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瘟神廟在城南郊外，我和老乞丐穿街過巷，來到這裡。

　　大熱天的，已經有好幾個湯花子跪在門口，看來也是拜碼入會的。

　　瘟神廟雖然沒有大門，不過裡面住著花子幫的執事，不是說闖就闖的，老花子拉著我跪在那幾個人的身後，等著執事典看。

　　我問老乞丐:“怎麽入個花子幫還要跪著呢，也沒個招呼的人。”

　　老乞丐瞪了我一眼:“你小鬼懂個屁，還以為吃席呢，這是老規矩，叫頂日拜祖，主要是看你心誠不誠。”

　　也不知道要跪多久，閑來無事我讓老乞丐講一講這花子幫拜碼入會的規矩，聊解乏義。

　　其他幾個湯花子也湊了過來一起聽。

　　老乞丐瞅見這莫多人要聽，當下抖擻精神侃侃而談:“這新到一地拜馬入會，第一個儀式呢就是頂日拜祖，一來呢是感念花子祖宗討飯不易，二呢就是看一看新入會的花子是否體態康健，有無染病，若是招來的花子有疫症，那整個花子幫都得遭殃。

　　第二關呢就是受戒傳訣，花子幫對於收花子是有一套極其嚴格的章法，惟恐外色打入窩底，所謂受戒放在以前都是打殘一條胳膊，不過你們不要怕，自打朱元璋那會就改了，現在受戒的規矩就是執事朝你臉上吐唾沫，花子要飯哪能不遭白眼的，你能受得了侮辱，才能吃這碗飯。

　　傳訣呢就是傳一些湯花子的春點，你要是記不住那也沒資格入花子幫。”

　　老乞丐還要講下去，我打斷問:“外色和眼窩是麻意思。”

　　老乞丐一瞪眼:“別打岔行不”，不過還是解釋道:“這“外色”和“眼窩”都是花子幫的春點，俗稱暗語。外色就是敵方的奸細，眼窩就是老窩的意思，還有……老乞丐正要講下去，突然從裡面走出一個胖執事，朝我們這幾個湯花子點看，大呵一聲:“開山咯！參拜杆頭。”

　　執事帶我們幾個進了大殿，大殿正中央貢著五方瘟神，神像下面是個貢桌，上面架著根稀奇古怪的木頭棒子，這木頭棒子渾身都是拳頭大的紅疙瘩，包著漿，看起來像瑪瑙一樣。

　　我瞅著奇怪，想看仔細點，老乞丐一把將我的頭壓低說:“不想要命了?”

　　參拜完杆頭，那胖執事問我們這幾個湯花子:“誰是保人，上前一步。”

　　老乞丐踏上一步，那幾個湯花子裡也有一個年紀大點的向前一步。

　　執事將那個奇怪的木棍取下來放在兩人面前:“看著都是老花子了，規矩都清楚吧?”

　　老乞丐和中年花子點點頭，一齊跪在那木棍上。

　　執事朝兩人臉上吐口唾沫:“江湖很苦，你能吃苦不變心?”

　　兩人齊聲答:“能”。

　　胖執事大喊一聲:“亮家夥。”

　　旁邊廂房轉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女花子，端出一個托盤，有竹筒，錐子，刀子，旗子，一盆冷水，然後胖執事又問“竹筒做嘛的?”

　　答曰:“挖眼的。”

　　“錐是做什麽的?”答曰:“穿耳朵的。”

　　“刀是嘛的?”答曰:“除六根，割鼻子的。”

　　“水是嘛?”答曰:“去紅的，(指殺身放血)”

　　“旗是做什麽的?”答曰:“行令的。”

　　對答完畢，胖執事呵一聲:“彩”。

　　這就是開山的受戒傳訣。

　　花子幫的刑法都是很殘酷的，倘若犯了幫規，輕則三刀六洞，重則剁手挖眼，還有甚者砍斷四肢丟到山上喂野狼。

　　接著胖執事又招呼出兩個丐頭來，對著丐頭說:“這幫人就交給你兩了，罩子放亮點，別壞了規矩，讓人恥笑。”

　　我和老乞丐跟的丐頭是個麻臉漢子，吊睛眯眯眼，陰溝鼻，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

　　丐頭帶我們來到城西八裡井一帶，他為我們劃了片，接著帶我們去街上認識這一片的佛爺，蛇頭，其他湯花子，免得我們互相不認識起了衝突，幫會面上不好看。

　　我們以後就要和這幾個湯花子在這一片乞討了。其中一個湯花子比較熱情，帶我和老乞丐到了一處方神廟。

　　方神廟裡鋪著髒啦吧唧的草席，草席上躺著個頭上長著爛瘡的花子，爛瘡花子看見我們進來，陰陽怪氣的說:“怎麽又來搶食的，還是兩個。”

　　在這裡劃片的湯花子本就僧多粥少，再加兩個，人家抱怨也是正常，俗話說同行相欺嘛。

　　劃片就是指入了會的乞丐有了一塊固定的乞討范圍，不能越界，按月得給幫會交櫃，丐頭也會抽一份水財。

　　水財字面意思就是沉在水下的財，特指不能擺在台面的錢財，花子幫幫規，入了會的湯花子每月只要交一份櫃金就可以了，俗稱交櫃，而水財是丐頭壓榨湯花子的一種手段，也屬於潛規則一類的。

　　入了會的花子可不只要飯，來錢的門路多著呢，大致分為三種，“蹲窩”“唱蓮花落”“背筐”。

　　“蹲窩”是這片有紅白喜事了去討賞錢，主家要是不給呢就到門口放些醃臢之物，要不就拉屎撒尿，亂罵一通。入了會的湯花子主家又不敢打，趕又敢不走，只能破財消災。後來不光紅白喜事討賞錢，只要有開張的飯館煙館，茶肆酒坊等各樣的買賣，湯花子都要去討個頭彩，不過這樣的買賣只能去一次，去的多了就要和蛇頭起衝突。

　　“唱蓮花落”呢，是以拍擺子唱酸曲討賞錢的一種方式，你若是給了，唱的都是賀詞，若是不給，唱的就是罵詞，而且還要強拽著你掏兜。

　　蓮花落比較出名的曲目有《十大怕》，《調侃宋丫頭》，《拉兒媳婦舌頭不要臉》等等。

　　背籮筐”其實就是拐帶人口，看見有落單的小孩子大姑娘，趁著四下無人，著腦袋上就是一棍子，往籮筐裡一丟，蓋上麻布片就走，打壞腦袋的不計其數。而且花子幫與當地捕快有著利益關系，捕快收取花子幫的常列，對他們就要有暗助，即使受害者家屬報官，捕頭差役也會一拖再拖，不管了事。

　　這都屬於花子和丐頭的個人行為，由於手段惡劣，花子幫是不允許的，不過也屢禁不止，這其中的貓膩就耐人尋味了。

　　老乞丐閑棄這一片都是貧民區，央求丐頭能不能給換個地。

　　丐頭嘻嘻一笑:“好地方有的是，只要你掏足夠多的水財，立馬給你換個地。”

　　老乞丐訕訕一笑:“我就這一身的老臘肉，要是能把我自個賣了怎地也得給您湊一份不是。”

　　丐頭嫌棄道:“你一身的老肉浸透了汙漬，能把買主毒死”，接著他語氣一轉又說:“不過你別看這窮，窮有窮的好處，只要你有那個心思，這裡還不緊著你背籮筐，又沒個有錢有勢的苦主。”

　　老乞丐連忙擺擺手:“這可是傷天理的，使不得，使不得。”

　　丐頭立馬拉下臉來:“記得下個月初一交櫃，我那份水財一分也不能少。”

　　老乞丐連忙央求道:“今天已經十八了，到下月初一也沒有幾天，您給說個好話，緩一緩。”

　　丐頭冷著臉說:“本來新入會的湯花子當月交櫃減半，既然您老這莫有志氣，那就足交吧”說完轉身就走。

　　老乞丐耷拉著臉罵到:“這狗東西生兒子沒屁眼，攛掇我乾那傷天害理的事”，接著他又鄭重對我說:“娃子，禍害窮人的事怎不能乾，記著沒?”

　　我鄭重的點點頭:“記住了。”

　　由於老乞丐心存善念，我和他隻乾些蹲窩，唱蓮花落的活計，不去幹那傷天害理背籮筐的勾當。

　　這裡人窮，給的賞錢又少，到月底都沒攢夠櫃金，丐頭的水財更是沒有著落。

　　今天是這月的最後一天，丐頭急的口角長瘡。

　　就在這天晚上八裡井另一片區發生了一件大事，和我們住在一起的賴頭老三乾背籮筐的勾當，打暈了一個大姑娘，他將大姑娘帶到城外的山神廟裡給糟蹋了。

　　在糟蹋的過程中大姑娘突然醒了過來，一看是常在街上要飯的癩頭，嚇了一大跳，慌亂間一腳踢在癩頭老三的命根子上，趁著癩頭老三吃痛，大姑娘逃回了家裡。

　　大姑娘家人告了官，有苦主，也有癩頭老三這個名凶，捕快不好遮掩，連夜將癩頭老三抓獲。

　　花子幫為了殺一儆百，賠償了苦主，將癩頭老三從大牢裡撈出來帶到瘟神廟打算動私刑。

　　初一早上，我和老乞丐接到丐頭的通知來到瘟神廟，這裡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癩頭老三吊在瘟神廟內的房梁上只能腳尖挨地，他嘴裡堵著一塊破麻布，手腕處是深深的勒痕，耷拉著腦袋，顯然已經在這裡吊了很久。

　　過了不久，胖執事攙扶著一個白胡子長老出來了，那白胡子長老是花子幫執法堂的長老，穿著乾淨得體，衣服上有兩個嶄新的補丁， 看著不像湯花子。

　　白胡子長老站到大堂中央宣讀了幫規，按幫規癩頭老三當受斷根斬腿的懲罰。

　　癩頭老三顯然是嚇壞了，拚命的掙扎，嘴裡嗚嗚嗚的似是有話要說。

　　白胡子長老冷哼一聲，吩咐麻臉丐頭去拿下他的塞嘴包，看他說什麽。

　　麻臉丐頭就是我和老乞丐的丐頭，也是癩頭老三的丐頭。他拿下癩頭老三嘴裡的麻布，對著癩頭老三肚子就是一拳，打的癩頭老三貓著腰直咳嗽。

　　癩頭老三嘴裡含糊不清的亂喊亂叫:“是……是丐頭……讓我……”他接下來的話還沒有說出，就被麻臉丐頭一把捏住了嘴，接著旁邊一人遞上一把截舌刀，麻臉丐頭將刀捅進癩頭老三嘴裡只是那麽一攪，半截血淋淋的舌頭從癩頭老三嘴裡掉下來，癩頭老三一聲慘嚎，疼暈了過去。

　　我看這裡面有貓膩，不由得小聲問老乞丐:“怎麽不讓他把話說完呢，丐頭心裡有鬼。”

　　老乞丐慌了神，趕緊一把捂住我的嘴:“禁言，你看長老始終未發一言，這裡面水深著呢，不是你個小孩子能知道的。”

　　我暗暗咂舌，趕緊捂住嘴巴。

　　麻臉丐頭耳靈，聽見了我說的話，狠狠剜了我一眼。

　　旁邊又一人拿著盆涼水盡數潑在賴頭老三臉上，他瞬間被潑醒了。

　　接著幾人將賴頭老三綁在一張案板上，麻臉丐頭來到我身邊陰測測的說:“這位小兄弟看來膽很肥啊，要是我沒記錯，你還沒有納投名狀吧，那就由你來下手，砍他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