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修緣在幾位道童的簇擁下往三清閣去,奚寸金站在涼亭裡,糾結片刻也跟了過去。
他本不願,也不想多事,但考慮到張修緣肯頂著應天教的壓力收容他們,他如果有什麽困難,能幫也就幫一把。
三清閣坐落於上清宮正北方,坐北朝南,閣有兩層,高達數丈,是張修緣平用來接待外客所用。
上清宮的弟子得了觀主之命,請對方進門,奚寸金走到三清閣時,只見門外廣場站滿了人,除了上清宮弟子外,另有數十人站在正中央,形形色色,一時看不出底細,張修緣並一眾弟子長老則站在門前。
奚寸金擠在上清宮弟子中,與張修緣相距十多步,伸頭往裡張望,他見張修緣面色沉重,心知對方來者不善,暗暗盤算著要不要幫他。
張修緣同弟子來到三清閣時,對方幾十人已經在等候,令他驚訝的是,來的人中並不都是外人,而有一半都是張家族人。
其中還有幾位族中的長老,他們站在那一動不動,看見張修緣也不打招呼,好像從來不認識這人。
他們雖是長輩,但張修緣是張家族長,又是上清宮觀主,不該如此無禮,這些人平時見了張修緣也是客客氣氣的,今天倒像換了一個人。
張修緣知事出反常,他目光在張家族人面上一一掃過,最終落在了三個男人身上。
這三人站在最前面,顯然是一群人的首腦,左右兩人身形頎長,各執一劍,中間那人身材較瘦,比旁邊的矮了半個頭,卻是兩手空空。
張修緣心中一凜,這三人面無表情,臉上肌肉如死屍般僵硬,黃得不像真實皮膚,只有一雙眼珠還在滴溜溜的轉,不然乍看真就以為是三張死人的臉。
奚寸金隻一瞥,就知道他們戴了人皮面具,張修緣雖然很少涉足江湖,但也見多識廣,亦看出對方是有意遮掩自己相貌。
上清宮弟子中有一半是張家族人,他們見族中長輩突然到訪,跟著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自己又繃著臉不認人,不禁感到奇怪,漸漸的把他們圍成一個圈,等候觀主示下。
正中間那削瘦漢子朝張修緣欠身作揖,道:“張觀主請了,在下路函谷,久聞上清宮乃正一祖庭,張觀主賢名遠播,今日特地帶了幾位朋友來拜見,我左邊這位叫李一,右邊這位叫李二。”
張修緣一邊在腦中搜索“路函谷”這個名字,一邊回禮道:“路先生有禮。”
路函谷道:“張觀主,跟我來的這些人想必你也都認識。”
“當然,這些都是我張家人,不知路先生何以結識我張家族人,又何以帶著我族人來見我?”
張修緣如電的眼神從他們面上掠過,有的不敢和他四目相對,把頭別過去,有的嘴唇微動,似乎有話要說,看了眼那路函谷,又抿緊了嘴唇,好像很怕他。
上清宮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疑惑,顯然是都沒聽過“路函谷”這個名字,想來是胡謅的,至於那李一李二,不用問,絕對是假名字。
路函谷道:“張觀主,我聽聞貴家族中最近出了點事,族中有幾位房頭突然失蹤了,張觀主一直在查這事,是不是?”
張修緣一驚,這事他一直秘密調查,吩咐了族人不可泄露出去,他又是從何得知?
奚寸金也看得新鮮,這個路函谷說話聲又粗有低,卻不夠自然,分明就是壓著嗓子說話,再看他那前凸後翹的身材,應該是個女子。
張修緣道:“張家內部事,
不足為外人道,閣下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路函谷並不著急回答他,又問了一個問題:“我還聽說上清宮歷代觀主都負責看守一樣東西,這樣東西據說是漢代張道陵留下的《上清秘籙》,不知是否有此事?”
張修緣心裡一咯噔,看來是猜對了,這群人多半就是他要查的人。他面上不動聲色:“這些事與外人無關,不知閣下用了什麽法子,請得動我族中這麽多前輩,來我上清宮究竟想幹什麽,痛快說了吧。”
他剛剛觀察幾位族中前輩的表情,見他們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心想多半是受了這個路函谷的脅迫,難怪看到他像沒看到。
路函谷哈哈一笑:“張觀主爽快人,那我也不拖泥帶水了,我想先請張觀主見一個人。”
他這麽一笑更加暴露了自己是個女人,在場眾人越發疑惑,不知對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麽藥。
張修緣這邊已經有人忍不住,一個叫張德祥的人叫道:“來都來了,幹嘛藏頭縮尾的,把那死人臉皮揭了,讓我們看看你什麽樣!”
路函谷道:“這個可辦不到,我的樣子不能給你們看到。”
張德祥道:“四爺五爺,你們到底怎麽回事,這人是誰啊?”
被叫“四爺五爺”的二人,年齡在六十開外,站在一起,陡然被張德祥一叫,嚇了一跳,低著頭不說話。
張修緣道:“四叔五叔,我一向敬重你們,只是今日這局面,希望你們給我一個解釋。”
四爺咽了口吐沫,正要開口,被路函谷截斷:“張觀主,我要請你看的人你也是認識的。”
張修緣暗歎一聲,道:“你想請我看什麽人。”
路函谷向身後招了招手,只見人群中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青臉漢子,一直走到路函谷身前,道:“張觀主,好久不見。”
張修緣輕蔑的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張德全先生。”
上清宮弟子中起了一陣騷動,年長的都知道,這個張德全原本也是張家人,是張家四房的,也就是被張修緣稱“四叔”的那人,七年前因為犯了族規被張修緣逐出張家。
有弟子開始猜測,這次他突然出現,是不是四房要替他向張修緣討個公道?
這個猜測馬上被否定,要討公道七年前幹嘛去了,何必等到現在,再說張家四房房頭張修平到現在也沒有出現。
張德全嘿嘿笑道:“七年前你把我趕出張家,可沒想到今天我還會回來吧。”
張修緣淡淡的道:“要是來上清宮參拜,我自然不攔你。”
張德全冷笑不語,張修緣道:“路先生,你讓我見這個張家叛徒,有何用意。”
路函谷道:“張觀主差矣,我這趟來就是想向觀主澄清一件事,七年前張德全是被冤枉的,張觀主把他逐出家譜,趕出張家,這件事可做錯了。”
張修緣道:“他勾結奸邪,圖謀不軌,有違我張家祖訓,當年把他逐出張家也是經過幾位房頭商議之後的決定,閣下一外人,也想管我張家的事?”
路函谷道:“我自然不敢插手張家的事,只是替這位張德全大哥感到不平,所以啊,我這次來就是想請觀主還他一個清白,讓他重回張家門庭。”
張修緣冷笑:“不知閣下想讓我怎麽還他清白。”
路函谷拍了拍手,只見身後人群中又走出四人,赫然就是失蹤七天的張家四位房頭。
張修緣大吃一驚,上清宮弟子亦在小聲議論,被兩位長老喝止,那四人見了張修緣也不行禮,木頭似的站在一邊,四房頭張修平最先開口:“族長,德全七年前的確是被人冤枉的,這件事我們都已調查清楚了,私下也都商議過,同意讓他重回張家。”
張修緣語氣不善:“你們都和誰商量了。”
張修平道:“自然和其他三位房頭。”
張修緣道:“這麽說你們已經商量好了,不管我同不同意都沒用了是不是。”
張修平道:“那倒也不是,你是族長,這件事當然要你點頭。”
張修緣道:“這七天你們都去哪了?”
其余三人不說話,張修平道:“也沒去哪,就是調查七年前德全那件事。”
張修緣知道這個四房房頭一向和自己合不來,當初他被推選成族長時,張修平就很不服氣,明裡暗裡不知較了多少勁,張修緣一直忍讓退避,才保了這麽多年平安。
而他和其他三房頭無故失蹤七天,又夥同一群外人出現上清宮,要曾經的叛徒張德全重回張家,這一切的一切擺明了是有計劃有預謀的。
張修緣預感事情不妙,對方的預謀可能不是針對張家,而是針對他。
這時,四房長老站了出來,說道:“修緣啊,當年的事的確已經調查清楚了,德全這孩子是被冤枉的,凶手我們也已經送交官府了,你看是不是可以讓他重回族譜?”
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張修緣冷然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張修平道:“恐怕這事由不得你。”
路函谷道:“張觀主,還記得我剛剛問你的,你們上清宮歷代觀主負責保管的《上清秘籙》嗎。”
張修緣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路函谷右手往前一伸:“請將《上清秘籙》拿出來。”
張修緣道:“這是我張家祖輩相傳的東西,怎能輕示外人。”
路函谷道:“張觀主是不肯拿了?”
張修緣道:“當然不行。”
張修平冷笑道:“你就別裝了,《上清秘籙》已經丟了一個月了!”
眾弟子嘩然,他們雖然不知道《上清秘籙》究竟是什麽東西,但他知道這是張家歷代族長觀主要保管的東西,等於是族長觀主的認證資格,丟失《上清秘籙》可不是鬧著玩的。
眾人紛紛看向張修緣,奚寸金暗道不好,他開始後悔自己要來這一趟,眼前這局面分明就是有意針對張修緣。
《上清秘籙》丟失一事只有張修緣一人知道,他們又是從何得知?
這些人突然失蹤,突然出現,現在又提出張修緣丟失《上清秘籙》,他們到底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