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隨著王聃,林庚叔等人轉回那個收留難民的村子,王聃帶了數百人,撒在村子一圈,只要看見有偷偷溜走的,立馬就給抓住。
這時已經是深夜,村民們基本已經睡熟了,王聃待一切準備就緒後,派出十人進村,拿著鑼和槌,一邊敲打一邊喊。
這份難得的靜謐瞬間就被打破,宗正隻覺得那些鑼聲就像敲在自己腦袋裡,不禁皺起了眉頭。
村民們被這動靜驚醒,紛紛亮起了燈,穿好衣服,按照那些人所喊的,耷拉著腦袋走到村口聚齊。
他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愣愣的走出來,又愣愣的站著,看著。
他們當中有不少見過王聃的面的,知道今晚應該是有大事要發生,一個個噤若寒蟬,些許困意,也被眼前圍著的一圈人給嚇沒了。
王聃收留他們,給他們住,給他們吃,現在要把他叫起來站在外面,誰也不敢說句埋怨的話。
李弘昌是此地督管,奉王聃之命,讓那些村民五十人一隊,排成五排,等宗正辨認過了,就放他們回去。
王聃清清嗓子,高聲道:“眾位鄉鄰,三更半夜打擾大家休息實在對不住,只因我金蟬教裡遭了賊人!”
村民們一臉惶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不敢吭聲,生怕把自己當成了賊。
王聃又道:“那兩個賊人就混在這個村子裡,所以今晚我把大家都叫起來,就是為了辨認,大家不要害怕,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凡是我們辨認過的,就可以回去睡覺了。”
村民們出了口氣,稍稍安下心來,心裡開始埋怨那兩個賊,人家王教主好心收留,你們還去偷人家東西,簡直就是畜生,還連累大家夥不得安寧。
“不過我要提醒大家,村子的一圈都是我的人,誰要是想溜走的,可別怪被我們當成賊抓起來!”王聃又補了一句。
村民們剛放下來的心,瞬間有提到了嗓子眼。
王聃向宗正說道:“有勞田小弟了。”
他專派一人舉著火把跟在宗正身旁,宗正的眼神掃過那一張張疲倦驚惶的臉,心中老大過意不去,待看到劉氏和晶晶時,報以歉意的一笑。
祖孫二人不知道宗正這是唱哪出,怎麽剛剛還在屋裡一起吃飯,轉眼他就跑去和金蟬教主一起了?
不到半個時辰,宗正全部辨認完畢,並無那兩名賊人,而把守村子周圍的人,也沒有發現有誰溜走。
王聃向村民們說了幾句抱歉的話,大家陸陸續續回去了。
宗正道:“我一路上都在留意他們,知道他們在村子裡的住處,我帶你們去。”
林庚叔道:“我看不必了,既然他們人都不在這,去住處也看不出什麽。”
陳文合道:“想必是已經逃了,這次打草驚蛇,不知他們什麽時候還會再來。”
戚雄威道:“你好像很想讓他們來偷東西似的!”
陳文合白他一眼:“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們不來,我們怎麽把他們一網打盡呢。”
林庚叔問道:“田兄弟,那兩個賊人身手如何?”
宗正道:“我沒跟他們交過手,一直都是尾隨他們,武功底細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們的輕功倒還不錯。”
林庚叔自語道:“這麽說不是一般的小偷……”
王聃道:“我堂堂金蟬教,難道還怕了兩個強盜嗎,既然沒什麽事,那我們就回去吧,這位田小友……”
宗正道:“我就住在村子裡。
” 王聃道:“那好,多謝你仗義出手,金蟬教隨時恭候大駕。”
宗正回到住處時,劉氏已經睡下,晶晶卻坐在凳子上沒睡,專為等他。
可當他回來後,晶晶卻不敢和他說話,只是看著他,那眼神裡又是奇怪,又是害怕,又是擔憂。
宗正知道她想問什麽,就一五一十的和她說了。
晶晶聽完,更加覺得宗正和她們不是一路人,心中不免惆悵,這一晚在床上閉著眼睛怎麽也睡不著了。
次日清晨,宗正吃完晶晶做的早飯,和祖孫二人說了幾句話,要出門走走,剛一出門,迎面撞上了林庚叔。
林庚叔向他問了聲早,宗正道:“你怎麽來了?”
林庚叔道:“我知道你住在這裡,可不知道你具體住在哪一間屋子,想不到剛走進來就遇見了,看來我們倆果然有緣。”
昨夜和他交手的場景還印在宗正腦海裡,而大雨荒廟中,他仗義出手的事,也讓宗正對此人有了些好感。
林庚叔道:“既然遇見了,一起走走吧。”
這時村民們基本都吃完早飯,那些早來了的,對這裡熟悉了,一大早的洗衣服,曬被子,或是竄門閑聊,確乎是閑時的農家生活,只是少了些雞鳴狗吠,總讓人覺得不大真實。
“我昨晚問了王聃,這裡目前一共住了五百三十一戶,尚有六十間空房。”林庚叔忽然說了這句話。
宗正不明所以,二人順著地勢,一高一低的走著,林庚叔走在他身前,到了一處高低後他停下了,轉過身看著眼前的“村莊”,歎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宗正沒聽過這句詩,但詩中所表達的感情他是懂的,這一路走來,難民們的淒慘他深有體會,此刻聽林庚叔這麽一說,不禁也跟著歎息起來。
這些難民們背井離鄉,沒了家園,可大多數都還有個親人扶持,每當深夜月圓,還有個鄉可思。
我呢,我的家鄉在哪?
京城,青陽,泉州,還是應天教?
宗正的胸中像是堵住了一塊骨頭,難受得想流淚,卻又流不出。
林庚叔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理,問道:“田兄弟可知這些難民都是什麽地方來的嗎。”
宗正咽了口氣,道:“都是湖廣地區的。”
林庚叔又問:“那你可知他們為什麽會變成難民嗎。”
宗正道:“因為家中的男丁都被抓去了武當山修道觀,田地沒人耕種,自然就成了難民。”
林庚叔道:“是啊,當今天子不知什麽想法,要給武當山那幫道士修宮觀,調用了十五萬軍戶,十五萬的民戶和工匠,首當其衝的,自然就是湖廣的百姓了。那些城裡的,有錢有勢的,花點錢和官府打點一下,也就免了,可憐那些無錢無勢的鄉下人,這些人一去數年,別說歸期,就連是生是死都是個未知數。”
宗正道:“官府難道不管他們死活?”
林庚叔冷笑:“管什麽,征調民夫,充當徭役,這是古已有之的,最多也就是減輕你家的賦稅而已,這些鄉下百姓,家中沒了男人耕種,就算是賦稅全免,也活不下去。”
宗正歎道:“難道整個湖廣,都已是流民四起了不成。”
林庚叔道:“那倒也不是,其實我來之前已經去了好幾個地方,洞庭以南的地方相對安穩一些,所以很多難民都逃去那了,說起來你可知道為什麽我們那天會在廟裡看到武當弟子?”
宗正搖頭,林庚叔笑道:“武當弟子下山是為了給官府捉賊拿盜,保護一方安寧的。”
宗正道:“這是好事啊。”
林庚叔看他一眼,笑而不語,宗正立馬回過味來,失聲道:“原來如此,這些盜匪中,想必多半都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的,而造成這些的,就是皇帝要修武當山!”
林庚叔道:“當今天子篤信道法,對武當那幫道士恩寵有加,這些人仗著皇帝的驕縱,自然也要拿出名門正派的作風,派一群弟子下山,幫官府抓抓賊,既能告慰皇恩,也能向武林展示他們武當的仁義。”
宗正默然半晌,道:“想不到堂堂的武當派,竟然會成這個樣子, 真是愧對了張真人。”
林庚叔道:“那倒也不能全怪他們,要怪就只能怪那個皇帝老子。”
宗正忽然想到昨天晚上,他和王聃相見時,做出的奇怪動作,還有嘴裡說的沒頭沒腦的話,便問道:“你也是金蟬教的人嗎?”
林庚叔道:“不是。”
宗正想著,那手勢和話,可能就是綠林道上的禮儀和黑話,也就不再問。
林庚叔反問:“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嗎?”
宗正道:“你不想說,我好奇又有什麽用。”
林庚叔笑笑,這笑容讓宗正回憶起了在廟中初見時,也是這樣僵硬的笑容,仿佛臉皮隨時都要裂開。
這笑容本讓人很不舒服,但他笑起來時,眼神卻是真誠的。
“看你的樣子不像是難民,為什麽也要混在這難民中?”
宗正道:“我本要去武昌府探親,路上見到這些難民,又聽說有個金蟬教專門收容難民,就想跟過來看看這個金蟬教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做善事。”
“結果呢?”
宗正道:“你呢?”
“我家在山東,來荊州見王聃,是有要事相商,我跟王聃,或者說我跟金蟬教,算得上是同門,但並不同宗。”
“這話怎麽說?”
林庚叔雙手舉在胸前,十指掐在一處,做了一個和昨晚宗正看到的同樣的姿勢,他道:“你看這像什麽?”
宗正端詳片刻,道:“像是一朵花。”
“是蓮花。”
“蓮花?”
“田兄弟,你可聽說過白蓮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