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給許瓶兒重新說門親事,許昀許廣林父子是同意的,二人也私下和王媽媽商量過。
縱然許昀疼愛侄女,但許家有個寡婦,老被人嚼舌根也受不了,所以他想著把許瓶兒再嫁出去,這樣也就堵了那些人的口。
可宗法天才死不到一年,不好貿然去和許瓶兒提這事,於是許昀和王媽媽商定,由王媽媽出頭。
“早就聽許員外說起他有個侄女,人生得標致,可惜遠嫁京城,老婆子常常想見一見,許員外的女兒我是見過的,以那般的可餐秀色,料想許員外的侄女必然不差,今天見了面果然不俗。”
王媽媽見了面後一通誇,弄得許瓶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下意識看向二叔,許昀顯得十分得意,好像這些話是在誇他一樣。
“可恨外面那些個醃臢潑皮,整天就知道在人背後指指點點,自己是個什麽貨色都不知道,我看那幫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以姑娘這樣的人才品貌,多少人想求求不到呢,姑娘你也莫惱,不要管外人的閑話,我老婆子今天來,就是要和姑娘說一件喜事。”
小荷見許瓶兒面有倦色和不耐,其實她也累了,巴不得回來早點休息,見王媽媽滔滔不絕,許昀又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在一旁搭腔,自己一個下人,哪有說話的份,隻好站著一邊聽著。
許瓶兒禮節性的笑笑:“王媽媽要說什麽喜事?”
王媽媽歎道:“姑娘的命苦,我也是知道的,可日子還得過,人總要向前看的,何況小少爺才幾歲,不能沒有爹,所以我老婆子今天鬥膽,要給姑娘說門親事。”
不等許瓶兒說話,許昀接道:“王大姐,我說你最近老打聽瓶兒的,原來是安了這個心思。”
王媽媽笑道:“許員外,我這也是為了瓶兒姑娘打算,姑娘青春正盛,總不能就一個人這麽熬過去了。”
許昀對許瓶兒說道:“王大姐也是一片好心,瓶兒你不妨聽聽是要說給誰。”
王媽媽喜道:“不滿許員外和姑娘說,我老婆子早有此意,心裡想著,必須得是一個上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姑娘,看來看去,也只有一人合適。”
許昀道:“我說王大姐,你就別賣關子了。”
王媽媽道:“這人你們也見過的,就是縣衙裡的典史曹文遠。”
許昀故作震驚的道:“原來是他!”
許瓶兒本已困倦,聽到“曹文遠”這三個字,不知怎地,心裡更煩了,就和剛剛在外面看見那些有說有笑的青年男女的感覺一樣,那一份早已深埋的少女的閨怨,經過一天的春風撩撥,已有破土而出之勢。
而曹文遠,就好像是這個種子的水分,少女時的情懷告訴她,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壓製自己的情緒,否則適得其反,落下一個寢食不安的後果。
盡管她已非少女,但懷春卻是不論老少的。
何況她並不老。
這一放松下來,曹文遠的身影就更加揮不去了。
那天雨中,曹文遠撐傘看著她的眼神,是那麽的熾熱,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許瓶兒強烈的感受到秋雨的寒意消失得無影無蹤,有曹文遠如火般的眼神,仿佛能給她帶來無盡的溫暖。
想著想著,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了,王媽媽和許昀的話也越來越遠了,如在夢中。
良久,許瓶兒陡然清醒過來,小荷道:“小姐,老爺問你話呢。”
許瓶兒忙道:“二叔說什麽?”
許昀沒好氣的道:“我叫了你兩遍了,
你發什麽呆啊。” 許瓶兒往椅子上一靠,道:“可能是今天去逛九華山累了吧。”
她成功掩飾了自己的慌張,但還是被王媽媽一雙久經紅塵的眼給看出來了,她心中暗喜,又向許昀遞了個眼色。
許昀會意,道:“瓶兒,你覺得曹文遠這個人如何?”
許瓶兒道:“曹相公,他……”
許昀道:“曹爺一向對咱們家照顧,我看這門親事不如……”
“二叔,我今天太累了,能不能改天再說。”許瓶兒站起身就要走。
王媽媽道:“不礙事不礙事,姑娘先去歇著吧,這不是著急的事。”
等她走後,許昀道:“王大姐,依你看,瓶兒對這門親事有意還是無意?”
王媽媽笑道:“許員外,這青陽縣裡被我說成了多少門親事,我這雙眼睛,看別的不行,看這兒女私情,可管用著呢,叫我看啊,瓶兒姑娘和曹爺,有戲。”
許昀摸摸頷下一圈的肥肉,笑道:“那就好,這件事要是成了,王大姐你就是我許家的媒人,到時候感謝是少不了的。”
許瓶兒回房後,本想問小玫怎麽不見宗正,馬上想到這個時候宗正應該在曹文遠家,跟他學武。
她心中煩悶,脫了外衣就上床躺下,小荷說廚房已經做好了飯,要她吃完再歇息,許瓶兒懶得動身,也沒有胃口,讓小荷也去一邊歇著,不用伺候她。
她躺在床上,隻覺得兩條腿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又酸又疼,尤其是小腿肚子,那感覺就像是腿裡有兩個小人在拉扯你的筋,她想起來揉揉,但又不想動,想叫丫鬟來,小玫不在,小荷想必也累了,隻好就這麽躺著。
被褥上傳來陣陣燠熱,像個火爐,蒸著她的身體,翻了幾個身睡不著,心裡更煩了,她清楚的感到後背的肌膚開始張開,一粒粒細微的汗珠正從皮膚往外冒。
這感覺似曾相識,許瓶兒忽然想到,那天曹文遠看她的眼神,就讓她有這樣的感覺。
曹文遠,王媽媽為什麽突然想到要說這門親事呢?
曹文遠這個名字似乎有某種魔力,牽引著許瓶兒身體的溫度,一想到他,許瓶兒的血流得更快,也更熱了。
她覺得這樣對不起宗法天。
可自從她遇上曹文遠以來,她發現和宗法天之間,好像談不上什麽愛情,她對宗法天,更多的是畏懼,就像大多數小女人對丈夫的畏懼那樣。
宗法天對她也談不上什麽關愛,很多時候倒像是拿她當傭人,就像大多數的男人對自己的老婆一樣。
可曹文遠呢?他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如果她還是個少女,那曹文遠無疑是個很好的托付終身的人,可是……
她總覺得這樣不好,至少不該這麽快。
她又想到兒子,宗正希不希望他再有個父親呢,他希望有一個什麽樣的父親呢?
“我爹要像你這樣對我就好了。”
這句話是宗正對曹文遠說的。
在曹文遠家的院子裡,他剛剛練完太祖長拳,和曹文遠並排坐在台階上。
“怎麽,你父親對你不好嗎?”曹文遠拿起手帕親自給他擦汗,一邊擦一邊問道。
宗正道:“他總是很忙,早出晚歸的,平常對我也嚴厲,就和我們學堂的先生一樣。”
曹文遠道:“他對你嚴厲,可能是希望將來你能變得有出息。”
宗正道:“怎麽樣才叫有出息?”
曹文遠把手帕放在一邊,回過頭看看屋子,屋子裡沒什麽動靜,草平安大概已經睡著了吧?
他道:“那就要看你怎麽選擇了,阿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是從文還是習武,走哪條路?”
宗正側著頭想了想,道:“哪個好我就選哪個。”
曹文遠微笑道:“都好,不管選哪個,只要你用心,都能做到很好。”
宗正不明所以,曹文遠走到院裡木樁子前,那些木樁子是他平常練功用的,高有三四尺,成人小腿粗,只見他緩緩伸出右手,貼著其中一根木樁慢慢的下滑,忽然手掌一翻,就聽“啪”的一聲,那根木樁被攔腰斬斷。
宗正忙跑了過來,嘴巴張得老大,曹文遠道:“你看到了嗎,只要你肯用心,你也能做到像我這樣。”
宗正道:“這是什麽功夫,我也要學。”
曹文遠道:“我剛剛用的, 是嶽家散手。”
宗正道:“什麽是嶽家散手?”
曹文遠道:“這是南宋的嶽飛所創,阿正你可知道此人?”
宗正道:“我知道,我聽說過,他是個大英雄。”
曹文遠道:“那你可知道他為什麽是個大英雄。”
宗正道:“這個不太清楚……”
曹文遠笑笑,拉著他走回廊下坐著,給他簡單講了講嶽飛的故事,宗正聽得十分入迷,待聽到嶽飛被奸人所害,含冤而死的時候,宗正握緊了拳頭,罵道:“秦檜這個大壞蛋!”
曹文遠心道:“秦檜固然壞,但真正的大壞蛋恐怕不是他。”
宗正馬上又問:“那太祖長拳和嶽家散手誰更厲害?”
曹文遠道:“都厲害,阿正你要記住,武功沒有高低之分,而人有強弱之別,這不單單是資質的問題,更是用功與否,用功多少的問題,你今後不管做什麽,要想做得好,就必須下功夫。”
宗正道:“那我什麽時候能學嶽家散手?”
曹文遠笑道:“你太祖長拳還沒學完呢,等你會了我再教你,我不但教你嶽家散手,還教你嶽家槍。”說著手指向一旁的兵器架,上面擱著一排長兵刃,其中就有一杆紅纓槍。
“好,我練!”宗正一骨碌爬起來,跑到院裡又開始練習。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宗正的武功日益精熟,王媽媽不時的來找許瓶兒,問她究竟意下如何,許瓶兒始終說服不了自己,一推再推。
到了秋季,青陽縣出了一件大事,曹文遠參加鄉試中了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