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菜還熱著呢,還有酒,要不過來吃兩口吧。”孫耒說道。
不多時,門外走進一個黑衣男子,他雙手抱於胸前,左手握著一柄黑鞘古刀,雙眼如同兩道冷電,入得門來,令屋內為之一寒。
“需不需要我去殺了他。”男子重複這句話。
孫耒道:“你有把握嗎。”
“我可以試試。”
孫耒道:“那就是沒把握了?”
“他剛剛進屋時,我從他的腳步聲和氣息能夠感覺到,此人內功修為不俗。”
杜昌平道:“比你如何?”
“我說過,我可以去試試。”
孫耒夾了塊魚肉放在嘴裡,咀嚼幾下,好像不大合口,吐出兩根掛著肉的小刺,道:“蘇杭那邊賣給宗法天多少貨。”
杜昌平道:“宗法天已經預定了絲雨綢,蘇錦祥明年一年的,其中包括很多上等絲綢。”
孫耒道:“這麽說,蘇杭一帶,現在是沒多少貨了?”
杜昌平道:“恐怕是的,宗法天這次是下了血本,鐵了心要和我們對著乾,即便我們現在再出重金去買,也沒有貨了,即便等到後年,等新蠶吐絲,再紡織成布,染色,繡花,上市,最起碼又是幾個月的時間,未來這一兩年裡,我們恐怕很難再靠這條線掙錢了。”
孫耒道:“你怎麽看?”
杜昌平看向那男子。
男子眼神沒有一絲變化,就像他手裡那柄沒出鞘的刀:“我不知道,我只會殺人。”
孫耒道:“那行,你就去試試吧,不過記住了,只是試試。”
宗法天出了月港樓,正看到一輪明月從海上升起,一束清光自海面打了過來,淡淡的,朧朧的,帶著些許的涼意。
孫耒的酒很烈,隻喝了不到一壺,就感覺渾身發熱,此刻走出月港樓,迎面的一陣清風,讓他燥熱的酒意為之一緩,不等反抗,就被那柔和的月光撫平下去。
他沿著閔河,轉了幾個彎,走上一座橋,忽然停下。
從他跨上這座橋時,他就感到周圍的環境有了點變化,但這感覺只是若有若無,不甚真切。
等他走到橋的正中,這感覺就強烈了。
那是危險的感覺,那是死亡的氣息,是他久已沒有的,能夠激發出他澎湃鬥志的感覺!
月光和海風霎時間失去了作用,那股燥熱的酒意伴隨著血液迅速流經五髒六腑,匯聚丹田,就要噴薄而出。
宗法天下意識握緊了拳頭,馬上又松開,若無其事的接著往前走。
剛走出兩步,橋下突然翻上一個黑影,裹挾著一道白光,封住了宗法天的去路。
宗法天把腳收回,那個黑影轉了兩圈,刀尖直直的奔著他胸口過來。
宗法天腳尖一點,自橋面後躍出三丈,他退得快刀追得也快,且刀勢越追越盛,不見頹相,他落地後忽一矮身,從刀尖下鑽過,右掌作刀狀,斜擊而下。
那人身法奇快,一刀刺空馬上抽回,宗法天一掌發出就擊了個空,迎接他的,是黑衣人一招從上而下的豎劈。
這一刀來勢洶洶,對準了宗法天的肩頭,顯然是要把他的胳膊卸下。
“閣下可是孫老板的人?”
黑衣人不答話,一連十多刀,只顧狂劈猛砍,好像和宗法天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他刀勢凌厲,宗法天一雙肉掌不敢硬接,只能左右躲閃,閃了二十多招後,已頗顯狼狽。
黑衣人似乎已和刀合二為一,
每一刀揮出,人也跟著融合進去,讓宗法天找不出可以出手的間隙,幾次要出掌,都被黑衣人的刀鋒迫回。 黑衣人也看出宗法天的功夫都在拳掌上,所以一直快打猛攻,不給宗法天掌力吐出的機會。
又過了十多招,宗法天“砰”的一聲撞在牆上,黑衣人刀貼著牆劃出一串火花,明暗不定中,宗法天看見那一張毫無感情毫無生機的臉,就如他的刀一樣。
黑衣人的刀在將要砍中宗法天肩頭時,忽然變成了刀柄,撞在宗法天肋下。
宗法天連退三四步,咳了幾聲,等他再抬頭時,那黑衣人已經不見了。
黑衣人回到月港樓,孫耒杜昌平還在,專為等他回來。
“怎麽樣?”杜昌平忙問。
“他的武功不如我。”
“不如你到什麽程度?”杜昌平又問。
“我本可以殺他。”
孫耒眼裡放了光:“真的?”
“真的,不過我沒殺他。”
孫耒道:“你既然能殺他,為什麽不殺?”
“因為你自己說的,要我隻去試試。”
孫耒氣結:“你……”
杜昌平道:“沒殺就沒殺吧,總算今晚摸清了他的底。”
孫耒道:“如果再有下次,你有幾成把握?”
“十成,五十招內,我能取他的命。”
孫耒滿意的點點頭,杜昌平笑道:“看來宗法天也是徒有虛名,經過這一晚,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麽狂了。”
孫耒道:“他如果識趣,乖乖的來給我道歉,我還能讓他在泉州混口飯吃,如果再不懂規矩,我就讓他沒地後悔去!”
杜昌平道:“那我們下一步該這麽做?”
孫耒道:“明天你替我跑一趟泉州府,請胡知府再去敲打敲打他。”
他給那黑衣人倒了一杯酒,然後端起自己的酒杯,道:“來,咱們喝一個,提前慶祝一下。”
黑衣人喝完就走,孫耒撂下杯子,感覺嗓子眼到肚子都火辣辣的,急需要釋放,他想到了麻生涼子。
次日,杜昌平照孫耒的意思,去找了泉州知府胡俅,胡俅也答應找宗法天談談。
而杜昌平剛走,宗法天的人也去了,邀請胡俅晚上來宗府一敘,胡俅問他什麽事,那人說宗法天想請知府大人吃一頓家宴。
胡俅心裡直犯嘀咕,宗法天和孫耒的矛盾,杜昌平已經簡單說了,他也覺得宗法天這麽做有點不合規矩,至於合誰的規矩,那他不管。
可杜昌平前腳走,宗法天的人後腳到,還要請他吃飯,這是什麽意思?
傍晚時分,丫鬟給他換衣服時他就在想,他之所以能安安穩穩當這個泉州府,可以說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宗法天和孫耒之間的太平,甚至可以說,整個福建太不太平,都要看孫耒和宗法天。
如果他們倆鬧翻,那麽我這個泉州知府,就成了首當其衝,要面對他們矛盾的人。
如果我壓不住兩人的矛盾,鬧到了福建三司那裡,那我這個泉州知府只怕也乾到頭了。
所以當他走出門坐上轎子後,他就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勸宗法天讓一步,不要讓泉州亂了套。
宴席設在了宗府裡專門用來待客的大廳。
宗正本想問問宗法天有關“枯木功”行氣的一些問題,但周管家告訴他今晚老爺要宴請一位重要的客人,不能去打擾,宗正就隻好去陪許瓶兒。
宴席除了旁邊伺候的丫鬟,就只有宗法天,婁視勤,胡俅三人。
雙方寒暄了幾句之後,胡俅直奔主題:“宗老板,今天早上孫耒的人來找過我了。”
宗法天道:“說了什麽,可是跟我有關?”
胡俅道:“是說你搶他生意的事。”
“這天下的生意人人做得,他孫耒能做,我為什麽不能做。”
胡俅道:“話是這麽說,可宗老板不要忘了,人家孫耒可從沒動過你牙行的買賣,你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不仁不義了,本官雖然不是江湖人,也不經商,但本官也懂得,這江湖人和商人,最講究一個‘信’字,宗老板說是不是啊。”
“胡大人言之有理。”
胡俅道:“所以啊,本官今夜來赴宴,不為別的,你……”
宗法天忽然拍拍手,胡俅一愣,不知他是何用意,婁視勤笑道:“胡大人不忙說事,咱們先聽聽曲,看看舞。”
胡俅道:“看舞?”
耳聽得環佩聲響,一陣醉人的香風襲來,大廳內已多了六個女子,其中五名女子拿著樂器,形態各異,面容姣好,最中間的那個,赤著腳,光著兩條筍一般的胳膊,一身胡女的打扮,含笑走來。
六名女子齊齊朝胡俅施禮,鶯聲燕語,悅耳動人,胡俅見這六名女子個個貌美如花,尤其中間那位胡人打扮的,更是眉目如畫,他心神為之一晃,說:“我說宗老板,你這……”
宗法天笑道:“良辰美景,有酒怎能無曲,有曲怎能無舞呢,胡大人盡管看,有什麽話咱們便賞舞邊聊,妙雲,開始吧。”
一串連珠音落地,妙雲開始隨音節起舞。
宗法天給胡俅斟滿了酒,說道:“胡大人真的以為,眼下泉州這樣的局面是最好的嗎。”
胡俅把眼光從妙雲身上挪回,回了一句:“唔。 ”然後又趕緊把眼光放在妙雲身上。
宗法天道:“其實這樣的局面看起來很穩,但這只是暫時的,孫耒此人貪心太重,胡大人可知道他通過走私的獲利,有多大嗎,而他每次給你和三司衙門的孝敬,又有多少嗎。”
胡俅道:“孫耒究竟能獲利多少,這個本官倒不曉得。”他嘴上應答,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妙雲那柔若無骨的腰肢,好像自己也要忍不住隨著她一起扭動。
婁視勤看了宗法天一眼,微笑不語。
宗法天道:“我可以向胡大人和三司承諾,孫耒能給你們的,我一定可以給雙倍。”
“呃,雙倍,什麽雙倍?”
宗法天道:“自然是每年給你們的供奉銀。”
“這……這不大好吧……”胡俅雙眼迷離,已經開始魂不守舍。
宗法天道:“孫耒的走私說到底是於朝廷律例不合,朝廷不問尚可,一旦追查下來,那孫耒就是死罪,到時候所有跟他有關系的人,都逃不過牢獄發配的下場,如果把他的生意全交給我,我利用牙商的身份,就可以正大光明做這些事,胡大人覺得,哪種方式更安全,更穩妥一點呢。”
胡俅的魂已經完全放在妙雲身上,如饑似渴的眼神,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了,對宗法天這番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宗法天高聲道:“妙雲,來敬胡大人一杯。”
妙雲媚笑著,腰肢輕擺,端起酒杯遞給胡俅,胡俅忙接過,一把握住妙雲的柔荑,盯著她微微起伏的胸膛,貪婪的吸著妙雲吐出的香氣,一時間忘卻了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