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雨中,丘舒怡側躺在橡皮艇內掩面痛哭,濕漉漉的頭髮緊緊壓在臉頰。
她的哭是不顧一切、撕心裂肺的那種,雨水灌進丘舒怡的口腔,我聽不見她的哭聲,好像在看一部黑白的無聲默劇。
此時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22歲的女孩兒在短短的十幾分鍾內經歷了這麽多起伏,還是危及生死的那種。
原本是要去夏威夷遊玩,可中途經歷了墜機,溺水,最倒霉的是機艙裡有那麽多乘客,唯獨她的安全帶失常。
一個人孤零零在漆黑的海裡等死,在生命最後的一瞬間又被我救了回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半小時內經歷個遍。
海面上抱著行李箱的幸存者看到我們的橡皮艇,大聲的歡呼,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紛紛朝這邊遊了過來,可沒過幾秒再次被不安分的海浪衝走,離這個小艇越來越遠。
我緊緊趴在丘舒怡的身上,用自己的身體壓住她,雙手撐著橡皮艇兩邊的麻繩扶手,海風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浪峰,都在身下的橡皮艇下翻湧,浪花拍打我單薄的後背。
我知道不可能每次都這麽幸運,總會有更大海浪蓋住我們,打翻身下的橡皮艇。
果不其然,幸存者們看著我的身後尖叫,我轉過頭看身後,那一瞬間心臟都跟著停了下來。
身後是一道比樓房還要高的海浪,它已經蓋住了半座天空,鋪天卷地而來,它完全可以吞噬整個世界。
“抱住我——”我歇斯底裡的吼叫。
丘舒怡轉過頭,透過我的肩膀看向那道浪峰,瞳孔在那一瞬間極速收縮,慘白的臉像泡漲的屍體,眼睛瞪大的隨時都能掉下來似的。
海浪落下的時候幾乎響徹雲霄,鋪天蓋地,讓我再一次失去了一切感官,後背像是壓了一座大山,五髒六腑仿佛都被海浪擊碎。
橡皮艇被那道浪掀個底朝天,被打進幾尺的海水裡,在水中翻過了無數次,在混亂中,丘舒怡勾著我的脖子,雙腿纏在我的腿,而我依舊攥住麻繩,沒有從橡皮艇上掉下。
在驚濤駭浪裡連最起碼的呼吸都做不到,我們都知道這次如果掉下去,再登上橡皮艇比登天還要困難。
“你沒事吧!”我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問她。
丘舒怡將頭埋進我的胸膛,拚命地搖頭,同時也吐出來不少水。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別的,經歷了剛才那道巨浪的時候,感覺耳邊呼嘯的風都變小了,再密集的浪都不足為奇。
我們好像被衝出去很遠,也許吧,茫茫大海上沒有參照物,一直在原地打轉也說不定。
難怪以前荷蘭人會管暴風雨中的海浪稱之為“瘋狂的海洋”今天徹徹底底的領教到了。
海浪過後,視野所及之處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幸存者,有的被衝走,也有的或許已經被淹死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活了下來。
丘舒怡現在還振作不起來,依舊失聲痛哭,我們的周圍只有鐵黑色的海水和乳白色的浪花,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太平洋是最大的海洋,它讓人心生向往而又心生畏懼,它的海底有著無數個孤魂,這些海浪就是它們的傑作,它們生前畏懼大海,死後畏懼孤獨,所以詛咒著途徑這片海域的一切。
我現在能做的只有抱緊丘舒怡,還有這艘我稱之為“救命稻草”的橡皮艇。
我們相擁一起不留任何縫隙,好像兩個鑲嵌在一起的木質家具,度過隨時而來的海浪,
誰也沒有說話,沒有睜開眼睛,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許久過後,海風不再那麽狂烈,海面也逐漸平息,如同鋪好的毛毯般平靜,浪層慢慢褪去,只是雨還在下。
丘舒怡慢慢抬起頭,凝視著我,雙眸閃爍出葡萄成熟時充滿生機的深紫色。
她的吻帶著濕潤的雨水和海風的芬芳。
“你為什麽會救我,”休息了好長時間後,她問。
“很簡單,”我穿上褲子,“當然是想讓你兌現承諾。”
“什麽承諾?”
“你不是說要看我的小說嗎?”
丘舒怡笑了,雖然只是短短幾個小時,在我看來這個久違的笑容猶如幾個世紀一般漫長。
許久,雨勢逐漸減弱,風暴終於過去,海面趨於平靜,灰色的雲層褪去,天邊露出金黃色的落日。
我們坐在灌滿水的橡皮艇內,她的頭枕著我的肩膀,精靈般的柔和光線披在我們的臉上。
在夕陽下,丘舒怡的側臉像雕塑一般精致,她的眼睛透露著光芒,是的,從死神手中逃走,我們也如同獲得了新生。
“你說咱們能就這樣漂浮到夏威夷嗎?”丘舒怡的手在水裡來回蕩漾。
“我寧願直接漂浮回上海,”我喃喃道,“然後再也不想坐飛機在海上嘚瑟了,媽的。”
她表情倨傲, 但又似乎被這番話逗樂了,“可是咱們離上海很遠很遠呀,說不定離夏威夷很近了呢。”
我沒有說話,看著遠方碧藍色的海平線,明知道她的話是天方夜譚,可還是憧憬那是真的,但怎麽可能呢,這是海,不是河,也不是小溪。
“你覺得蘇旭他們怎麽樣了?”我換了個話題,“他們還活著嗎?”
海風輕柔地像是在撫摸我的臉。
“難說,”丘舒怡皺著眉頭,“不過蘇旭穿著救生衣,那個小白臉就說不好了。”
“墜機之前他幫了我一把,之後我就沒看到他,”我說,“和我一樣沒來得及穿救生衣就溺水了,蘇旭說看到他,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他真的看到了嗎?”我舔了舔鹹苦的雙唇,“在飛機上聊天的時候我發現蘇旭的鏡片非常厚,這說明他高度近視,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沒戴眼鏡。”
“咱們會找到他們的!”丘舒怡努力承諾著自己也不確定的話。
微弱的光芒照耀整個海面,這是一種厚重、奶油蛋羹顏色的光線,在夕陽下,大海仿佛成了燒融的黃金。
離我們大概一海裡的地方漂浮著銀灰色的大箱子。
“是行李箱!”丘舒怡連忙坐起身,以手作槳朝著行李箱劃過去。
我們合力將行李箱抬起來,放到橡皮艇上,在放下的時候無比的小心,生怕它會割破這個小艇。
行李箱是銀色的,反射橙黃色光芒,金碧刺眼,丘舒怡的笑容逐漸凝固,然後徹底消失,行李箱是有密碼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