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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槐人家》5
  婆婆孫劉氏的病情日趨嚴重,高燒不退說胡話,畏寒腹痛上吐下瀉。膏藥老五、高先生用盡了方劑,一碗一碗的湯藥喝進肚裡,如同喝開水一般,於病情無大作用。盡了努力,而病情沒有好轉,膏藥老五和高先生面面相覷。高先生面露愧色,無奈地說道:“老五哥,咱們中醫是無能為力了,能不能托人去縣城找個西醫大夫來看看?”膏藥老五未置可否,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而後又點點頭。恰巧這日平南峪大姐孫文悅和丈夫劉東,回娘家來探望二嬸的病情,尹秀娟便把請西醫大夫的意思跟大姐夫劉東說了,劉東很乾脆地說:“大埠莊的童大夫可能現在家裡,我去求求他試試看。”說完,就出門去了。自從日軍佔領駢邑縣城,曾經的教會醫院被日偽軍搞得亂七八糟、烏煙瘴氣,還動不動抓人去戰場上救護。一些醫生、勤雜人等忍受不了日偽軍橫行霸道、飛揚跋扈地折騰,便瞅著機會就逃出醫院溜之大吉。劉東和童大夫是同樣情況逃回家的。

  孫家小埠西南邊的就是大埠莊,兩莊相距四裡路不到。也就半個時辰,劉東就領著童大夫來到病人的床前。童大夫用手背拭了拭病人的額頭,又見病人乾黃消瘦的臉上冷汗直冒,神志開始渾蒙不清。他拽了下劉東的衣襟,倆人便到了屋外。童大夫小聲說:“病人是傷寒引起腸胃並發症,局部腸胃可能已經壞死穿孔。這要離大醫院近立即開刀也許還能治,可在咱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就沒治了!趕緊準備後事吧,熬不過這三兩日了。”……尹秀娟知道了婆婆的病情,她強忍著內心的苦楚,便著手安排起來,她讓三個兒子搬回自個的屋,又在三院的西屋支起火爐,安排孫文嫻住過去;又支使孫文澤去董閣樓和劉堯村送信,要二姐孫文錦和四妹孫文繡盡快過來;三姐孫文欣半年前就跟著軍人的丈夫去了外地,也是音訊皆無;大姐孫文悅昨日來後住下沒回去,而五妹孫文菊是革命人,隨隊征戰,去向不定。

  這是臘月二十三小年夜。婆婆孫劉氏已遊魂於彌留之際,興許是回光返照的原故,一直神志不清的她,這會兒反倒是異常清醒。她略抬起頭,尹秀娟把枕頭給她墊高,昏暗的油燈下,她看到屋裡站滿了人,沒有一個說話吭聲的。這一時刻裡,只有些細微的抽泣聲和喘息聲,還有偶爾的擤鼻子聲,令屋內的氣氛低沉而莊重而肅穆。她又偏了下頭,喊道:“文嫻、文嫻在哪裡?”聽到娘的喊聲,孫文嫻披著件大棉襖挪動到娘的跟前,哭腔著叫了一聲“娘!”孫劉氏伸出手來抓住尹秀娟的一隻手,讓她握住孫文嫻的一隻手,一副憐求的目光投向她倆,尹秀娟淚流雙腮、會意地點點頭答應道:“娘,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六妹的!”這時,孫文錦、孫文繡也趕緊湊過來,“嚶嚶”地啜泣著向娘點頭示意。尹秀娟拽過士勳、士仁和士信仨兄弟,在嫲嫲的床頭前,仨兄弟抹著淚一起叫了聲“嫲嫲!”孫劉氏欣慰地點點頭,接著長舒了一口氣,喊道:“文源,我的兒!你頭一回跟娘撒了謊、失了信!娘是等不到你回來盡孝了,我的兒啊!”屋裡頓時起了一片“嚶嚶”地哭聲。老太爺輕輕的咳了兩聲,向前湊了湊說道:“文源他娘,你就放心吧!咱們的子孫都是好樣的,文源一定會平安歸來!”孫劉氏又長舒了一口氣,淒慘地喊了一聲“爹!……”頃刻間,她又吐出一口氣,眼光直向屋頂,聲音逐漸微弱地喊著:“祿常——興貴——”接著吐出一口長氣後,便再也沒有了氣息!

  婆婆孫劉氏走了,

帶著對這個無道黑暗社會的憎恨!帶著終沒見兒子最後一面的怨恨!帶著未能竭盡孝道、未能根治小女兒的惡疾,妄為兒媳、妄為人母的遺恨!她撒手人寰,終得解脫。她受夠了擔驚受怕、艱難困苦的煎熬,受夠了思兒憐女、疾病纏身的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  三日發喪那天,正是臘月二十五日,一早就下起了鵝毛大雪,天寒地凍,白雪皚皚,村莊、原野像是都披起素裝哀悼逝者。村裡孫厚、孫先明、孫相田等人,還有南園孫文剛、孫文峰等和西院裡的一些近支叔侄弟兄們,都來幫忙料理孫劉氏的後事。董閣樓孫文錦和丈夫來時,偷著揣了幾個饃饃和帶了幾塊私房錢;劉堯村孫文繡和丈夫因家裡遭鬼子漢奸搜刮、搶掠,若大個劉家大院已是財糧皆空,只剩了一副空架子,孫文繡變賣家什剩下的幾塊錢全拿了來;平南峪孫文悅和丈夫,也是幾塊私房錢和一小包袱乾糧拿來湊上。出了嫁的閨女、侄女總共湊了十來塊錢;村裡鄰舍百家都念著往日宅院裡的好,雖然都過著清貧的日子,但無一家不傾囊相助,這家一兩個銅板、那戶幾吊小錢的,也湊了幾塊錢。孫厚、孫相田和孫文剛等人在老太爺的屋裡,計算著各項事宜的花費,預計能買個稍好的棺木。老太爺咳嗽了兩聲,歎著氣直搖頭,他慨歎道:“依著文源他娘的身份,是該給她厚葬!可時逢亂世,各家各戶都艱難度日,咱可不能拿著活人忍饑挨餓擠出來的小錢為死去的人講排場!以老朽之見,喪事一切從簡,薄木棺材入殮,剩余的錢買些食材各家各戶的分分,讓大家夥度過年關才是。”這時,孫文峰披著一身雪花跑進來說:“大爺爺,林地裡土層凍結的就像石頭,根本挖不動,怎麽辦啊?”孫厚自言自語地說:“這要燒開水燙或是直接燒柴火烤,那得多費勁啊!再說天氣這樣冷,又下著大雪,還不是邊烤邊凍?”他搖了搖頭,看著老太爺,其他人一時也沒有主意。老太爺沉吟了一會兒,悲愴地說:“文源他娘到了最大的遺願就是能見兒子最後一面,文源一定會回來的,那咱們就等文源回來,給他娘出殯入土安葬吧!”他說著,禁不住老淚縱橫。各人不解其意,齊刷刷的目光投向老太爺,他抹了幾把眼淚後,說道:“孫厚,你找幾個人到後院絲場裡,從被鬼子燒掉的大棚土牆上拆些土塉塊,拉到林地去,用土塉塊在地面上壘起個墳丘,把文源他娘的屍首、棺材都丘在裡面,等文源回來時,興許還能看一眼他娘的屍骨。”說完,他深深地埋下頭,雙手捧住臉“嗚嗚”地哭起來……孫厚扶住老太爺的肩頭勸說道:“大叔,您節哀,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個的身子。”說完,他看老太爺止住了哭聲,便向眾人擺擺手,要各人按照老太爺的意思去辦理。

  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宅院裡老少男女都擁擠在老太爺的屋裡過年。十幾口人,四五歲、七八歲、十幾歲的孩子佔了大多數。盡管失去親人的痛苦還絮繞心懷,但老太爺還是盡量變些法兒,讓孩子們童心不眠、天性釋放,引導他們走出悲痛憂傷、艱難困苦的陰影,更多地接受些堅強、自信、蓬勃向上的陽光!他看到桌子上擺的幾盤水餃,孩子們都不愛吃,沒有伸手動筷子的,他心裡明白:水餃皮是半糧半糠的麵團擀的,水餃餡是曬乾的野薺菜經開水泡發後剁的,裡面就放了少許鹽;近年來,孩子們平日裡吃糠咽菜慣了,就盼著過年吃頓可口的餃子,而眼前這不見葷腥的餃子,的確令孩子們大失所望。老太爺看著圍坐在桌旁的孩子們,心裡升騰起希望和欣慰的同時,那份隱忍的愧疚和自責又令他痛楚不已。他本不舍得吃,自己省一口孩子們就多吃一口。而這會兒見孩子們厭食的樣子,他便帶頭夾起一個水餃小口咬著,細細的嚼著,還咂著嘴一個勁地說香!而這時,孩子們不約而同地夾起一個也慢慢地吃起來。有趣的是,老太爺吃一個,孩子們就各吃一個,像商量好似的。尹秀娟看在眼裡,心裡明白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而受盡苦難的孩子更是早懂事、明道理!孩子們並非挑肥揀瘦的厭食,而是在“逼宮”,是在強迫爺爺品嘗年夜水餃!大過年的,萬不能再讓爺爺進食幾顆麥粒充饑!想到這裡,她感覺鼻頭一酸,苦楚和慰籍交織的熱淚奪眶而出……。幾盤水餃吃完,老太爺也悟出了其中的奧妙,他捋著下巴胡子,瞅了瞅孩子們,嗨!一個個的都是小精靈,用計謀逼老朽吃了這麽多水餃!

  稀稀拉拉的鞭炮聲,撕裂著這個漆黑又寒冷的大年夜!老太爺起身看了看窗外,差不多已近子夜時分,也正是辭舊迎新之時,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吩咐道:“文澤,你領著士星、士勳到絲場裡看看,我好像記得在東屋裡,也許是在南屋裡的壁櫥裡放著些鞭炮來,這都好幾年了,不知還有沒有?有,就拿來,咱也放支子鞭響亮、響亮!”孫文澤就招呼著士星和士勳出門向後院走去,士星打著燈籠頭前帶路,他們剛要拐向東院,突然聽到“撲通”一聲,不多時又是“撲通”一聲,士星趕緊吹息了燈籠,仨人原地不動、屏息靜氣地向聲響處看去,那兒是挨近炮樓的一段土牆,雖然天漆黑,但影影綽綽地見兩個黑影向這邊走來,還聽到一個女聲說:“我剛跳下來時,還看見這邊有燈光來,一會兒就不見了。”另一個女聲說:“在自家院裡了,肯定是自家人,走,過去看看!”士星耳靈,聽出了五姑和翠玉姑的話音,就小聲喊道:“是五姑和翠玉姑姑嗎?”士勳乾脆迎著倆黑影跑過去,孫文澤和士星也向前湊了幾步,來至跟前的果然是孫文菊和金翠玉。

  孫文菊一把拉住剛要轉身向回走的孫文澤說:“三弟,你和士星拿著鑰匙打開炮樓邊的小門,到後場院的西棚裡,把兩個布袋扛家裡來。我和翠玉姐騎一匹馬來的,馬也在棚裡栓著,若能找些草料順便喂一些。”孫文澤和士星按著吩咐去了。士勳便領著兩個姑姑直接來到老爺爺的屋裡。

  在這兵荒馬亂、鬼蜮橫行的戰爭年代,在這個黑暗又嚴酷的大年之夜,突如其來的久別重逢,令歷盡磨難的親人們,一時語塞難訴,只能相擁而泣……尹秀娟松開擁抱金翠玉的雙臂,接著又雙手扳著她的肩頭,端詳著她那起了細細的皺紋又略顯粗糙的臉龐,看了又看,稍後用手輕輕的抹去她眼角的淚花,和她說道:“翠玉妹妹,快去拜見爺爺,和爺爺說會兒話。”金翠玉點點頭,便轉身過去,爺爺也剛要起身抬腳步,她趕忙一步跨過去,扶住爺爺的胳膊,讓爺爺再坐回椅子上,她便退後一步雙腿跪地,給爺爺磕起頭來,而爺爺忙起身扶住她的肩頭,邊拉她邊說道:“翠玉啊,好孫女,咱不興這樣的大禮,地上又涼又濕的,快起來!”她卻執拗著磕完三個頭後站起來,依偎在爺爺的身旁,接著泣不成聲地訴求道:“爺爺,孫女想去看看娘!嚶嚶嚶……”老太爺歎了口氣,說道:“翠玉啊,咱不哭!你娘染病幾個月,總也沒熬過這個年來,你們都知道了?”金翠玉點點頭,接著把頭埋在爺爺的腿上,“嗚嗚”地哭道:“娘,女兒不孝啊!女兒不孝……”老太爺邊扳著她的肩頭邊說:“翠玉,好孫女,咱不哭,啊!自古忠孝難兩全,你們為國家盡力、盡忠,就是好男女!你娘若九泉有知,一定會為你們驕傲而自豪!”孫文菊和娘史氏、大嫂孫許氏、二嫂尹秀娟及孩子們,一一親熱之後,來到爺爺的跟前,她先拉起還在哭泣的金翠玉,然後跟爺爺說道:“爺爺,我和翠玉姐必須在天亮前趕過寺頭去,就是借天黑穿過鬼子漢奸的佔領區。”老太爺聽此怔了一會兒,有些悵然地問道:“既然來了,多待一天,初一夜裡走不行?”“就是,翠玉妹妹,爺爺說的對,就多待一天。”尹秀娟接著爺爺的問話說道。孫許氏也湊過來拉著金翠玉的手說:“翠玉妹妹,多待天,咱姊妹好好說說話。”沒等金翠玉開腔,孫文菊堅定地說:“不行!爺爺,您有所不知,這回借年夜翠玉姐帶著我下山來,還是犯了紀律來的呢!……”沒等她說完,金翠玉拉拉她的袖口,製止道:“五妹,別說那些題外話啦!咱倆今夜安全來到家裡,該見的都見了,還有重要的一項,就是如何拜祭一下娘和文清大哥?”說著又抹起淚來。尹秀娟和孫許氏過去拉住她的手,孫許氏勸說道:“翠玉妹妹心意到了就行啦!既然兩位妹妹執意要趕回去,還是趕緊到個屋裡歇一歇才是。”“大嫂說的對,拜祭的事有那個心意就行!等過幾天上墳時,我去跟娘和大哥替妹妹說道說道。依我看五妹和翠玉妹妹直接到六妹文嫻的屋裡歇會兒吧,那屋裡有火爐,還有張閑床,也正好和六妹見見面說說話。”“看看,我怎麽把六妹給忘了呢,來到後滿屋子人,就沒看到六妹。走吧,翠玉姐,就聽從二嫂的安排吧。”孫文菊說著就要拉金翠玉走。金翠玉扭頭看了看爺爺。老太爺向她擺擺手,說道:“去吧,過去喝口熱水歇歇,哪時走再過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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