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怎麽把長辮子剪了?”時小婷低聲詢問著。

　　“你倆老是揪媽媽的頭髮，媽媽就剪了~”沈麗語氣說是輕柔，倒不如說是氣虛。

　　“你媽剪這個頭髮好看不?是不是精神了許多?”張瑞蘭歪著頭問。

　　“不好看，我還是喜歡媽媽的長頭髮。”時小婷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說，“媽媽，我們再也不揪了，你把頭髮用膠帶粘回去吧~”

　　“哎呀，老大啊，傻孩子，頭髮剪了哪能再粘上去啊……”沈麗嘴角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

　　“那媽媽，你頭髮啥時候能長長啊?”時小婷又問。

　　“你倆上學了，媽媽沒時間梳頭髮，顧不上，以後就不留長頭髮了……”

　　“媽媽短頭髮也好看！跟我們一樣，簡直一個模子裡面刻出來~”時小媛指著自己的短發，嘿嘿一笑。

　　“以前的媽媽沒了。現在的媽媽是一個全新的媽媽。”時小婷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看著媽媽滄桑的臉龐她一點都笑不出來，也不認為有什麽好笑的，只是覺得這是一份刻意的安慰，臉上的苦澀也逐漸透露出來。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怎怎呼呼了，即使她不完美的人生中，本應怎呼的次數少之又少。自從家裡發生了這種事，她變得更加敏感了許多。她忽然能理解為什麽本就沉默寡言的時珂嘉變得愈發內斂安靜了。

　　“可不是嘛，換個髮型換個活法，你媽這頭髮臨了還掙了100塊錢，也不算虧待了它，養了幾年，沒白打理~”張瑞蘭試圖緩解這憂傷的氛圍，她知道，女兒還沉浸在痛苦之中，兩個外甥女也沒有當初見面時那麽誇誇其談，前後反差明顯。

　　老大本來話就不多，經過了這次事故，越發不願意開口。張瑞蘭知道，孩子內心的哀愁不比沈麗少多少，或許是不怎麽張口的性格讓她變得察言觀色，謹小慎微。

　　張瑞蘭也不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麽。

　　“一會，姥姥給你們做小蔥拌豆腐吧?”

　　“姥姥，好吃嗎?”

　　“可好吃了，你媽媽最喜歡吃豆腐了，尤其是臭豆腐~”

　　“臭豆腐太太太臭了，跟臭大姐一個味道，我才不吃呢~倒是這小蔥拌豆腐聽著很有食欲，既然姥姥舍得給我們做，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時隔今日，我時小媛終於可以飽餐一頓了！”時小媛還是改不了這話匣子的毛病，人家說一句話，她有十句話等著。

　　這盲目的自信讓張瑞蘭懷疑時小媛到底是不是親生的，話癆還多動，倒是時小婷遺傳了時寶書的憨厚老實，從不多嘴。

　　這一晃九年過去了，要不是那天沈麗急匆匆的電話，她或許這輩子都很難再回到山東了。

　　“媽，我感覺事不好。”

　　“怎麽了?什麽事不好?小麗你怎麽了?還是兩個孩子出事了?”

　　“都不是，是寶書。”

　　“寶書?”

　　“寶書他……”

　　想當初沈麗惶恐不安，搜尋無果，毫無頭緒，情急之下便召集了自己的母親。

　　那天的電話來得那麽意外，所述的也只是個猜測，但張瑞蘭總是心裡不安，連夜喊著沈剛收拾行李離開了哈爾濱，可能是母女連心，頭一天她做了一個不好的夢，還沒來得及說出破解，便接到了信。

　　沈剛來的路上還在埋怨，說她想一出是一出，擔心過度，生怕孩子不出事。

　　只有張瑞蘭知道，人到中年，百事相纏。凡事一旦有了不好的苗頭，

即使旁人希望是好的結果，也左右不了結局。　　來之前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只是她是她的母親，即使驚慌，也不能過度，因為總有人得撐下去，沉得住氣，不然沒有打氣的，活下去的動力都沒了。

　　誰曾想到這一來便回不去了。

　　“姥姥，吃的做好了嗎?”

　　“好了，不用叫你媽媽了，她在睡覺呢，咱別吵醒她。”

　　“姥姥，你做的是什麽啊?真好吃！”時小媛嘗了一口，不免讚歎起來。

　　“小饞貓，好吃多吃點，以後姥姥天天給你做~”

　　“小婷，你也快嘗一口！”時小媛強行喂了一口姐姐，便端著鐵盆到正間的方桌上了。

　　她坐著馬扎一點都不安生，舉著胳膊，擰著腳尖，旋轉著馬扎一晃一個圈。

　　“老二，老實點~”看到有些過於活潑的老二，張瑞蘭準備拿筷子輕敲時小媛的手背以示警告，一想到孩子剛沒了父親，伸出的筷子便停在了半空中。

　　“聽見沒?不聽話揍你了。”沈剛一臉嚴肅。

　　“沒聽見！”時小媛扮著鬼臉，以為姥爺跟自己開玩笑，便伸出了舌頭挑釁。

　　“吃沒吃相，你不來我來！”沈剛看了一眼張瑞蘭，右手手上的筷子毫不客氣地揮了下去。

　　“還是個孩子，別下手這麽狠！”張瑞蘭攔住了還要再一次揮手的沈剛，白眼相向。

　　“哎呀，姥爺，你打我幹嘛?”

　　“你說幹嘛?無規矩不成方圓，打你還算輕的了。”

　　“我又沒做錯事情！”時小媛委屈的眼淚流到了豆腐裡。

　　“你看你吃飯的樣子，吃飯就是吃飯，來回晃動什麽呢?馬戲團的猴子?不在自己門口吃，拿著杓子在盆裡撥弄什麽?怎麽一點教養都沒有?你媽沒時間教育你們，我來教育！”沈剛話語嚴厲，一點都沒有當初小矮人的軟弱。

　　“我有媽媽，用你教育了?”

　　“你再說一遍?”

　　“為什麽再說一遍?那我不成聽話的小狗了?”

　　“我讓你強嘴！我是你媽的爹，我還管不了你?你媽我都能管著！”沈剛說著便又要動手，張瑞蘭趕緊製止。

　　“沈剛，你幹什麽?別給弄哭了，她還是孩子，還讓不讓孩子好好吃點東西了?老二，還不快跟姥爺道個歉?”

　　張瑞蘭還在朝時小媛眨眼，希望她能看懂她的意思，認個錯這件事情就會不了了之，沒想到時小媛壓根不吃這一套。

　　“不道歉，人家都是做錯事情道歉，我又沒做錯，讓我道歉不就是屈打成招了嗎?”

　　“小兔崽子，上個學把你能的?話接的挺好啊?你老師沒教你尊老愛幼?敢跟長輩這麽說話?”

　　“哼，時小婷！我們走！再也不回來了！”

　　此刻，時小婷沒有跟著妹妹一塊瞎起哄，而是安靜地坐在餐桌旁邊。得不到回應的時小媛一氣之下衝出了房門。

　　“看你給慣的！”

　　“我慣什麽了?孩子吃點東西高興高興你找什麽茬?都是命啊！想當初因為時寶書人老實才把閨女嫁給她，看看，現在過得什麽日子?看給孩子磕打的……”

　　“人都死了還說這些有什麽用?”沈剛兩眼望穿，時小媛離去的背影讓他惱火，他不免抱怨著張瑞蘭。

　　“怎麽就沒用了?人這一輩子，真是，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怪我，不應該把閨女嫁這麽遠。

　　“晚上脫了鞋和襪，不知清晨穿不穿。螻蟻尚且貪生，他連螻蟻都不如，輕而易舉的放棄了生命，背棄了家庭，從沒想過自己的老婆孩子會有什麽樣的境遇……

　　“思想困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隻為換取自由身，自私自利，真是苦了留下的人……”張瑞蘭不理會沈剛，一番感慨隨之而來。

　　跑出家門的時小媛一邊哭一邊大喊，“為什麽?全家人都不向著我?這麽久了，我好不容易才吃上一點好吃的，姥爺都要訓斥我！以前奶奶會幫我的，現在都沒人站在我這邊了！以前犯了錯誤，爸爸也不跟我計較，現在都怎麽了?有人幫我，我挨打也願意啊！”

　　許是心裡產生對姥姥姥爺兩人不速之客莫名的惡意，許是動刑之人不是她媽媽而是媽媽的爸爸，許是奶奶離開了這個家，讓她得不到一絲的庇佑，更或許是她的貪玩與想法沒有享受到姐姐的大力相助， 讓一隻高傲的領頭羊妥妥地變成了落湯雞。

　　她們一直都在想象姥爺和姥姥的身影，但從未想過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老天好似跟她們開了個玩笑，把她們身邊的人換了，但又沒換全。

　　時小婷追在後面，看到躲在前排房子拐角處的時小媛，暗自落淚，她喃喃自語，“小婷，你說，我們這是怎麽了?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

　　“對了，姥爺追過來了嗎?”

　　“沒有，你放心，姥姥在後面絆著他呢。”

　　“沒來就好……你說姥爺今天為什麽發那麽大的脾氣?”

　　“可能大人也有大人的煩惱吧……”

　　“有什麽比學習更為煩惱的事情嗎?大人總是這樣把氣撒到小孩子身上。就沒有想過小孩子受不受得住！”

　　“不會的，姥爺可能只是今天心情不好。”

　　“難道上帝真的不再憐憫我們了?我們以後是不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媽媽的長頭髮沒了，時珂嘉的爸爸死了，小媛，我們的爸爸也沒了……可是我們要學會堅強……”

　　“都沒了……”

　　時小婷也很難過，但她不能像妹妹這樣無理取鬧了，姥爺說的是對的，她們應該知曉餐桌禮儀，文明吃飯，對待長輩要做到謙卑有禮，尊老愛幼。

　　以前沒人看管的陋習該結束了。

　　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切的結束意味著什麽，真的像妹妹口中所說的一無所有了嗎?

　　事情到底是怎麽發展到這個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