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叔走到一棵香樟樹下坐著,宗正也跟過去,道:“白蓮教我略有耳聞,好像本朝太祖和它有些淵源?”
林庚叔道:“白蓮教的源頭,是佛教的淨土宗,淨土宗的祖師是東晉時的高僧慧遠,他在廬山的東林寺建蓮社,也叫白蓮社,供奉阿彌陀佛,以期望往生西方極樂。”
宗正對白蓮教的一點微末了解,這個教派似乎不是什麽正道,但他沒想到白蓮教有這麽久遠的傳承。
林庚叔接著向宗正講述。
起初的白蓮社只是佛教淨土宗的一個小流派,真正變成一個教派組織,則是南宋時期,一個名叫茅子元的人。
茅子元是南宋初年人,相傳十九歲便出家為僧,於紹興年間創立了白蓮教,並結合佛教經文,編寫了《白蓮晨朝懺儀》,正式開始傳教。
早期的白蓮教曾一度遭到官府禁止,茅子元也曾被流放,但白蓮教教義簡單,通俗易懂,因此信徒逐漸增多。
到了南宋末和元朝,白蓮教發展至頂峰,庵堂遍布南北,其規模已能和寺廟道觀相比。
由於長期流傳,白蓮教戒律逐漸松懈,也因為信徒眾多,人心不齊,很多人借著白蓮教的名義,勾結豪強官府,欺壓百姓,成為地方惡霸。
元末時,白蓮教出現分裂,從此宗派林立,有的供奉阿彌陀佛,有的則供奉彌勒佛。
荊州府的這個金蟬教,供的就是彌勒佛。
而之前宗正所盯上的那兩個賊,要偷的,就是金蟬教庵堂裡的一尊二尺高的彌勒佛金像。
也就是從元朝開始,白蓮教的教主被稱為“明王”,後世奉茅子元為第一任明王。
宗正道:“那本朝太祖和白蓮教又有什麽關系?”
林庚叔道:“元末天下大亂,義軍四起,有一支崛起江淮一帶的義軍,他們頭扎紅巾,打著紅旗,所以被稱為紅巾軍,紅巾軍的首領韓山童,劉福通,就是白蓮教人,韓山童是白蓮教的一任明王,我朝太祖,當時就在紅巾軍中,後來韓山童兵敗,他的兒子韓林兒繼任明王,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是朱元璋得了天下。”
宗正道:“這麽說,我大明開國,還有白蓮教一份功勞。”
林庚叔道:“事實並非如此。”
由於朱元璋曾接觸過白蓮教,深知白蓮教的勢力與煽動性,建立大明之後,曾在全國禁止白蓮教活動,嚴禁民間結社供奉,命各地官府搜查白蓮教庵堂,將其盡數搗毀,白蓮教徒,或被遣散,或被關押充軍,有反抗的就地格殺。
白蓮教經過元末戰亂後,本就勢力大減,再經朱元璋這一禁,幾乎接近滅絕,終洪武一朝,民間不見白蓮教蹤跡。
可朱元璋並不知道韓林兒還有個兒子,叫韓維英,他接過明王之位,帶著白蓮教僅剩的一些頭腦,東躲XZ了三十多年,直到朱元璋駕崩,朱允炆繼位。
朱允炆登基後,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削藩上,逼得燕王朱棣造反,朝廷和朱棣打了幾年的仗,因此朱允炆在位四年,沒有顧得上白蓮教,白蓮教也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等到朱棣繼位後,由於洪武朝的打壓,民間再也看不見白蓮教活動,所以朱棣也就沒再把白蓮教放在心上。
正是如此,才有今日的明王韓維英,才有林庚叔的這趟荊州之行。
宗正感慨道:“想不到白蓮教的傳承竟會如此跌宕。”
林庚叔道:“世人對白蓮教誤會太多,歷史上,我白蓮教徒確實造過幾次反,
可那都是被逼無奈,普通老百姓,但凡日子還能過得下去,誰會想著去造反,金蟬教的行為你也看見了,王聃用自己的資產,收留這些難民,給他們房子住,給他們一日三餐,這就是我白蓮教歷來的傳承,雖然白蓮教傳到現在,很多地方已經變了,但為民做善事這份心卻從來沒有變過。” 宗正看著眼前那數百座房屋,忽然開始欽佩起白蓮教來。
這世上悲苦之人何止他一個,白蓮教所為,正是團結這些窮苦之人,相依為命,相互取暖,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宗正覺得他這趟荊州來得有點幸運,否則他不會知道還有一個傳承數百年的教派,它並沒有被人遺忘,它就像一顆種子,播在了窮苦百姓的心裡,十年,百年,只要給這粒種子一些陽光,一點雨露,它立馬就會破土發芽。
“有機會,我倒想見一見你們這位明王。”宗正說道。
林庚叔笑道:“好啊,此間事了,你不妨跟我一起去山東青州。”
宗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白蓮教既然是朝廷嚴令禁止的,那私下活動必然是極為隱秘的,從金蟬教所在就能看出,林庚叔告訴他這些,不怕走漏消息?
對此,林庚叔的回答十分真誠:“從那天在廟中,我就看出你不是壞人,這次和你第二次相見,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宗正道:“那你來荊州的目的是什麽。”
林庚叔面有猶豫,宗正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
林庚叔道:“倒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奉明王之命,來荊州找王聃,希望他能率眾重新歸於白蓮教門下。”
宗正道:“這是為什麽,按照你所說,你們白蓮教分裂出去的宗派很多,而且時間都很久遠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林庚叔道:“其實明王並沒有這個意思,這件事,是我和三妹勸他這麽做的。”
宗正道:“三妹是誰?”
林庚叔笑了,盡管他的笑還是讓人很不舒服,但這一次的笑容,臉皮不再那麽僵硬,也沒了緊繃的感覺,轉而代之的是一種柔和,像是一池春水中蕩起的漣漪。
“三妹是我的未婚妻,在我們那,都管她叫三姐,我比她大,所以叫她三妹,有機會你去青州,我給你引見。”
二人又聊了片刻,林庚叔問起宗正有沒有家室,可有心上人,宗正搪塞幾句,反問他武功。
林庚叔對宗正的武功極為佩服,他們又互相討論些武學,不知不覺日頭已經正午了。
直到林庚叔的肚子咕咕叫,二人相視一笑,林庚叔作揖告別。
王聃為林庚叔和郭陽設了一場接風宴,宴上陳文合,戚雄威作陪。
自從林庚叔來金蟬教後,雙方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細聊,飯後,王聃邀林庚叔去庵堂禮拜了彌勒佛,然後引至會客廳說話。
王聃問了些青州白蓮教的近況,又向明王韓維英問了好,雙方話語你來我往,不多時就過去了一個時辰。
林庚叔喝了幾口茶,清清嗓子,道:“王教主,二位香主,林某此來,是有要事和幾位相商。”
終於進入正題了。
王聃收到林庚叔的信後,就和陳文合戚雄威在一起討論過,林庚叔所代表的,是白蓮教正宗。
而金蟬教卻是脫胎於白蓮教,至今二十年了,這二十年間,從未和山東白蓮教人有過來往,這次林庚叔突然來信,要來拜訪,三人奇怪的同時,還有些莫名的擔憂。
“大家都是同門,不必客氣,林三弟有什麽話就直說吧。”王聃知道林庚叔在白蓮教裡,人稱“三哥”,而他年齡比林庚叔大,所以叫他一聲“三弟”。
林庚叔緩緩的看向陳文合,戚雄威二人,道:“大家都知道,我白蓮教傳承了幾百年,曾一度香火鼎盛,無奈到了元朝,信徒太多,教徒太廣,善惡不一就不說了,還把白蓮教給分裂成了好幾個教派,以至於到現在,各教派之見互不統屬,供奉信仰不同,而各教派的人良莠不齊,作惡為害的也常有發生,明王每每想到此處,都覺得愧對先賢……”
三人靜待下文,林庚叔接著說道:“所以,明王決定,要把分裂出去的各教派重新收回白蓮教,一來可以壯大我們自家聲勢,二來可以把那些害群之馬全部清出去,維護我白蓮清譽。”
三人多少有點意外,他們曾在一起討論過林庚叔來的目的,但萬萬想不到,竟然是要來收編他們。
戚雄威性子最直,道:“誰不知道白蓮教分支眾多,如果全部收攏在一起,只怕會有上萬人,到時候我們該聽誰號令,聽你們明王的嗎。”
郭陽也是個直性子,當即頂了回去:“戚香主這話什麽意思,白蓮教向來惟明王之命是從,你們當初從白蓮教分裂出去,對得起明王嗎?”
這兩人都生得人高馬大,說話聲中氣十足,要是站在一起,活脫脫一對門神。
林庚叔喝道:“郭陽,過分了!”郭陽悻悻的退到一邊,一臉的不服氣。
陳文合緩緩說道:“金蟬教離開白蓮教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明王可從未過問一句,大家都是白蓮弟子,不管走到哪裡建庵結社,那都是傳播白蓮教義,度人向善,如今從白蓮教分出去的教派遍布各地,庵堂四立,這正是重回白蓮教鼎盛的時候,明王該支持才對,現在卻突然要收編我們,明王此舉可著實令人費解。”
陳文合說話輕聲輕語,頗有些女氣,卻條理清晰,不卑不亢,與戚雄威就像是一剛一柔,難怪王聃會重用這二人。
林庚叔早知道此行不會那麽順利,他還要再說話,卻見一個金蟬教徒走了近來,向眾人見了禮,走到王聃面前,道:“教主,武當弟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