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珠在櫃台點了晚飯,送來的夥計是白天引他們進房的小林。
小林見二人變了裝扮,沒有絲毫吃驚的表現,好像一開始就看出他們是易容喬裝的。
葉流珠問起他老板去了哪裡,什麽時候回來,小林的回答和櫃台的老范差不多,不知道,也許就這兩天。
晚間談執中又練了一遍,胸口和髒腑的痛處好像減少了幾分,他讓葉流珠再開一間房,葉流珠道:“你現在內傷未愈,萬一有敵人,我好保護你。”
二人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沒什麽顧忌,但現在畢竟年齡大了,又從未共寢過一室,心裡多少有點別樣的感覺。
葉流珠拿了被褥鋪在地上,她擔心夜間有異常情況,就和衣而臥。他們都知道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應天教隨時都有可能找到這裡,薛春梅又在外地未回,葉流珠要做的就是時刻保持警覺,談執中要做的就是快點把傷養好。
一夜無話。
第二天談執中依舊練習衝霄神功,他怕葉流珠在房裡陪他太悶,就讓她出去走走,葉流珠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就在這附近,有什麽情況我馬上就能趕過來。”
她關上房門,迎著春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客棧內種著各色花草,香氣撲鼻,春天的氣息總是讓人愉悅的,這一瞬間葉流珠好像忘記了一切煩惱。
前廳忽然傳來一陣嘈雜,像是在爭吵什麽,葉流珠走過去站在一角,只見廳內一張桌上坐了兩個書生裝扮的男人,一胖一瘦,二十多歲的年齡,桌旁圍著兩個夥計和櫃台的老范。
那胖書生神色激動,說話聲中氣十足,像是練過幾年拳腳。
“這位客官,有什麽話咱好好說,何必為難我們的夥計呢。”老范陪著笑說道,順便向那兩個夥計使個眼色,讓他們退下。
葉流珠看得真切,其中一個就是那個姓林的夥計,他表情平淡,但眼神裡有一股煩躁和不耐。
胖書生怪眼一翻,道:“你是這的老板?”
老范笑道:“我只是個掌櫃的帳房,我們老板不在,有些事我可以做主的,客官有什麽事跟我說就行。”
胖書生大口一張,話就要往外蹦,看那表情蹦出來的絕不是什麽好話。那瘦書生卻道:“老人家如何稱呼?”
老范道:“敝姓范,二位叫我一聲老范就行。”
瘦書生道:“范掌櫃的,看你也是個老人,我們也不想難為你,還是叫你們老板出來吧。”
葉流珠不知他們因何起了爭執,但看這瘦書生言語之間比那胖子和善一些,心想左右無事,不如就看看他們為了什麽。
老范道:“真不巧,我們老板前些天出去了,什麽時候能回來還真不知道,二位有什麽吩咐盡管跟我老頭子說。”
瘦書生道:“不是我們要為難你們的夥計,實在是你們夥計太不像話了!”
老范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兩個夥計,道:“不知他們怎麽得罪了二位?”
胖書生叫道:“說我們是窮光蛋,吃不起就別來,簡直就是狗眼看人低!”
老范把二人叫到面前,道:“此事屬實?”
兩個夥計還未說話,瘦書生冷笑兩聲,道:“屬實?難道我們吃飽了撐的來這為難你們兩個夥計嗎!”
小林道:“你們的確吃得很飽。”
胖書生一拍桌子,怒道:“怎麽說話呢,掌櫃的,看看你的夥計!”
老范喝道:“小林,快給二位客人道歉。
” 小林不緊不慢的道:“范老為什麽不問問這件事是為了什麽。”
老范道:“不管為了什麽,你剛剛都不該跟客人這個態度!”
小林道:“這二位相公進門之後就點菜,點完了,吃完了,卻嫌菜太貴,揪著我和方哥不放,老范你倒說說,天下焉有此理?”
葉流珠心道:“原來是嫌這裡太貴,嗯,確實有點貴。”
她本不是好熱鬧的人,弄懂了前因後果,也就不想再看下去,正要離開,卻聽一個女子聲音自後院傳來:“二位爺,我們這貴有貴的道理,二位何必難為兩個跑堂的夥計呢。”
話音剛落,一陣香風襲來,葉流珠眼前一亮,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嫋嫋娜娜走了進來。
她抹胸緊束,輕羅薄衫,玉肌朦朧可見,米色齊腰襦裙,卻不系絲帶,而是系著幾圈繩子樣的東西。
待她走近那桌後,轉了過來,葉流珠這才開清,原來她腰間所系並非繩子,而是一根鞭子。
鞭柄就盤在腰後,這鞭子黑紅相雜,顏色妖豔,如同一條赤練蛇纏繞在腰間,抹胸襟帶系在內腰,襦裙被這鞭子緊縛,襯得她身材起伏有致。
鞭子隱匿於那件輕薄的長羅衫之內,隨著她腰肢的擺動,若隱若現,透著一股詭麗的誘惑,讓人忍不住想一窺究竟。
老范見到她,馬上站到了一邊,笑道:“你回來啦。”
女子道:“是啊,有勞范老伯了。”
老范道:“哪裡話。”
坐著的兩個書生看得一愣,女子微微一笑,眉眼綻開萬種風情,道:“二位,可是我們的菜不合口嗎。”
胖書生道:“你又是誰?”
他態度仍和先前一樣強硬,沒有絲毫改變,倒是那個瘦子書生一直在盯著女子看。
小林道:“你們不是要找我們老板嗎,她就是。”
不光他們倆吃了一驚,葉流珠也大吃一驚,這裡的老板不是薛春梅嗎?她雖然沒見過,但薛春梅也不該這麽年輕吧?
難道這裡的老板不止一個?
瘦書生道:“也不是菜不合口,而是……而是……”他神色尷尬,好像不想在女人面前失了風度。
胖書生替他接了下去,道:“而是你們這的菜太貴!”
女子笑道:“這是哪裡話,我們汀溪客棧的菜多少年了都是這個價,二位可以去打聽打聽啊。”
胖書生指了指桌上吃剩的半條魚,道:“這道醋溜鯉魚,我又不是沒在外面吃過,最多也就二三十文錢,你這竟然要六十文!”
女子說道:“要六十文自然有六十文的道理,我們這裡雖然有山有水的,可不產鯉魚,需要我們去縣城買,而去縣城買一次東西再回來,需要一天的時間,魚可不能離開水這麽長時間,我們得用專門的木桶,在裡面裝上水,把它們運回來,這番工夫,當然要多收一點了。”
瘦書生不知什麽時候雙臉通紅,道:“那,那也不用收這麽多吧。”
女子扭動腰肢,到他面前坐下,道:“可我們這的廚子都是從五湖四海招攬來的名廚,菜的口味二位也都嘗過了,凡是來我汀溪客棧吃飯的,沒有一個能挑得出味道上的毛病來。”
瘦書生臉更紅了,往同伴邊上挪了挪,胖書生道:“那也太貴了,一壺酒三盤菜,就要我四百二十文,你們這是黑店!”
女子道:“客官說笑了,我汀溪客棧名聲在外,幾十年的招牌了,哪敢做坑人的生意呢。這樣吧,二位要實在是囊中羞澀,這頓飯算我請了,不過二位得留下些東西來。”
瘦書生面色一緊,道:“你要什麽?”
“我看這位相公是讀書人,不如就留一首詩在我這牆壁上吧。”女子妙目滿含風情,卻不在二人身上多做停留,如那天上行雲。
瘦書生道:“一首詩換一頓飯?”
女子道:“然也。”
瘦書生看了看東西兩壁,確實題了許多詩詞,他道:“難不成這壁上所書的,都是我等貧財之人。”
女子道:“客官言重了,古有王羲之寫書換鵝,二位相公效法古人,書墨換酒,未嘗不是一段佳話。”
瘦書生忽然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道:“我從前聽說汀溪客棧是個調養身心,縱情山水的好去處, 今日一見,卻也不過是個充滿銅臭味的地方!”
兩夥計面色一變,范叔如一尊雕像站著,好像有這女子出現,他就可以什麽都不用管了。
女子笑容如常,也不反駁,瘦書生取出錢袋,付了帳,道:“筆墨伺候!”
女子向小林使個眼色,小林立馬拿來了筆墨,書生走到東邊牆壁,只見那壁上所寫詩詞,無不是讚美此地美景,他冷冷一笑,提筆寫道:功名富貴視等閑,歌酒談笑度流年。堪笑人間窮舉子,無才偏學謝東山。
寫罷擱筆,與同伴相攜而去。
女子道:“相公且慢。”
瘦書生頭也不回的道:“落第書生,留名何益?不值一魚!”
小林道:“這個瘦子倒有點骨氣。”
老范道:“讀書人嘛,多少都有點酸氣的。”
小林輕蔑的道:“窮酸嗎。”
女子道:“你們能讀懂這首詩是什麽意思嗎?”
三人同時搖頭,女子見葉流珠站在門內盯著那首詩看,便走過去問道:“姑娘,你懂此詩?”
葉流珠道:“這首詩詩意很淺,只是最後一句我也不大明白。”
女子道:“我也是最後一句不懂,看你一直在看它,所以才來問你。”
葉流珠道:“你是這裡的老板嗎?”
女子道:“是啊。”
葉流珠道:“這裡的老板不是薛春梅嗎?”
女子道:“你找她有事?”
葉流珠道:“你應該不是薛春梅吧?”
女子笑道:“我叫池招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