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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照影記》第4章 典史秀才
  許瓶兒回身看去,喝走那幫說閑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縣衙的典史曹文遠。

  曹文遠仍是一副儒生裝扮,主動走過來和她們打招呼,許瓶兒向小荷說了曹文遠的名諱,小荷雖然是新進府的丫鬟,不認識他,但曹文遠的名號卻是聽過的。

  “多謝曹四爺替我們解圍,要不是你來了,那幫人嘴裡不定有什麽難聽的話呢!”小荷感激的道。

  曹文遠飛快地看了一眼許瓶兒,慢條斯理的道:“我也是剛好路過這裡,不用去理會那幫閑人,整天什麽事不乾,就愛窺人隱私,傳人閑話,可惜大明律沒有這項罪責,不然我把他們一個個全都抓進去。”

  小荷被說得心花怒放,咯咯直笑,常聽說這位典史相貌清俊,氣質儒雅,為人和善,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典史是州縣衙門中的佐雜官,沒有品階,但職責不可謂不重,掌管一州或一縣的緝捕之事,是捕快的頭,監獄亦在其管轄范圍內,縣衙之中,重要官吏有四,知縣,縣丞,主簿,典史。

  因典史排在第四,所以也被人稱為“四爺”,也因為是捕快的頭,常常會讓人覺得這種人都是凶神惡煞,最起碼也是不苟言笑,為人嚴厲之類。但曹文遠卻恰恰相反,他辦起案來是不苟言笑,也夠嚴厲,但平常卻儼然一個瀟灑文士。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中過秀才,懂他的人更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

  之所以沒有中舉中進士,是因為建文一朝總共不過四年,一直在和燕王朱棣打仗,尤其是朱允炆在位的最後一年,戰事緊張,朝廷無暇顧及其他,而鄉試又是三年一次,所以沒有趕上。

  許瓶兒道:“曹相公今日不坐班?”

  曹文遠道:“衙門裡也沒什麽事,即便有些小事,手下的就料理了,不需要我,我看這大好秋光,就想出來走走,沒想到在這遇到了夫人,幾日不見夫人可還好?”

  許瓶兒道了聲“好”,又稱了句“謝”,拉著小荷就要走,曹文遠道:“左右無事,我送你們回府吧。”

  許瓶兒面有難色:“這……只怕不太好吧。”

  小荷忙道:“好好好,有曹四爺跟著我們,我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亂說話!”

  曹文遠始終和二人保持五步的距離,一路上也不主動說話,只有小荷第一次見到他,問東問西,許瓶兒偶有阻止,怕曹文遠不悅,但曹文遠總是笑呵呵的,好像很樂意說些自己的情況,除了自己的家事。

  通過小荷和曹文遠的對話,許瓶兒第一次對曹文遠有了些深入了解,覺得此人胸懷大志,言談之間可知他學識淵博,絕不會甘心久居縣城的。

  送二人回府後曹文遠也自己回縣衙去了。

  次日下午,許瓶兒在院中閑坐,看小荷帶著宗正玩耍,靜靜的享受著難得的安逸。

  秋日的陽光總是把人弄得懶洋洋的犯困,許瓶兒坐久了,正想起身走動,忽見許昀走了過來。

  許瓶兒向他見了禮,許昀看了看宗正,笑道:“阿正這兩天可開心呐。”

  許瓶兒道:“這一切都是二叔的恩情。”

  許昀道:“哪裡話,這裡本來就是你的家。”

  許瓶兒微笑道:“二叔找我有什麽事嗎?”

  許昀坐在石凳上,目光再次落在小外孫身上,緩緩說道:“剛才我出門遇見了王媽媽。”

  王媽媽這個人許瓶兒當然知道,也是老鄰居了,只是從前未出門的時候不太熟悉,在這裡住了兩三個月後,

對許家周圍的鄰居也有了了解,知道此人心地善良,和街坊們也都合得來。  二叔陡然提起這個人,想必是有話說,許瓶兒道:“王媽媽最近還好嗎。”

  許昀道:“好得很,這個老大姐別的沒什麽,就是身體好。”

  許瓶兒道:“王媽媽可說了什麽?”

  許昀道:“倒是也沒說什麽,就是說阿正這孩子年齡不小了,不能再讓他這麽玩下去,總得讓他讀書,將來考個功名光耀門楣。”

  “這是王媽媽說的?”許瓶兒很是驚訝,一個賣豆腐的老婆子,又沒讀過什麽書,怎麽能想到這些,又怎麽能說出這番話?

  許昀道:“大概是這意思吧,但也不完全是她說的。”

  許瓶兒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怎麽,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張儒雅清俊,而又不失果勇的臉龐來。

  那不是他丈夫宗法天的臉龐。

  許瓶兒忙控制住心神,道:“還有誰說的。”

  許昀看看侄女,好像一副難為情的樣子,許瓶兒道:“二叔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們一家人還有什麽不好說的。”

  許昀道:“其實這話是曹文遠曹四爺說的。”

  果然是他!

  那張臉愈發清晰起來了。

  許瓶兒定了定神,道:“那怎麽又和王媽媽扯上關系。”

  許昀道:“這王媽媽和曹四爺是熟識的,曹四爺托她說的這些話,他說他不方便再登門,他一個大丈夫自然不怕流言蜚語,只是不想汙了你的名聲。”說到最後一句,許昀有意無意的看她一眼。

  許瓶兒心中了然,是啊,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如今整個青陽縣恐怕都知道許員外家住了個寡婦侄女了,這個時候曹文遠要還是那麽勤的往這跑,難免惹人說風話。

  許昀道:“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我想這位曹四爺也是個讀書人,自然也希望孩子多讀讀書的,縣裡有座青陽書院,那是咱們縣最好的書院,那裡的先生曹四爺大都認識,說是可以讓宗正去那裡讀書。”

  許瓶兒考慮了一下,從前在京城的時候,宗法天就不喜歡讓宗正讀書,還是許瓶兒教宗正識字,宗法天更希望兒子將來能走上和他一樣的路。

  可如今呢,這條路還能走嗎?

  宗正已經七歲了,確實到了該讀書的年紀了,既然武路不通,走走文道又有何妨。

  許瓶兒叫來了滿頭大汗的宗正,小荷氣喘籲籲的跟了過來,許瓶兒拿出手帕給宗正擦了擦汗,問道:“阿正,你想不想讀書?”

  宗正愣了一下,為數不多的記憶片段中,父親是不太喜歡讓他讀書的,要在母親面前提起這事嗎?母親好像不太喜歡聽到父親的事。

  許瓶兒見兒子有些發愣,忙道:“你要是不喜歡就和娘說。”

  “不,我讀。”

  兒子堅定的語氣讓許瓶兒有些吃驚,許昀哈哈一笑:“好外孫,這孩子這麽聰明,以後中個進士不在話下,給我許家光宗耀祖,這事我來安排。”

  “那就有勞二叔了。”許瓶兒握著宗正的小手,心緒起伏。

  三天后,宗正成功入學青陽書院,上下學都由丫鬟小玫接送。

  沒了兒子整天陪在身邊,許瓶兒覺得空落落的,每天就是和二叔丫鬟們說說話,堂哥的店鋪她也幫不上忙,出門上街是不大敢了,不是每次出門都能遇見曹文遠替她解圍。

  想到曹文遠,許瓶兒心中納悶,他怎麽會對我家的事這麽上心呢?

  不,不對,不是我家,而是隻對我母子的事上心……

  許瓶兒早已不是那未經人事的閨中少女,尤其是感情方面,她也是過來人,對於曹文遠的這一連串的舉動,背後的用意心思,她只要稍微細想就能明白。

  可是她不願意細想,或者說不敢細想。

  一日大雨,許瓶兒悶在房中,不斷囑咐丫鬟小玫,去接宗正時帶一把大點的傘,最好也別讓自己淋雨。

  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就對小玫說:“還是我自己去吧,從阿正去學院以來我這個做娘的都沒接過他。”

  小玫不解,想接他幹嘛不等個晴天呢,這秋雨那麽寒冷,萬一淋生病了,老爺豈不怪我?

  許瓶兒笑著從她手上拿過油紙傘:“放心吧,我不是那中弱不禁風的大小姐。”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寂寂的,只有嘩嘩雨聲,風吹在身上涼涼的,確實有些寒意,許瓶兒初時疾步,待將近書院時,雨下得小了,許瓶兒也就放慢了步子。

  綿綿秋雨中,許瓶兒忽然看見一柄暗黃色的油紙傘,傘下是一個男人拉著一個小男孩,二人似乎有說有笑,在雨中漫步著。

  “阿正!”許瓶兒叫道。

  她快走幾步,這才看清傘下那個男人的臉——曹文遠。

  宗正興高采烈撲到了母親的懷裡,一手還攥著一串糖葫蘆,許瓶兒道:“怎麽你今天下學這麽早?”

  宗正道:“書院的房子塌了,先生就叫我們先回家了。”

  曹文遠道:“應該是連日陰雨,書院的房子年久失修,今天一早雨又下得急,給講堂的屋頂下了一個大洞,所以先生就讓孩子們先回家了,我剛好路過那裡,沒看見你們許家的人,就送宗正回來了。”

  絲絲細雨中,曹文遠那張清俊的臉顯得有些朦朧,也有些多情。二人對面而立,兩傘相距不足半尺,仿佛將要合冠的榕樹,護著一個天真的孩子。

  “多謝曹相公。”許瓶兒忽然感覺風沒那麽涼了。

  宗正道:“娘,曹叔叔可好了,我這兩天讀書沒懂的問題,都是曹叔叔給我講明白的,他還給我買了糖葫蘆。”

  曹文遠笑道:“那是你聰明,換了別的孩子,不一定就會呢。”

  這麽大的雨,哪有賣糖葫蘆的,只怕這糖葫蘆是特意給宗正買的……

  許瓶兒道:“我們要回家了,曹相公你……”

  曹文遠道:“孩子已經送到,我也該回去了。”兩柄油紙傘漸漸拉開距離,一丈……兩丈……在寂靜的秋雨長街中,如同兩片蕭索的黃色楓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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