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場由數個逼仄的隔間組成,蓮蓬頭很舊,沒有肥皂提供,只有冷水可以使用,每個人限定五分鍾。
幸虧是夏天。余非誠草草衝乾淨身體,四個彪形大漢護士把守在門邊,從門縫將毛巾遞進。
余非誠換上新的病號服,瞥了一眼門口等待的病人。他意外發現角落裡蹲著一個身量健壯的男子。垂頭弓背,縮成一團,一動不動。他身上的衣服都髒得發黃發黑,皺巴巴的,脖子和臉布滿汙垢。
奇怪……所有不情願洗澡的病人都會被趕進隔間,為什麽他沒有?
余非誠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被護士推出了浴場。
疲勞在身體裡堆積。
也許是思慮過度,耳朵嗡嗡作響。余非誠按壓著太陽穴,不住歎氣。他剛推開A205室的門,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襲來,奪走了他身體的平衡。
眼前發白,余非誠愣在原地。兩秒之後,他察覺自己倒在地上。
意識是清晰的,但身體的部件無法活動。骨頭仿若釘了鐵板般僵硬,神經發出的訊號傳達到指尖,隻化作短暫的抽搐。
怎麽回事?余非誠努力張嘴,想要大喊,但嗓子卻發不出聲音。
腦海如同一片漿糊,無法正常理性思考。他聽見哢噠的開門聲,眼前出現了一雙模糊的雙腳,輪廓卻是扭曲的。
啊。余非誠聽見自己擠出一個短暫而尖銳的音節。
那個來者蹲下身來,余非誠看清了他的臉——
是宇宙人。
宇宙人的臉龐滑稽不堪,左眼上挑,右眼下垂,鼻子和嘴巴黏在一塊,嘴角咧到耳畔。視野飄忽,余非誠開始想笑,從腹部升上的詭異笑意如麻癢的觸感擴散至全身。於是,他遵循本性,喉管裡自然而然地飄出斷斷續續的笑聲來。
“你看到了嗎?”宇宙人問。
“什麽?”余非誠仿佛在唱跑調的歌曲。
“宇宙的真諦。”
對。余非誠快看到了,宇宙人的耳朵在痙攣,變成了一朵棕色的蘑菇。嘴巴裡生出藤蔓,牙齒一顆一顆脫落,眼睛像甲蟲一樣爬走。紅的,綠的,黃的,他的臉龐仿佛快速閃爍的彩色塑料袋。
原來生命的形態是這樣?無所不能!真是無所不能!
黑暗逐漸侵入余非誠混沌的大腦,他仿佛乘坐時光機穿梭過幾千幾萬年的歲月,從宇宙大爆炸到寒武紀到第三次科技革命,從魚變為猿最後直立。他聽見耳畔竊竊私語,似乎有人圍繞著自己,像看著一灘融化在地板上的爛泥。
好吵。余非誠眨眨眼,好困。
在墜入無夢的睡眠之前,他聽見一陣輕笑。直接於顱內響起,在漫長的精神折磨中,清晰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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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非誠是被起床鈴吵醒的。
他撐起酸澀的眼皮,普通的燈光在今日無比刺目,刺激著他一個勁兒地流淚。太陽穴好漲,腦海一片混亂,思考也變得遲緩了。
余非誠仔細搜尋著記憶的碎片,一片一片拚湊,越想越是出了一身冷汗。
幻覺?怎麽可能?余非誠努力驅動停擺的思維。
自己絕對沒發瘋,那就應該是致幻劑的作用。可是到底是下在哪裡的?水源和飲食自己明明檢測過了,沒有任何問題。
余非誠正坐在床上,冥思苦想,一個喑啞的聲音從下鋪幽幽飄來。
“你看到了對吧?”宇宙人在笑,仿佛陰謀得逞一般。
“……是你動了什麽手腳嗎?”余非誠沉聲問。
“我什麽都沒做!”宇宙人手舞足蹈,“是我觸碰你時向天祈禱!激發你的潛能!你馬上就要成為我們的一員,你將站在人類頂端,擁有異能了!”
“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什麽異能。”余非誠脫口而出。但他說完的瞬間就後悔了,這個世界都可能有什麽懸疑人公司,什麽系統,什麽隔空就能抓出的圖鑒了,有異能也不是沒可能。
難道自己真的想錯了?不是致幻劑,而真的是宇宙人的魔力?
不行。余非誠咬住下唇,搖了搖頭,試圖把這個念頭拋出腦海。
一旦自己失去了這個立場,就是承認自己剛開始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就出了差錯。余非誠歎了口氣。必須繼續調查,找到更多的線索才行
九點,閱覽室內。
余非誠坐在雜志架旁翻閱報紙,了解這個世界最基本的設定。但他讀了一個小時,並沒有任意一篇報道有提到任何有關異能和異常的。
忽然,有一篇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訃告……來自大川立早?他的眼睛亮了亮。
“5月25日下午5:00,吾妹大川沫子不幸因意外搶救無效去世,享年26歲。今定於5月26日火化,一切從簡。特此訃告。”
他翻回最前,看到了這家小報社的名稱。
金都日報。余非誠開始翻找這家發行的報紙,終於又抽出了為數不多的兩份。
5月26日的新聞,“梧桐樹精神病院發生駭人凶殺案!……5月25日下午4:30,病院內的一名女護士被病人襲擊,活生生毆打致死,場面血腥,令人發指!”
“據知情人士描述, 女護士大川氏平日在醫務室工作,努力勤奮,待人熱情,與涉事病人並未交惡。”
“我們向院長佐藤噓發起采訪,卻屢屢遭到拒絕。受害人無辜慘死,行凶者卻依舊被保護在院內逍遙。這如何能夠令人忍耐!精神病難道能夠成為逃脫法律製裁的借口嗎?”
“作者:鶴田永。”
余非誠繼續閱讀年代最久遠的那份,似乎是十年前的第一版,最後一頁刊登了一張合照。
上面站著三個男子,左側的留著短發,樣子樸素,微笑靦腆。中間的摟著兩邊人的肩膀,比了個耶,咧嘴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嘴角有兩顆黑痣。右側的人眯著眼,下巴很尖,手中抱著一本書。
圖片下方有一行字。
“本報創刊成員,大川立早,鶴田永,白石大晃。(從左至右)”
這就是原主的樣子……余非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個世界人的記憶大概率被篡改過,因此,沒有人發現余非誠樣貌的異常。
突破口暫且是有了。余非誠托腮,如果是為了妹妹,那麽大川立早作為記者,完全有了化名潛入病院的理由。
去醫務室應該能打聽到什麽。可是,得找個什麽理由過去,且至少得停留一個晚上,盡量獲得更多的消息。
裝肚子痛或者裝暈?太容易被發現了。
現在去挑釁病人讓他們揍自己一頓?萬一控制不好力道,引眾怒被群毆自己就歸西了。
……等等,半真不假不就行了。余非誠轉頭,望了望閱覽室旁那條陡峭的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