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散去,暮色已至。
一家牌匾上寫著花糖小淺的店前,塵長夢遞給白無意一隻竹編碗,竹編碗裡呈著用彩糖紙包好的幾塊果凍狀水凝凍。
他接過竹編碗,只是搖晃,糖紙裡的水凝凍便彈動著,像一個個發抖的小胖子。
“這就是花粉?”
塵長夢點頭,又遞給他一包金黃色的半透明小袋,“蜂蜜糖袋,把這個放進去就可以吃了。”
糖袋放進花粉裡便開始融化,甜香四溢的蜂蜜流淌著,再慢慢地滲入,染得花粉像琥珀般漂亮。
白無意眼睛亮了,於是不等蜂蜜完全滲入,便拿起竹杓舀了一塊放進嘴裡。
花粉是用桂花泡製的水凝凍,添上蜂蜜,吃起來甜而不膩,入口即化,竟然相當好吃。
塵長夢也在自己的那碗裡放入糖袋,轉頭看到白無意邊吃邊發光的眼睛,有點得意,“嘿嘿,怎麽樣,我就說了很好吃的。”
街燈尾尾。
燭光透過燭籠熙黃的籠紙彼此輝映,風輕搖燭籠,光線便斑駁陸離。
燈下的路人熙攘,不時還有馬車經過,白無意這才發現這片街區比其他地段繁華得多。
“為什麽這裡會有這麽多人?”白無意問,然後抄起竹杓又挖了一塊花粉塞進嘴裡。
塵長夢嘴裡的還沒嚼完,哼哼唧唧地說:“你不知道?這片叫東燁長區,是雲安郡最繁華的地段了,包括附近好幾個街區,都是有名的夜市,住在這附近的人們也都比較富有,除了我家塵府,還有什麽劉府啊......軒府啊......雲安郡的王府也在這兒附近。”
兩人邊聊邊走,不時抓起竹杓往嘴裡送上一塊花粉。
“那你們家不是很有錢?”白無意偏頭看了眼塵長夢。
塵長夢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應該是挺有錢的,反正家裡似乎從來沒有缺過錢,我不在意這些的......但母親對我很嚴厲,我從小就沒有什麽朋友。你呢?為什麽一個人?你家在哪裡?”
白無意愣了會兒,搖頭,“不知道,我似乎忘記了昨天之前的全部事,是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昨天是在一個巷子裡的乾柴堆裡醒來的。”
塵長夢歪著嘴,“這麽奇怪嗎?不過我母親今天也好奇怪,她之前從沒有想過給我找過書童之類的同伴,今天看了你幾眼就說要你進府。”忽然他想到什麽,睜大了眼睛,“對了,今天你的手腕上面是什麽?我想看看可以嘛?”
白無意躊躇了一下,抬起胳膊,拉開衣袖,露出手腕內側一道符印,符印隨著他的呼吸深淺浮動,同時緩緩變化著顏色。
塵長夢瞪大眼睛,伸出手指碰碰他的手腕。
就是觸摸平滑皮膚的感覺,線條處也沒有凹陷凸起的異感。
“好厲害,這是什麽東西?”他發出輕輕的驚呼,白無意收回手臂,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但是這是我的秘密,你記得不要和別人說。”
他確實不知道他手腕上的符印是什麽,但是潛意識裡告訴他,這並不是一件可以與他人隨意分享的事。
“嗯嗯,我發誓一定不會和別人說的!”塵長夢捏起拳頭放在胸前保證道。
“話說,你多大了?”
白無意回憶了一下,“應該是八歲。”
“我也是八歲哎,但是為什麽感覺你看起來大我了好多。”
“不知道,呃......可能是我比你高一點?”
“那你的白頭髮是怎麽弄的?好酷,
我也想弄。” “不知道怎麽弄的,我出生就有?這真的很酷?”
“......”
“......”
繞過兩條街區,繁華的街道左側有一條山道,仿佛溪河山澗中央的大圓石,隔開湍急如水般的長街和人群。
山道並不陡峭,寬敞得可以並排通過兩輛馬車,入口有兩三仗高的紅木居,居下豎著刻有塵府字樣的立坊,坊前兩名銀甲侍從手持長槍戒備,這就是塵府的入口了。
塵長夢帶著白無意走進山道,旁邊的侍從看到白無意的白發,想起鈺夫人的吩咐,並未阻攔。
山道兩邊種著多有年歲的老松,順著路往前走,原本街道的熙嚷聲逐漸被山色收納,夜鶯和秋蟲慵懶地鳴叫,秋夜暮雲也遮不住星月的光輝。
晚風徐徐,松針與灌葉便和著聲兒同鳥蟲一並歌唱。
塵府座立在山林裡,對於寸土寸金的東燁長區來說,能保留這麽大一片山林建府,足以證明塵家的富有與影響力。
塵長夢在前面走,白無意跟在他身後,兩人沒有說話,彼此沉默,都在靜靜聆聽周圍的聲響。
山道大概有五百步的距離,便到了塵府真正的門前,院落長牆約莫一丈高,離牆兩丈寬的地面清開草木泥土,填鋪一層平整的白泥,牆面用朱漆藍金畫著山水客舟,大門用厚實的槐木製成,白槐門上又用了名貴的青牡丹藍染料精塗。
上了門前三級大理石台階,塵長夢扣了扣槐門門環,裡面的軟甲侍衛便開了門。
“這裡是前堂大院,得再過三牆兩院才到裡院。”
塵長夢回頭對白無意介紹著,見白無意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又帶著他繼續穿過了兩個大院,每一座大院都是由四棟獨立的木樓圍成。
穿過一條藍漆長廊,塵長夢又回頭望了望白無意,“這前面就是我平時寫字的地方,以後你就要陪我一起寫字看書了。”
白無意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廊外的假山,假山下有一池荷塘,荷塘裡小魚緩緩遊曵,池面漣漪四起。
假山後有一棵很高大的杏樹,枝帽高過院頂,像是把整個院子都攬在它的懷裡,秋時杏葉金黃,每有清風吹過便會落下幾片金杏葉。
“我們去哪裡?”白無意看著小荷塘喃喃問道。
“先去內院找我母親吧。”塵長夢回答,帶著白無意又穿過兩道院牆來到裡院,路上遇到幾位管家和雜工阿姨,塵長夢禮貌地和他們相互道安。
很快來到裡院,裡院門側同樣有軟甲侍衛戒備,院內寬敞,三棟木樓相隔數百步有余,院門外左側的小院依塵長夢介紹是府裡侍從雜役人員休息的院子。
進入裡院的第一棟樓是客樓--雀樓,而繞過雀樓順著木廊走八十步左右有一處石亭,石亭右轉便是第二棟木樓--澈水樓。
屋內燭火通明,塵長夢過去敲了敲木門,有鈺夫人輕柔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進來吧。”
“母親!我們回來了!”塵長夢推開門,鈺夫人就坐在茶案旁,手裡捧著一卷書,身後一個素衣的丫鬟靜靜地跪坐在地上,白無意跟著塵長夢進入屋子。
鈺夫人啟齒微笑,“和無意相處得怎麽樣?”
塵長夢嘿嘿笑著,揚著手,“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
一旁的白無意稍稍作揖,向鈺夫人請安,平靜成熟的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
從身份上來講,他現在是塵長夢的書童,也就算塵府的下人,而鈺夫人便是她的雇主。
鈺夫人向他微微點頭示意,從腰間取出一塊木佩,轉頭對身後的丫鬟說:“阿青,帶他去五珠樓,給他清理一間屋子住下。”
丫鬟阿青應一聲答,起身接過鈺夫人手裡的木佩,走到白無意身前。
“和我來。”阿青的聲音清脆好聽,白無意便跟著她離開了。
待丫鬟領著白無意走後,鈺夫人放下手中書卷,對塵長夢招招手,“長夢,你過來。”塵長夢聞言悠悠地走到鈺夫人面前。
“白無意是個很特殊的孩子,你要把他當做你的同輩對待。 ”鈺夫人語重心長,目光注視塵長夢的眼睛,尤為認真。
想到那白發和手腕上奇怪的印記,塵長夢應一聲嗯,歪著頭問,“母親,你知道他手腕上的印記是什麽嗎?”
鈺夫人低頭,沉默片刻,抬頭摸摸塵長夢的頭,“母親也不確定,但是無意手腕上的符印非常特殊,哪怕現在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但這件事是他的秘密,以後他陪你一起讀書寫字,你要多多照顧他。”
塵長夢似懂非懂地點頭,心裡記下鈺夫人說的話。
五珠樓是塵長夢平時居住的閣樓,他住在一樓,二樓和三樓便是空房。
阿青領著白無意來到二樓,她推開木門,氣流鼓動,揚起了細微的塵埃。
她打著火柴,點亮了屋子裡的燭光。
白無意環顧房間,迎日的窗下是紅木書桌,而書桌後有一塊木案,案旁一門書櫃,裡面藏滿書籍。
阿青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這是給你準備的衣物。”阿青不知道從哪疊出兩套紅白素袍,輕輕擱置在木床上,“待會幫你鋪好床單,你可以先去沐浴更衣,水澡間就在房間裡面。”
阿青指指房間裡面的隔間,白無意看著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眼神平靜,成熟的像十三四歲的大孩子。
阿青很好奇,也許是白無意用紅綢束起來的白發和白皙清秀的面容,讓這個看起來不大的小童身上有股特殊的氣質。
“你今年多大了?”她問。
“八歲半。”
白無意注視著,明亮的眼眸如鏡,仿佛可以折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