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王府,尋常時這裡場景可以說頗為喧囂,各類王公高官不時會來拜訪。但總的來說,這裡雖然熱鬧,但也不及車水馬龍的程度。如果在往日早上,附近雖談不上車水馬龍,也是能看到不少的車輛在王府門前的。但今日卻與過往的情景完全不同,王府外一清早就有士兵清街並戍守於兩側。王府內的管家仆人也忙做一團,就是王府的主人,豫章王魏稷本人,都在收拾打扮。隨著太陽的漸漸升上天空中央,一隊隊華麗至極的儀仗官從宮城中魚貫而出,龐大的隊伍向著豫章王府行來。此時,王府中的喧鬧漸漸平息下來。各種各樣的裝飾品已經就位,每個人都已各司其職。魏稷和他的屬官也按照前幾日的規劃站在了因在的位置,衣著華服,恭恭敬敬的立在王府門口處。
隨著一隊隊的儀仗官到位,華麗的馬車們一輛輛的從朱雀門駛出。其中最為華麗的馬車竟由六匹白色駿馬所駕駛,這種規格僅僅次於真龍的八駕之車,可見來者的尊貴與重視。在頭輛開路與末輛四駕車之前後還有著上百名騎士,他們人馬皆著重甲,盔甲上雕刻著華麗紋飾,頭盔上有著一根長羽,披著紅袍,手持長纓開路。這龐大的隊伍緩緩的向著他們的目的地,豫章王府前行著。
當那輛六駕的華麗馬車緩緩地準確停在了魏稷等人所在的王府門口,王府門前已經到達的一部分儀仗隊便按照安排站在馬車與豫章王之間。供車上人所行的華麗長毯早以鋪在了馬車與王府大門之間,等待著車中人進人入王府。當車中的男人從車門走出,穩健的向王府大門走來時,魏稷便領著屬臣行稽禮高聲唱道“臣稷見過太子殿下!”禮尚未行完,衣著黃袍華服的魏宣停下便要將魏稷雙手扶起。口中說:“豫章王不必多禮,你我本就為兄弟,不必行次虛禮。”但那雙手也僅僅只是相隔近一米的虛扶,未有上前的意思。魏稷與臣屬行完了大禮,起身後緩步走到太子的身旁,以下臣之禮跟隨著他。但突然黃袍中的手卻將魏稷的手臂抓住,將他牽到了身邊。魏稷的眉頭在一瞬間一皺,但瞬間又恢復原初。口著中便立刻說:“臣不過是一介藩王,豈可與儲君同行,望殿下勿如此為之。”魏宣聽了後笑著說:“豫章王不必如此,你可切勿妄自菲薄啊!若是細細理論,本宮怕是無法與你同行。且此次本宮是代國而來,所以嗎,這又是向天下人示意的。如果不表現出來些親近,怕不是又有麻煩了。”言罷,兩人便並行著進入了王府。
王府的正堂中前原先有一片空地,後來魏稷感覺一片空蕩蕩的看著有些不舒服,就讓人把空地的一部分石給掀了,在其之上種了些植株,他本人表示這樣看著比以前好多了。而現在,大堂之上,魏宣魏玄隆正端莊著坐在大堂的主位之上,頗有興致的打量著這片不同與他處的景象。在他旁邊右下處首位,魏稷就恭敬的坐在那裡。雙手放在膝蓋上,向前略微向前傾斜著,並未坐滿整個椅子,好像時刻在等著魏宣問訊。而豫章王臣屬和太子帶來的人就各按地位站在兩旁,甚至快站到了院外了。
過了一會兒,魏宣收回了目光,微笑著看向魏稷,說:“這次該做的已畢了,現在就是你我兄弟私言的時候了,叫他們都下去吧。”隨後,就擺了擺手,他帶來的人就開始往外走了。另一邊,魏稷的臣屬之首用詢問的眼光看了下魏稷,魏稷輕輕點了點頭,那人也便領著另一幫人開始離開了。
不一會兒,正堂中變得空蕩蕩的,
這座頗為有規模的建築僅僅只剩下了兩人。魏宣用手撐著下巴,打量著這個曾經自己極少能親近的弟弟。他並不像其他皇族的容貌,甚至是頭上的雙角也並不突出,如果不仔細看,就無法看出頭上的著雙有點像小珊瑚一樣的小角。而他的臉龐則是與皇族完全不一樣,一張無與倫比的俊秀的面孔映入眼簾:劍眉星目,朗目皓齒,神儀明秀,鬢若刀裁,鼻若懸梁,唇若塗丹,膚卻不似凝脂,然有秋麥之色。脖子處甚至連鱗片的痕跡都沒有,雙手雙臂光滑的好似女子。可以說,如果沒有頭上若有若無的小角,你無法看出他是有著龍族血脈的人。 魏宣微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將右側的茶杯端起,飲了一口。緩緩的將茶杯放在了胸口,雙眼看向了魏稷,笑著說:“做客還是好啊,口渴是還能一解乾澀之困。如果是當主人,任意一舉一動怕是令人浮想聯翩。”魏稷臉上浮出笑容,略前傾身說:“可做客也不容易,凡是有何行事不當,主人家內心恐怕也會有所思量了吧。還有,我現在正好就有點渴,可沒有端茶送客的意思。”邊說著,魏稷邊把手旁的茶杯拿起,喝了口茶水。
魏宣把茶杯放回了桌子,看著這個牛飲了一口的男人。一手拖著下巴,看著他說:“現在放開了,么子。也就是在你這裡,為兄我才能當個真正的兄長了。”主位上的男人流露出來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雙眼表達出來的,卻是一種令人難以道明的悲哀。魏稷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的兄長,不,曾經的兄長。他的身份讓他幾乎不會受這個國家的各種條條框框約束,但也令他明白自己從未屬於現在的這個國家。他在這個地方的童年是自己兄弟姐妹們無法想象的,他有著不應有的父愛,不應有的兄弟情。這在帝王家中是最為奢侈的,幾乎從古至今都沒人可以享受到的幸福。但隨著魏稷他的長大,他也明白了自己是身處在一座修羅場之中,只不過,自己只是旁觀者。
他看著平易近人的大哥在不經意間的一語逼迫自己的弟弟放棄爭奪機會,看著在朝堂之上的人們在用最文明的話說出最粗魯的意思,看著自己的父親在權力中開始迷茫。他很想笑,但他知道他們已經是非常努力的在世間掙扎,他沒資格去笑。他看著自己的大哥露出的悲哀,他不知道眼前著個兄長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想讓自己當那個數年前的么子,還是只是表演自己的兄弟和睦,他不知道,他畏懼著個眼前的男人,他隻得按自己感覺這個人所想要一的行為去做。他抬頭笑著對自己的長兄,當今的太子說:“是啊,好久沒有這樣子放開自己,和大兄說話了,好久了啊。”
“是啊,好久了。上次,不知道是何時了。你我兄弟著樣說話了。”魏宣抬起頭,看著天花板說道。他看向自己的弟弟,這個自己真正意義上的弟弟。自從他懂事以來,他就明白了自己是誰,自己要做什麽,不應做什麽。但當他有了著個小他很多的弟弟,他才明白了什麽是世間最為普通的兄弟關系對他而言是多麽的奢侈。他根本就不能這樣去對自己的任意一個兄弟,否則不用這些一直在盯著自己位置的人出手,自己的父親就可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他多麽多麽珍惜這段日子,這段時間。漸漸的,自己的小弟也看到了這修羅場的殘酷,他也漸漸對自己開始了畏懼,對他身邊的人開始了畏懼。隨著時間流逝,這個弟弟也長大了,也要走他遠比自己殘酷多的人生。
他隱隱約約感覺自己見他的次數不多了,自己有些想說的再不說可能一生都無法再說出了。乘這次必要的事情,他想告訴自己唯一的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弟弟。但是,他卻發現,自己的弟弟已不再相信自己還是願意做那個兄長。他雖然在全力隱藏,但在自己眼中,不過是大人看小孩子躲貓貓而已。悲哀從心中浮向腦中,他又一次感覺到了孤家寡人的悲哀。但他早已習慣,習慣了這種令人哀傷的情感。他決意要說出自己所想的,他害怕自己不在這樣想,自己不去說出自己所想的。
“稷,你害怕我嗎?”正堂上正座的人開口道。魏稷身體一震,看向了這個現在盯著自己長兄。害怕嗎?自己早已極少畏懼了。不害怕嗎?在這擇人而噬的地方與其中的佼佼者共坐,又怎不會害怕呢?他閉上了眼睛,緩緩的低下了頭,被陽光照射的大堂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黑色的陰影籠罩在兩人身上。“怕”,魏稷回答道。他抬起了頭,直視著魏宣,但是眼中並無一絲一毫的慌亂,只有超旁觀者的冷清。“但也不怕。”魏宣看著他,臉上浮出了笑容。他從魏稷的言語和表情中知道了自己的小弟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來意,這個弟弟表露出來了的。雖然在外人看來是頗為寒心的樣子,但他自己明白,這個人雖表示自己已不可能再是過往的那個么子,卻也是敢去聽自己這個兄長的些許離今叛道的話了。這個人害怕的是自己的手腕和城府,但從未在自己所擁有的特權與暴力上產生過畏懼。
魏宣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了大堂中陰影與光明之間的地方。他看向了外面,從大堂之中看向了外面,看向了這個王府的外面,看向了自己所在之處以外的一切。“你,知道這座城市的來歷嗎?”低沉的大堂中央傳來,“不知道。”魏稷回答道。“這座城市,是你我的祖父那時所修建的。這麽宏達的城市,奢華的宮殿,常理來說可是百年之工。但是,僅僅隻用了不到十年,這座城市就完工了。使鬼為之,則勞神矣。使人為之,亦苦民矣。我們的腳下,可是踩著無數的屍骸。這座城市,終將會被毀滅未一片廢墟。很多事情,是有著因果報應的。始為驕奢者,必毀於貧困。這座城市雖然庇護了無數人,但他的主人修建他只是為了享受。因果或許會對在此生活的人網開一面,但是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嘿嘿,這也是天地對萬物的公平吧。”
魏稷急起身說:“殿下,不要說出去,這種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我知道,但是啊,我還是在每當想到這時,我就以知道自己未來的結局了,掘墓發丘,我,就是那個墓,那座丘。觀歷代往事,但凡一家一姓主天下者,身後之事無不是一片狼藉。我朝曾以人取悅神靈,視人如廢土。我等本就是人,如此為之,不就是為孽嗎?可又無一方法為之。又加上這國家是一家一姓之國,所為之事僅為一家一姓的統治,只求一家一姓的榮華,視萬千百姓為神靈任取之物。這幾年雖然有所好轉,但也不過是一時之計而。我曾想,如果神靈消失了,這個國家是不是就可能變好了,結果得到的結論卻是首先就是將我們一族毀滅。我們厭惡諸神,但離開諸神,我們又要毀滅,可笑而可悲。”說著,魏宣看向了魏稷,他看著自己的弟弟,他已經盡全力去思考,去從自己的方面在思考。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局限性,有些事情,自己無法考慮,自己也不願考慮。比如放棄自己的地位,這是萬萬不能的,凡是吸食過權力者,終身是無法放棄。但是,他的弟弟卻不同,所以他只能說出來自己的疑問,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解決這個矛盾。他該說的也都說了,他想說的也說了。他現在將要徹底的去擁抱現實,對他而言這個結局並談不上什麽,只是自己偶爾會感覺有些不對頭。但他認為自己是應當去擁抱這個現實,因為自己是要去要做的事,是一個皇族之人最要為之的,是一種榮耀。而這是他認為自己的底線,放棄了就不再是自己了。他有著自己的堅持,有著自己最基本活在這世間的底線:為自己的家族去爭奪更多的利益。他無比羨慕自己的這個弟弟,但他也對自己的著個弟弟無比擔憂。他的未來已然可見,但他的未來卻是自己無法預料的。
魏稷無法理解這種觀念,他現在無法回答這個觀點。但他知道,自己的長兄現在只不過是向他傾訴的,本就沒有抱著什麽期望去得到答案的。這時候,好好做一個聽眾罷了,聽著他說吧。自己的路,自己雖然還不太清楚,但是自己能朦朦朧朧的看到。這條路可能很難,但是自己也想走完他。而這時,自己也就只能勸勸自己的長兄兩句話了。此時,魏宣已經回到座位坐下,他已經把自己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可以說,這次自己來此的個人目的也完成了。再在這裡待著也沒有什麽事情了,自己並不想得到答案,自己只是想把問題說出而已罷了。
隨後,正當魏稷打算起身說些安慰的話時,魏宣卻已然在此次站起,準備收拾一下離開。他看向魏稷,笑了笑說:“稷,這天下也就只有你能去聽聽我的這些話了,我,真的很謝謝你能聽完這些東西。 ”魏稷正欲張口說話,魏宣卻伸出手製止。“我知道你想說的,我心中已領了,不必去說慰藉之話了。今日也無要事,本宮便走了。”語畢,魏宣就離開了大堂。魏稷與各位官員恭敬的按照禮製將這位太子送離了王府,隨著最後一位禮官離開王府,魏稷就領著自己的屬官回到了王府。
魏稷又一次坐在了大堂之上,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堂中的陰影已然快籠罩了整個大堂。一些親隨示意仆人趕快將蠟燭呈上來,但當他們將要把這些蠟燭點燃時,魏稷卻看向他們,只是笑了笑,擺了下手,隨後蠟燭就離開了大堂。“你們,都退下吧。這一天也是頗為忙碌的,回去吧。”“殿下,您?”“我想一個人在這坐會。”為首著紫衣的官員聽到回答後領著各種官員唱了個諾,就依次退下了。
魏稷抬頭看著這個逐漸被黑暗籠罩的大堂,一個人坐在中央,喃喃道“你們,從來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卻從來不看自己因盡的責任。這樣還自伶自哀,嘿嘿,一家擁天下大權而隻關心自家存續,以後怎會有好下場呢?”隨後,他一個人沉默的坐在這黑色的大堂中不言不語。龐大的大堂之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孤單的在捧著茶杯,從內向外看著這座這已無人的建築,不發一語,只有無限的沉默。隨著太陽落下,大堂中也無人蹤,只有一杯茶水尚在,余溫任存。喧鬧聲又從遠處傳來,仿佛一切全未發生,但茶杯卻立在桌上,示意這裡曾有過人,但隨著人來清理大堂,這最後的茶杯也已然消失,只剩下了空蕩蕩的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