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學回來,許瓶兒看見宗正鼻青臉腫的樣子,忙問怎麽回事,宗正氣鼓鼓的站在一邊不吭聲,丫鬟小玫說道:“是跟人打架了。”
許瓶兒有些不高興,自己對兒子的了解,他不是好惹是生非的性格,於是問道:“為什麽打架?”
小玫道:“這我也不知道,我去的時候剛好遇見了曹四爺,是他跟我說幾個孩子打架,我問了小少爺,他什麽也不說。”
許瓶兒問宗正:“阿正,你跟我說,為什麽打架?”
宗正道:“不是我要打他們,是他們先欺負我。”
許瓶兒又問:“他們怎麽欺負的你。”
宗正低著頭,眼睛裡眼淚不住打轉,腮幫子鼓得老高,許瓶兒見他這樣子,心道孩子說的多半是實話,於是讓小玫先出去了,又問了一遍。
宗正道:“是他們先罵我。”
許瓶兒道:“罵你什麽。”
宗正道:“他們罵我是沒爹的野種,還說你是個寡婦!”
這兩句話像兩記重拳捶在許瓶兒心上,頓時讓她臉色煞白,她默默的把宗正摟在懷裡,輕輕地撫摸著他臉上淤青,問道:“疼不疼。”
宗正搖搖頭,忽然從她懷裡掙脫,叫道:“娘,我要和曹叔叔學武功!”
許瓶兒又是一愣,宗正接著說:“今天是曹叔叔把他們趕走的,他跟我說跟他學武功,就不會再受人欺負,就可以保護娘了。”
曹文遠,又是這個曹文遠,他到底想幹什麽!
許瓶兒道:“學武功的事先放在一邊,小玫。”小玫應聲走了進來,許瓶兒讓她把宗正帶下去敷點傷藥,要是許昀問起,就說是書院孩子在一起玩鬧弄的。
接著她又讓小荷去請曹文遠進府一敘,就說要感謝他這麽多日子以來的照顧。
許瓶兒在花園裡等了兩個時辰,才見仆人領著曹文遠走來。
曹文遠看上去有些匆忙,面有憂色,見到許瓶兒後忙整了整衣冠,對她施禮,許瓶兒還了一禮,要他坐下。
曹文遠略一打量這花園景致,算不上大,但假山怪石,涼亭樓閣也應有盡有,池中還有幾株敗荷殘梗,滿園飄著金桂的濃香,令人聞之欲醉。
他快速吸了幾口氣,定了定神,道:“實在對不住,我因為有事耽擱了,夫人莫怪。”
許瓶兒道:“曹相公公務繁忙,能來見我我已經很榮幸了。”
曹文遠道:“倒也不是什麽公務,是……夫人找我來可有什麽吩咐?”
許瓶兒與他對面而坐,沉吟片刻,朗聲道:“曹相公身為縣衙典史,掌管一縣緝捕刑獄重任,為人又俊雅風流,想必也不缺女子仰慕。”
曹文遠大概猜到了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啞然道:“夫人想說什麽盡管說就是。”
許瓶兒道:“好,那我就對曹相公明說了,我丈夫生死不明,我是個不清不楚的女人,即便是我丈夫確實死了,我也不過是個寡婦,曹相公大好人品,錦繡前程,何必浪費心思在我們母子身上。”
她一口氣說完這幾句憋在心裡已久的話,又舒服又緊張,瞟向曹文遠,見他神色低沉,暗想這幾句話是不是有點重了,但轉念又想,今日若不把話說明了,以後少不得有糾葛麻煩,就算話說重了,大不了以後不來往就是。
曹文遠聽她說完,右手垂在身側,拇指與食指不停的互搓,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許瓶兒正要開口,只聽曹文遠說道:“夫人可知我剛才為何來遲嗎。
” “我不知道。”許瓶兒松了口氣。
曹文遠道:“是因為我的孩子發燒,我去請大夫了,給他喝了藥,讓姆媽服侍他睡下了。”
“原來曹相公已經有家室,這樣最好,你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許瓶兒冷下了臉。
曹文遠淡淡一笑:“家室,曾經是有的,現在已經沒了,我如今是孤身一人,這個孩子是她留給我的,今年三歲。”
“原來他的妻子已經去世了。”許瓶兒想到剛才對他冷淡的態度,有點歉然。
曹文遠接著說道:“她身體一直不好,生下孩子不到一年就去了,多虧了王媽媽給我找的姆媽,要不然我一個大男人,哪裡懂得照顧孩子。”
許瓶兒決定今天一定要把話說明白了,也就顧不得他感受,當下硬起語氣:“曹相公,你對我們母子的好,我記下了,將來若有用到我母子的地方盡管開口,但……你讓阿正跟你學武功,又是為了什麽。”
曹文遠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見他被幾個孩子欺負,就出面趕走了他們,我想教阿正武功,是為了以後他不用再被人欺負,我看得出來阿正是一個有孝心的好孩子,他學了武功,以後也可以保護夫人你啊。”
許瓶兒道:“曹相公也知道,我丈夫是錦衣衛,他之前就一直想教阿正武功。”
曹文遠道:“哦,是啊,我一個小小的典史,武功哪能和錦衣衛千戶比。”
許瓶兒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父親就是因為學了武功,才當上的錦衣衛,到現在生死不明……”
曹文遠再次沉默,許瓶兒把頭轉過去,看向一池的枯荷,自己的心是否已如這池中的枯荷呢?
曹文遠忽然一笑:“夫人的話說得很清楚了,曹某當然明白,夫人要是沒什麽事,我這就告辭了。”
許瓶兒本以為日子會這樣恢復正常,可沒想到的是宗正學武的心思那麽堅定,總是纏著她,要去和曹文遠學武。
到後來許昀也知道了這件事,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同意讓宗正跟曹文遠學,許瓶兒拗不過,隻好也答應。
曹文遠先教給宗正是一些粗淺的內功,給他打了根基,兩個月後,開始教他拳腳功夫。
他對宗正說,這套拳法叫做“太祖長拳”,是當年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創下的,一直流傳下來,之所以叫“長拳”,是因為它放長擊遠,攻擊范圍大。
宗正又問:“什麽叫太祖?”
曹文遠道:“太祖是皇帝的廟號,通常都是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才有,比如本朝的太祖,朱元璋。”
宗正接著問:“那什麽是廟號?”
這可讓曹文遠犯難了,要跟一個七歲的孩子說清楚何為諡法,何為廟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靈機一動,對宗正說:“你想知道的話,就好好學武功,等你把這套拳法學得差不多了,我就告訴你什麽叫廟號。”
從此宗正白天在學堂讀書,夜裡就去曹文遠家跟他學武。起初許瓶兒怕孩子身體吃不消,可奇怪的是,宗正非但沒有疲憊,精神反而一天天變好,腿腳似乎也開始粗壯起來。
宗正知道了曹文遠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叫曹平安,每當練武累了,休息的時候,他就會和曹平安在一起玩,而曹平安好像也把宗正當成了親哥哥,總是粘著他。
宗正白天在學堂學的知識,晚上也會和曹文遠說,曹文遠會一一給他講解,與先生說得全然不同,曹文遠的講解通俗易懂,極大的激起了宗正的學習興趣。
陡然間多了這樣一個弟弟,又有這樣一個好師傅,宗正往曹文遠家跑得是不亦樂乎。
他也時常忍不住在母親面前說起這些事,曹文遠如何學識淵博,武功如何高強雲雲。
許瓶兒總是默默聽著,宗正和他學武以來幾個月,曹文遠確實沒有再來過許家,也沒有再刻意的遇到許瓶兒。
也許是我那天的話起作用了?還是他真的改變心意了?
轉眼過了正月初一,朱棣下詔改元為“永樂”, 是為永樂元年,大明迎來了一位新的天子。
對於這種改朝換代的事,老百姓是見怪不怪了,管你誰當皇帝,反正都是你老朱家的江山,你們叔侄骨肉相殘,倒讓我們看得熱鬧——就是誰都不敢輕易談論這事而已。
可對於許瓶兒來說,卻是不同尋常的。
半年了,她離開京城已經半年了,宗法天人在何處?
其實她心裡早已有了定論,只不過接受起來需要些時間。
到了草長鶯飛的二月天,地氣回暖,東風蕩颺,人心思動,許瓶兒不想再待在家裡,要小荷陪著去九華山走走。
只見那九華山道來來往往遊人如織,一派花紅柳綠,粉蝶遊蜂,更有那些善男信女,呼朋引伴,藉草攜壺,相約春遊,縱享春光。
九華山遍地是寺廟,許瓶兒女流之輩,體力不濟,沒有選擇登山,而是在半山的市鎮上閑逛。
那些寺廟中的香客,多為求財保家,稍年輕點的,就為求個姻緣,或是生兒育女。
小荷攛掇許瓶兒也去拜佛求個簽,她說九華山祈願非常靈驗,每年都會有天南地北的人慕名而來,也會有不遠千裡的人來這還願。
許瓶兒素不信佛,逛了半日隻覺胸中有些莫名煩悶,尤其是看到那些摩肩挨踵的青年男女,於是要打道回府。
沒想到回家後被二叔叫住,原來是王媽媽特地來家裡等她。
許瓶兒不知王媽媽等她何事,雖然很累,但不好就趕走人家。
王媽媽對她一通誇讚後,說出了來找她的目的,那就是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