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執中再也控制不住眼皮,隻覺得身子迅速下墜,不知要墜到什麽地方去。
他想要大聲呼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想要動一動,手腳就像不是自己的,就這麽一直下沉,下沉……
我終於要死了嗎?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
不,我還有好多事沒做,我不能死!
他內心狂喊,身子墜入一片大海,海水順著他張大的嘴巴湧入喉中,自然而然的衝進腸胃。
不知怎麽的,談執中的意識竟然開始清醒,他很明確的感受到一個冰涼的東西貼著他的嘴唇往裡倒水。
不管嘴裡是什麽,本能使他張大嘴巴接納。眼皮又重新抬起,眼前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談執中一驚,想要躲開,無奈沒有絲毫力氣,中年男人把手中瓷瓶放下,道:“小子,你很有骨氣,不錯。”
談執中咂咂嘴,嘴裡沒什麽味道,剛剛喝下去的應該是水,沒等他說話,那中年男人已經端來了一盤燒雞,說道:“我隻吃了半個,本來另外一半留著明天吃的,現在便宜你了。”
“前輩,那你呢。”
中年男人回到遠處坐下,道:“剛恢復點就假惺惺了?放心,我餓不死。”
談執中再無糾結,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雞肉就往嘴裡塞,也不管這燒雞是酥是脆,是鹹是辣,頃刻間就把半隻燒雞吃個精光,連平常不吃的軟骨也給嚼了。
被那男人灌了瓶水,又吃了半隻雞,更覺得餓了,不過總算讓他恢復點體力。
談執中躺在地上,不打算站起來,因為那樣只會徒增消耗,站起來能怎樣呢,出去嗎?
兩人一個坐一個躺,誰也不說話,直到石室內亮起了縷縷柔光,只聽那中年男人自言自語道:“今晚的月亮很圓吧,春梅,你現在怎麽樣了……”
談執中心道:“春梅是誰?啊,一定是他的心上人,或許是妻子也不一定,他一個人被關在這裡一定很傷心,那個春梅知不知道他在這。”
其實傷心的人何止那個男人,他難道不傷心嗎?
如果一輩子待在這山洞裡,葉流珠怎麽辦,生死不明的父親怎麽辦,池招雲,宗正這些朋友又怎麽辦?
談執中沒有往這想,隻覺得這個怪人還不算壞,畢竟救了自己一命,我得問問他為什麽落到這個田地。
“前輩,你……”
剛剛開口就被那人罵了回去:“叫什麽叫,煩不煩!”
談執中心想反正我隨時都有可能死在這,總不能就這樣一直不說話憋死,你想罵什麽我聽著就是了。於是問道:“多謝前輩救我一命,還不知道前輩怎麽稱呼?”
“怎麽,你劍下不死無名之鬼?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能殺得了我嗎。”
談執中一頭霧水:“前輩,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怎麽好端端的我要殺你?”
“我看你小子硬氣,不忍心見你被餓死,沒想到你也是個奸猾小人,別跟老子說話,我不會再給你吃的了!”
談執中道:“我真的不是來殺你的,前輩你是不是搞錯了。”
中年男人下了逐客令:“你現在就滾吧,回去告訴他,想殺我就自己來。”
談執中更糊塗了:“他是誰,誰要殺你?”
之後就是他已經漸漸習慣了的沉默,談執中體力稍複,腦子登時清醒:“他被關在這地方竟然還有吃有喝,那就是有人送來,這麽說想殺他的人很可能跟關他的人有關系,
難道他誤把我當成那些人了?” “前輩,究竟是誰把你關在這地方,究竟又是誰要殺你?”
中年男人怒道:“你他媽的煩不煩,老子不是叫你滾嗎,滾!”
談執中被嚇得一激靈,立馬閉嘴,接著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他掙扎起身,挪到那數十個孔前,外面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月光自孔中透入,淡淡的,朦朧如夢。
今天是十五嗎?
唉,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上一個月圓之夜我在幹什麽?
談執中想不起來了。他這才發現,那些終日陪伴你的,被你認為尋常的東西,總能在某一時刻讓你想要努力去回想,去抓住,可是你什麽也抓不住,因為你從沒有在意過。
山洞外隱約可以聽見蟲鳴聲,已經入夏了,山洞裡還是很涼,坐久了還會有點冷。
談執中對著零碎的月光思緒茫茫,無來無去,那些熟悉的臉龐一一閃過心頭,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卻被一聲沉重的歎息打斷了所有的念想。
這聲歎息當然不是來自他,而是來自那個中年男人。
這已經是談執中第二次聽見他歎氣了,每一次歎氣聲中似乎都包含了許許多多難以言明的情感。
也許是老天的安排讓我遇見這個怪人,能在死之前結識一個朋友倒也不錯,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不對,有人給他送吃的,可沒有人給我送,萬一他不給我東西吃,去黃泉路的豈不就我一人?
越看這人越覺得奇怪,談執中挺起膽子問道:“前輩,你還好吧?”
那人低著頭不說話,談執中又問:“前輩你如果有什麽傷心事,不如就說出來,反正這裡就我們兩個人,說出來就會好得多了。”
中年男人吐了一口痰:“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談心。”
他話雖不善,但語氣已不如先前那麽蠻橫,談執中心想有門,當下笑道:“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也許很快就要共赴黃泉了,死之前難道還不能在一塊說說話嗎。”
中年男人道:“放心吧,他不會讓我這麽死的,他想要的東西還沒得到呢。”
談執中道:“前輩說的他究竟是誰,就是他給你送吃的來嗎?”
男人抬頭,雖然黑暗裡看不見對方的臉,但談執中依然很感覺到那一對電光般的眼神:“小子,你真不是他派來的?”
談執中苦笑:“前輩要我說多少次,我真的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派來的,更不是來殺你的,你非不信我也沒辦法。”
又是一陣沉默,石室內響起一陣鐵鏈撞擊聲,中年男人不再理他,背靠牆壁睡下了。
談執中無奈,隻好面向洞外的月色,因抵不住饑餓感,靠在壁上沉沉睡著了。
睡得正酣被人搖醒,只聽一人說道:“別睡了,吃飯。”
談執中無力的睜開眼,洞內光線明亮,原來他已經睡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了。
中男人打開食盒,從裡面拿出一碟剩菜和一個饅頭遞到他面前,說道:“吃吧,吃飽了好有力氣送我上路。”
又冷又硬的饅頭此刻對於談執中來說,簡直比皇帝老兒吃的東西還要香,盡管他沒見過皇帝吃什麽。
菜雖然涼,余香猶在,談執中稀裡糊塗吃個乾淨,擦擦嘴,道:“多謝前輩大恩大德,不過我把你的東西吃了,你怎麽辦?”
中年男人道:“吃都吃了還說什麽廢話,吃飽了沒有。”
談執中道:“不太飽,不過已經很好了。”
中年男人道:“那就行了,來,動手吧。”說著把眼睛一閉,真就一副閉目待死的樣子。
談執中正色道:“前輩,我真的不是來殺你的,我跟你說了很多次,我是無意間到了這裡。”
中年男人睜開眼打量著他:“那你倒說說,你是怎麽來的這裡。”
談執中歎道:“我和我幾個朋友被敵人追,在一處瀑布上交戰,我不敵他們,生死之際我不顧一切劈出一劍,因為引來了雷電,我被打昏了,迷迷糊糊的掉下瀑布,然後跟著水走,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個山洞裡,我本想原路返回,但路被堵死了,我就順著河走,無意間找到了這。”
中年男人道:“你說你劈出的一劍引來了雷電,這麽說你被雷電擊中了?”
談執中道:“是的。”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笑話,你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撒謊都撒不真,這世上焉有被雷電擊中還能活命的人?”
談執中道:“你不信那也沒辦法,我也很奇怪,醒來之後我發現我的內力全沒了,現在想想,可能就是因為雷電的原因吧。 ”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道:“你會武功?”
談執中道:“本來是會的。”
中年男人道:“什麽意思。”
談執中道:“我現在內力全無,就算還記得招式又有什麽用,何況被困在這個地方,會不會武功有什麽區別呢。”
中年男人道:“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
談執中道:“呃,不止一個……”
中年男人道:“你的劍法是跟誰學的。”
“你怎麽知道我……”談執中忽然想到自己還帶著一柄沒鞘的劍,笑道:“我的劍法是和我爹學的。”
中年男人漫不經心的道:“這把劍也是你爹給你的了?”
談執中歎道:“是啊,這是他一生最心愛之物,傳給了我,要我好好保管,誰想到我現在被困在這裡,恐怕這把劍要跟我一起爛在這山洞裡了。”
看著驚鴻劍,想到生死不明的父親,他一陣心酸,紅了眼眶。
“你父親的劍又是從何處而來。”中年男人的語氣忽然變得嚴厲。
談執中茫然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只知道他有這麽一把劍,而且他也從沒跟我說過他是怎麽得到的這把劍。”
中年男人冷笑:“我看是搶去的。”
談執中道:“家父絕不是那種人。”
中年男人道:“你怎麽證明?”
談執中道:“他是我爹,難道我不了解他嗎。”說完這句話就覺得心虛,因為他自從離開劉家村以後,就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很了解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