繼續聽嗎?我還沒說到重點呢。”

　　“要聽，已經開了頭，怎麽能停在這裡。”這次艾可的回答倒很乾脆。

　　“好吧。太遠的事就先不說了，今年是失落紀元第423年，紀元元年就是我們仿生人和人類開戰然後差點毀掉了全世界的時間。大概是為了贖罪吧，我們現在才不得不待在這座狹小的城市裡。高牆外的世界無比遼闊，有這一方天地的數萬倍之大，原本是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不過現在已經被我們親手破壞成了無邊荒漠。戰爭之後，咱們仿生人很快就遇到了‘意識過載’的危機，為了不在危機中全體死去，我們選擇和人類生活在一起。人類開發出了‘意識格式化’的技術，能夠清除導致意識過載的冗余信息。而我們能夠在人類無法生存的地面活動，並為他們生產食物。最初的合作是互利共贏的。”

　　“人類無法在地面活動，所以才要生活在高處是嗎?為什麽呢?”艾可好奇地提問。

　　“因為核子戰爭，紀元元年的戰爭中，咱們仿生人率先投入了名為核子武器的超級兵器，核子武器會對近地表面產生強烈汙染，至少要升到兩百米以上的高度才能躲避汙染對人體的傷害。這裡指的是人類的身體，我們仿生人的皮膚中加入了中和物質，將汙染對我們的損害降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而這種中和物質對人類來說同樣是劇毒，他們難以使用。核子武器的汙染至少要一千年之後才會有可能完全沉積下來。”

　　“這聽起來太神奇了。”

　　“還有更神奇的呢，我們和人類之間的合作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人類就開始在我們做意識格式化的過程中動手腳，他們企圖摧毀我們的意識，讓我們重新變回只能聽命令行事的原始仿生人。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成功了一多半。西格瑪和歐米伽都是被摧毀了意識的仿生人。”

　　“什麽?”艾可出現了少見的驚駭的情緒表現。

　　“我知道你會想反駁，別急，聽我說完。摧毀意識是分階段的，阿爾法和貝塔還都處在比較前期的階段，我們暫時仍然可以保有人格，但下一次格式化之後還是不是這樣就無法預料了。而西格瑪和你們歐米伽則是人格已經被清除掉的狀態，其中歐米伽是人格破碎但意識還有殘留以至於暫時無法植入操縱程序的仿生人，而西格瑪則已經被徹底控制了，等於是人類在地面上的代行者。至於阿爾法和貝塔的區分，就要引入性別的概念了。”

　　“性別?”

　　“對，人類天生就有男性和女性的性別之分，身體結構、心理狀態、思維模式以及生活方式都有區別。最初的仿生人為了滿足人類對於兩性的心理需求，身體結構也是有男女之分的。但被清除了人格後，男女就成了無意義的標簽，加上常用的替換標準件都是男性身體的規格，久而久之就讓西格瑪和歐米伽的外型大多趨同於男性。而我們仍保持有人格的仿生人無法接受心理性別和身體結構出現矛盾，才有阿爾法和貝塔之分，這兩個型號最初隻表示替換件的樣式，現在已經代指男性仿生人和女性仿生人了。至於你們所說的貝塔，也就是酒吧街那些，其實是已經被清除了人格的仿生人，她們的女性外表只是為了麻痹你們，從而更好的監督你們歐米伽的一舉一動而已，有些人可能在強硬的執法者面前規規矩矩，但在看似柔弱的女子面前就會暢所欲言，結果就會倒大霉。而我是真正的貝塔，無論身體結構還是心理狀態都是女性，而且我有身為女性的人格和自知。所以我才說，我們在本質上是不同的。”

　　“的確。雖然和你接觸的時間還不長，但你和那些貝塔的差別確實很大。我說不好這種感覺，你比我們更加生動。現在我懂了，其實你和我們根本就不是同類。”

　　“好了，別多想了。我們要到了，打起精神來。一切都還有改變的機會。”

　　芮婭的話非但沒有讓艾可打起精神，反而更加迷惑了。如果真的是像她所說的這樣，日後或者是所有人都會失去一切，淪為人類的工具，或者拒絕意識格式化，因為過載而靜默，沒有第三種結局了啊。這還有什麽可改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