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東南方五十裡,有一座小鎮,有住戶近千,民風淳樸,鎮西側有一座荒廢宅院,不知是何人所有,哪年所建,連鎮上老人對此也不甚了了,不過鎮上居民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不要輕易靠近這個宅子。
因為有人在這座宅院附近看見過一些可怕的東西,於是“荒宅鬼影”的傳說就流傳開來。
曾有三個膽大力壯的青年,拿著鋤頭鐵鍬,趁夜進入宅子,想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麽妖魔鬼怪,結果他們出來以後,個個神情恍惚,整天胡言亂語。
鎮上居民想到了上清宮,去請張修緣出手降妖除魔。
張修緣那時剛發現《上清秘籙》丟失,急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就委派幾個弟子去那看看。
上清宮弟子在荒宅住了兩天兩夜,別說鬼,連條貓狗也沒有,可當他們離開後,又有人在這附近看見了鬼影,還聲稱看見宅子裡亮著燈。
從此,這座宅子就成了小鎮上的禁忌之地。
現在,荒宅內就亮著燈。
燈下坐著一個面色蠟黃,臉部僵硬,但雙眼卻明亮有神的人,看這人是男人裝扮,身形卻像個女人。
她身邊還有一個苗人打扮的老婦,臉上布滿了裂紋,燈火照耀下,皮膚散發著詭異的幽光,她面向那女子垂手而立,顯得很是恭敬。
二人誰也不說話,屋內靜得出奇,甚至可以聽到火苗跳動的聲音。
深夜荒宅,一燈兩影,動靜皆無,怎不叫人發怵?
約一盞茶的工夫,一道黑影從宅子西牆翻下,穿過滿庭雜草,徑直來到中堂,敲了敲門,屋內女子和老婦同時抬頭,老婦人去開門,只見門外走來一個身著夜行衣的老者,一臉精明幹練之色,他向坐著的女子躬身作揖,道:“姑娘的吩咐已經傳下去,李家兄弟已經跟上他們。”
“辛苦葛老。”這聲音嬌媚誘人,充滿磁性,與他男人裝扮極不相稱。
葛老面帶猶疑,似有下文,姑娘道:“他們不是兩個人去的,是不是?”
葛老道:“姑娘明鑒,李家兄弟帶去了南山七鬼。”
姑娘打鼻孔裡發出一聲冷笑:“我就知道,他們倆那熊樣是改不了了。”
老婦道:“姑娘讓他哥倆跟著他們,看看他們在何處落腳,怎麽又把南山七鬼給叫去了。”
葛老道:“很顯然的,他們吃了虧,要找回場子。”
姑娘道:“有本事自己找,帶那麽多人,以多欺少算什麽英雄好漢,他們倆就沒讓我省心過,都二十露頭的人了,什麽時候才能長大點。”
言語之間對那二人像是不滿,又像是母親對頑皮孩子無奈的憐愛。
老婦臉上裂紋一擠,嘿嘿笑道:“這不全仗姑娘教導嗎。”
姑娘語氣一變,充滿了嚴厲:“有些事可以教導,但有些事做錯了就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老婦聽她語氣不善,當即緘口,葛老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姑娘語氣再變,柔軟動聽:“再辛苦葛老一趟,去把他們叫回來。”
葛老道:“姑娘想留著那幫人?”
姑娘沒說話,看他一眼,葛老一震,忙道:“我這就去。”
他如箭矢般掠過庭院,翻向牆外,姑娘道:“這樣的身法,難怪鎮上人看見了以為是鬼呢。”
敢情他們就是鎮上居民口中的鬼。
這姑娘也不是別人,正是在上清宮失利的路函谷。
這座荒宅也從來都不是什麽鬼宅,
更沒有鬧過鬼,鎮上居民看到的“鬼”其實是人,路函谷手下的人。 一個月前,路函谷到了這個鎮上,以這座荒宅為臨時聚集地和指揮地,為了避免暴露,就隻好讓手下人嚇一嚇鎮上的居民,這些居民不懂武功,很容易就誤以為是鬼怪。
那三個膽大的青年,運氣不好,碰上了“鬼”,被“鬼”以重手法打中穴道,從此半瘋半傻。
老婦恨恨的道:“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眼看張修緣就要被廢,誰成想韓少康突然橫插一手,還殺了咱們這麽多人。”
路函谷道:“即便韓大俠的人不來,我們恐怕也得不了手,你沒有注意到張修緣身邊站著的那幾人嗎,他們不是上清宮弟子打扮,但個個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那個和李家兄弟交手的人,應該是和他們一夥。”
老婦道:“就算他們是高手又怎樣,我們這邊不是沒有高手,姑娘準備了這麽久,難道還不能一擊致命嗎,要不是韓少康,我們豈能功虧一簣!”
路函谷目視燭火,一字一句的道:“記住了,下次不要叫他名字,要叫韓大俠。”
老婦不以為然:“韓大俠?姑娘你還真尊敬他。”
“我當然尊敬他。”路函谷揭下那張蠟黃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嬌豔動人的臉龐來,她眼波中流轉著無限的崇敬,仿佛韓少康就在眼前:“因為他是大俠,人人敬仰的豫章太守。”
老婦不明白姑娘為什麽會用這個態度對韓少康,不過姑娘讓她不明白的事很多,她也不想問,隻問道:“不管怎麽說,姑娘控制張家的計劃失敗了,咱們現在該怎麽做?”
路函谷道:“先什麽也不做,等葛老把李家兄弟和南山七鬼找回來,等我號令。”
老婦道:“那張德全怎麽處理?”
路函谷道:“先留著吧,日後沒準還有用。”
老婦道:“那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路函谷道:“你先走,我在這坐會兒。”
老婦不解的道:“你一個人?”
路函谷道:“難得有這麽個清淨的地方,我想多待一會兒。”
老婦點點頭,掩上房門離開。
屋子裡只剩下路函谷一人,和一根將要燃盡的蠟燭。
路函谷仔細回想起自己的計劃,這計劃原本是天衣無縫的。
張德全被逐出張家後,在江湖上輾轉落魄了五年,直到兩年前路函谷找上他,說要讓他重回張家,並讓他當上張家族長。
盡管張德全到現在為止還覺得這是一場夢,但他還是答應幹了,因為路函谷找上他時,他身無分文,幾乎就成了過街老鼠,所以他沒有理由不乾。
於是計劃開始。
首先要盜取張家秘寶《上清秘籙》,這秘籙只有歷代家族族長才知道裡面的內容,也只有歷代族長有資格保管,從張德全口中得知,秘籙就藏在上清宮中。
路函谷用了七天時間摸清了上清宮內布局,然後找上郭平甫,郭平甫雖是張修緣弟子,但一直得不到重用,對張修緣心存不滿,與路函谷的人一拍即合,協助妙手神偷潛入上清宮偷取《上清秘籙》。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那就是秘密綁架了張家四房房頭和他們妻兒老***他們廢掉張修緣族長之位,同時承諾張家人,不會傷害張修緣一絲一毫,更不會傷害整個張家,張家人迫於無奈隻好答應。
萬事俱備,一切事情都在她計劃中進行,張德全當上張家族長,她控制整個張家。
北孔南張,張家傳承千年,在江西根深蒂固,其人際關系盤根錯節如同巨網,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無不相熟,控制張家對於路函谷來說,是她實現自己人生目標的重要一步。
若這計劃成功,她就能成為江西武林的第二號人物,在整個武林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雖然以她的實力未必輸給頭號人物韓少康,但她卻默認了自己是第二號人物。
因為韓少康是個大俠,在她心目中,一個真正的, 高山仰止的大俠。
因為他,她甘願做第二號人物,亦甘願永遠藏在人皮面具之下。
可是她心中的大俠卻壞了她的計劃,逼停了她朝人生目標邁出的重要一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再周密的計劃,再隱秘的行事,總會露出破綻馬腳,以韓少康的能耐想查出她的計劃並不難,他要出手阻止也在情理之中。
怨他嗎?
他是個大俠,自然要為武林同道仗義出手,有什麽理由可怪他呢?
怪那幫人嗎?
不,如果不是韓少康派人救出了張家族人,就算他們武功再高,路函谷也有辦法除掉他們,因為她準備了兩年,勢在必得。
那就只有怪自己了,是自己計劃不周?
也不,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一個人再聰明,也無法預料到事情發展中出現的所有可能的意外,那幫人是個小意外,韓少康是個大意外。
“韓大俠呀韓大俠,你可知道你壞了我的大事。”
路函谷幽幽一歎,蠟燭跳動兩下,終於燃盡而滅,路函谷亦起身出門。鎮子裡靜悄悄的,居民們安睡在夢鄉,誰會想到這座“鬼宅”裡竟然走出來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住在這樣與世無爭的地方,好像也不錯。”
路函谷眼中浮現出一絲向往,她深吸一口氣,空氣裡飄滿了鄉村獨有的泥土與牛糞的混合味道,這味道險些讓她一口氣嗆住,那一絲向往也隨之消散。
路函谷走入濃濃的夜色中:“放心吧,以後這裡不會鬧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