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穆青在路口的交通信號燈旁駐足,從口袋裡掏出煙盒,叮一聲翻開打火機,低頭點燃一根香煙。
莫顏仔細觀察穆青所示意的那座三層居民樓,它看起來像是舊區改造時的漏網之魚。本應是淺色的外牆壁經過時間的侵蝕變得汙跡斑斑、面目全非,基本已經無法分辨原來的顏色。底樓店面玻璃櫥窗上被街頭塗鴉者用各色噴漆畫滿了奇怪圖案,生鏽的招牌上奇怪地排列著“F古董店”這樣的字樣。回過頭來,路口的藍色路牌上赫然寫著“新衣街”三個大字。
她對新衣街這個名稱並不陌生。這裡表面是出了名的夜店街,而實際則是這座城市的妖獸聚居區。絕大部分的店面維持著表裡不一的生意門路。此刻是午後一點五十分,整條街安靜得像是被秋風清掃過的停屍房,陰冷淒涼。路邊的一對紅綠垃圾桶時不時打著哈欠,偶爾有幾個空飲料罐被風吹到它們腳邊,也只是被厭惡的一腳踢開。
所謂的妖獸一條街,有一兩個會打哈欠的垃圾桶並不奇怪。“這裡?古董店?”莫顏揚起眉毛:“你確定?”“老費的古董店。”跟在兩人身後的巨大雪橇犬忽然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喃喃自語地說道,“我恨這個地方。”
他的搭檔卻沒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從她手裡拿過那顆鵝卵石般的奇怪東西,轉身大步走向那間所謂的古董店。莫顏很不滿意地撇了撇嘴,踩著高低不平的人行道地磚走向那間所謂的“F古董店。”
穆青推開沉重的玻璃木門,混合松香木和精油味道的潮濕空氣撲面而來。莫顏小心翼翼地跟在穆青身後,就聽見掛在門框上的風鈴發出一連串丁零當啷的聲音。照理應當出來熱情迎接的店員並沒有出現,店內依然是一片漆黑寂寥的景象。
“這是什麽鬼地方。”莫顏隨手拿起左邊貨架上的一隻陳年八音盒,撥弄了一下說,“不過倒是個很適合妖怪藏身的地方。”
“噓——”八音盒忽然發出奇怪的女聲,低低地說道,“老費可不喜歡聽到人家稱呼他妖怪。”
莫顏猝然一驚,手裡的繡花八音盒翻滾著落向地面,發出一連串的尖叫聲。然而最終它還是穩穩地被穆青接住,放回到了貨架上。同一排貨架上的幾座座鍾和燭台也都跟著捏了一把冷汗,發出輕微的噓聲,而八音盒乾脆抽抽泣泣地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莫顏合起雙手連聲道歉。八音盒乾脆掉過頭去不理會她的道歉。
“你得小心點。”穆青拉著莫顏繞過一具古羅馬時代的鎧甲騎士,她的裙角險些鉤到那騎士手裡的長劍,“弄壞了任何一件,老費都會跟你拚命的。”
“很難想象,這地方怎麽會有人來買東西。”莫顏小心翼翼的掖住自己的衣角裙角,以便於在這間結構奇怪,擺設繁多,且擁擠窄小的古董店裡安全行走。剛才那鎧甲騎士突然轉過頭來,頭頸間發出哢嚓的聲音,莫顏急忙扯出一個微笑,說:“當然,也總是有那麽一小部分的人,會喜歡這些老掉……古老而珍貴的東西。”
“所以老費從來都隻做一小部分人的生意。”他們兩人這時候已經走到店內最深處的售貨櫃台前。忽然就聽見身後的阿徹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同時整個身體猛地向後跳躍起來,撞到了古董貨架,發出乒零乓啷的聲音。而騎士正舉起他的長矛向著阿徹做出進攻的姿態。
莫顏急忙用身體穩住整個貨架,
而穆青不得不手疾眼快手快地接住先後跌落下來的花瓶和古董表。 “喂,你們這些家夥,離我的寶貝兒遠一點。”
突然地,從店堂內最深處的那個小黑洞裡竄出一個影子,如同一隻不安分的鼴鼠那樣在店堂裡來回地竄動著。在“它”來回竄躍的同時,貨架上跌落的東西紛紛回到原位,而騎士也始終保持著高舉長矛的進攻姿勢,沒有進一步舉動。
只有阿徹由於受驚過度,大腦來不及進一步思考而一直保持著跳躍後的僵硬姿勢,尾巴高高地豎起。
“嘿,你這隻大笨狗,離我的鮑爾遠一點。”那影子這時候突然出現在了鎧甲騎士的身前,像是安慰一位情緒激動的精神病患者那樣,溫柔地、輕柔地放下騎士手裡高舉的長矛,同時說,“相信我,鮑爾。這不是一場入侵,這只是三個笨蛋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點。”
“喂,你這老頭兒,說誰是笨蛋呢。”阿徹終於蘇醒過來,抬起後爪踢在那小個子老頭兒的屁股上。
莫顏這才清楚地看清楚,店主原來是一個身高剛剛超過櫃台的小個子老頭兒,穿一套非常貼身的英國管家禮服,但那並沒有讓他顯得有多英俊。他的脊椎奇怪的佝僂成一個問號,鼻尖高高地凸起然後鉤下去,喝咖啡的時候或許總是比嘴巴早一步品嘗到咖啡的味道。一隻眼睛上戴著掛鏈的單片眼鏡,將他那隻布滿紅血絲的眼珠子奇異地放大了。
老實說,第一次看見這位店主,大部分人應當和阿徹剛才做出同樣的反應。但是在遭遇了吸血鬼、冉遺、率然以及九尾狐之後,一個外形有些古怪的老頭兒對於莫顏來說,不過是一個看膩了恐怖電影的人突然聽見外婆鬼故事時的貧乏心態而已。
老費蹦起來轉了個身,指著阿徹漆黑的鼻子吼道:“難道你們沒有看到店外的牌子嗎,現在可不是營業時間。還有,鮑爾可是我用三十隻古印度鞍韉豚鼠從古埃及的法老那裡換來的。它可比你這個已經老得牙齒都快掉了的獨角獸值錢多了。嘿,小妞,離我的馬格瑞特遠一點,弄壞了你可賠不起。”
在老費的連聲驚叫中,莫顏匆忙縮回了手。指尖一陣溫熱,緊接著便是尖銳的刺痛感。一滴鮮血滴落在玻璃罩旁的地面上,比那串陳列在單獨玻璃櫃裡的紅色珊瑚項鏈更加耀眼。
老費大驚小怪地尖叫起來:“嘿,小妞,你都幹了什麽!”“你這吝嗇古怪的老家夥!”阿徹火冒三丈地回吼道,“那是什麽破玩意兒,居然把人家的手都給劃破了。”“行了,我沒事。”莫顏輕輕吮了一下手指,向阿徹笑了笑。“老費,不要總是這麽大的火氣,”穆青走過去說:“我可不希望在我被除名前你就先爆了血管。”“哈,放心吧。”老費用他那長著指甲的手指了指穆青,“我會留著這口氣等著看那一天的。不過你小子可不要為了詛咒我短命,就冒著被除名的危險,在禁閉期出來管那些子不相乾的閑事。”
“你知道,我總是有好東西給你。”穆青跟著店主老費走回到玻璃售櫃前,將那顆白色鵝卵石般的東西放在櫃面上說,“來看看,這是什麽。”
老費看了穆青一眼,跟著將那顆白色東西捏在手指間。同時摘下單片鏡,拿起抽屜裡的微型放大鏡仔細地端詳著。過了好一陣子,就在阿徹就快要睡著的時候,老費終於抬起頭來,果斷地說:“開個價吧。”
“確切地說,”穆青轉過身去看了看莫顏,“這東西的主人是她。”
“那麽,小妞,開個價吧。”老費認真地跳下板凳,從櫃台後頭走了出來,抬起頭看著莫顏說,“除了馬格瑞特,別的東西隨便選一樣。怎麽樣?”
“這是什麽東西,那麽值錢?”莫顏狐疑地看了看穆青,跟著將目光轉到老費身上。
“確切地說,一顆龍身有翼獸的牙齒並不值錢。”老費舉起一根手指,認真地說,“但是如果有十二顆的話,它們將成為一種治愈魔法創傷的靈藥。甚至,”老費特意頓了頓,似乎要吸引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後才繼續說,“可以起死回生。”
“龍身有翼獸?”“小妞,你不是連什麽是龍身有翼獸都不知道吧。”老費攤了攤手說:“你看起來可不像那麽笨。”“這個我會詳細告訴她的,謝謝你,老費。這筆生意不成交。”穆青抓過老費手裡的那顆巨大的牙齒,拉著莫顏大步走向門口。老費急切地在他們身後喊道:“那麽好吧,兩件……三件……隨便你挑。如果你要鮑爾,也可以商量。”
“那麽,”莫顏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那串漂亮的紅珊瑚項鏈道,“馬格瑞特呢?”
老費低下頭,雙手交錯在肚子前,眼珠子靈活地轉動著:“這個,恐怕不行。”穆青正要拉著莫顏轉身,就聽見老費喊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頭龍身有翼獸的下落,如果你們能夠再弄到兩顆大牙的話,我可以考慮你的要求,如何?”
站在門口的兩個人靜靜地對視了一眼,莫顏的眼睛裡閃爍著靈轉的光,穆青笑了笑說:“好吧,就用這顆牙齒,先跟你換它的下落。可是如果找不到這家夥,我可是會回到這裡。你知道,我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我知道,我知道。”老費興奮地跳起來從穆青的手裡拿過那顆牙齒,像一個得到了金元寶的守財奴那樣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端詳了許久才將它揣進上衣口袋裡後。然後他從一摞堆滿了灰塵的舊雜志中抽出一本遞給他們,說:“看吧,我說我知道它的下落。”
“甜品屋廣告……”莫顏看著封面上大大的標題,用力抖了抖雜志,然而並沒有如她所願從雜志裡掉出來一張神秘的地圖,“這是什麽意思?這妖怪住在Bruno Tang的世紀藍梅蛋塔裡?”
“噢,親愛的,”老費搖了搖頭,歪著腦袋說,“我真希望你像看上去一樣聰明。”
“我想,”莫顏一把抓過老費手裡的雜志,“我一定會比你想象的聰明。阿徹,我們走。”
一直奔忙在盔甲和貨架之間的阿徹,終於因為找不到一個穩妥的立足之地,而被滿屋子的古董妖怪驅逐出了古董店。
“我剛才說什麽來著,”阿徹站在古董店的門外,狠狠地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說道,“我恨古董店。”
“你好象對那根項鏈很感興趣?”穆青問。 他們現在並肩走向新衣街路口的那輛火紅的法拉利,莫顏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它。”“但也許只是女人天生愛慕虛榮的珠寶癖好。”穆青揚了揚眉,立刻被莫顏反瞪一眼:“你早就知道那是一顆牙齒,對不對?”“確切地說,不完全知道。”穆青從口袋裡掏出電話,它從剛才開始就不停地震動,像個煩人的主婦。莫顏拉開車門,將一本雜志丟在車擋板上,扣上了安全帶:“那為什麽帶我來古董店?”“因為老費知道所有一切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穆青緊跟著坐進副駕駛座,按下接聽鍵後立刻給了莫顏一個眼色。“江、新、城。”莫顏會意地點點頭,同時回頭去查看阿徹是否已上車。
這大個子家夥佔據了整個後座,然後帶著一臉哀怨反反覆複地嘀咕著:“我恨古董店,我恨一切的該死的會說話的會動彈的古董。”
穆青掛斷電話,忽然說:“我突然發現很多時候,江新城並不是完全的沒用。”
“等等,讓我猜。”莫顏用纖長的手指敲了敲下巴,“啊——是Bruno Tang。”
“這就是我為什麽願意選你,而不是一個17世紀的魔法師做我的搭檔。”穆青微微笑著,拉起安全帶扣緊,“江新城說現場發現的那輛積壓變形的腳踏車上,有糖精成分,經化驗是Bruno Tang特製的甜酸梅醬。”
“所以,”莫顏拖長了聲音,發動車子的同時看了穆青一眼說,“我選你,一個不是古董獵魔人,做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