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遠中舉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青陽縣。
縣城裡人大多都知道曹文遠,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滿腹經綸,還中過秀才,鄉試中舉,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最得意的,反而不是曹文遠本人,而是王媽媽。
她之前要撮合曹文遠和許瓶兒,沒想到許瓶兒一連幾個月不給正面回答,如今聽聞曹文遠中舉,歡天喜地的帶著禮物去給曹文遠道賀,板凳沒坐熱,就跑到了許府,要告訴許瓶兒。
許瓶兒聽說了這事,也暗暗替曹文遠高興,怪不得他平常總是一副儒生打扮,原來他的志向竟是考取功名走上仕途。
王媽媽高興得不得了,一個勁的誇自己眼光獨到。
“我早就說過曹爺不是一般人,飛黃騰達是早晚的事!”
“我老婆子看人最準,曹爺每次到我那去,我都會這樣安慰他,怎麽樣,今天算是靈驗了吧!”
類似這樣的話王媽媽逢人便說,在許瓶兒面前當然也少不了。
許瓶兒高興之余,卻有點擔憂,她問:“曹相公現在在家嗎……我是說他家裡情況怎麽樣了。”
王媽媽好像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笑道:“可熱鬧著呢,道賀的人踏破了門檻,就連衙門裡的縣丞主簿都親自登門了,就這兩天,已經有好幾個媒人,要上門給他說親。”
她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拿眼瞟著許瓶兒,許瓶兒臉上僵硬的表情,抓衣角的動作,低下去的頭,一一被她看在眼底。
“是啊,今時不同往日了,他現在中了舉,那就有了當官的資格,以前縣裡的人有看不起他的,現在恐怕都搶著去巴結他呢,縣城裡未婚的女孩還不隨他挑!”
許瓶兒的堂哥許廣林在一邊這麽說。
他對自己妹妹一直的猶豫不決很是不滿,故意說了這幾句話刺激許瓶兒。
許瓶兒豈能聽不出堂哥話外音,當初讓你嫁他,你不聽,現在人家中了舉,你一個寡婦,還帶個孩子,怎麽能高攀得上了,就算現在你願意了,人家恐怕還要挑了呢。
王媽媽道:“許老板這話是對的,不過也不完全對,這個曹相公不知心裡怎麽想的,這麽多天,給他說媒的人擠破了門,他倒是一一招待了,但卻一門親事也不答應。”
許廣林忙問:“那是為什麽?”
王媽媽挨著許瓶兒坐下,笑問:“瓶兒姑娘,你說說,他這是為了什麽。”
許瓶兒道:“我哪知道。”
王媽媽哈哈大笑:“什麽也不為,瓶兒姑娘,他是為了你啊!”
許廣林道:“王媽媽這話可當真,曹爺真是這麽說的?”
王媽媽道:“那還能有假,我可都探過底的,你們知道曹爺一向敬重我,那是斷斷不會對我說假話的,只是他一直摸不準瓶兒姑娘的心思,所以才一直不敢再登門。”
許廣林拍手笑道:“好事,好事啊!瓶兒,這次你可不能再拖著人家了,人家放著那麽多黃花閨女不要,單單要你!”
王媽媽白他一眼,用手拉著許瓶兒,好像在端詳自己女兒一般:“許老板這話差了,瓶兒姑娘哪點比不上縣裡那些丫頭!”
許瓶兒知道了曹文遠的意思後,心裡五味雜陳,對於他們倆這一唱一和沒有聽進去多少,只是在想,我到底哪裡值得你這樣呢?
許廣林在一邊高興得直拍手,盤算著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讓妹妹留下句話來,以曹文遠的才華,將來再中個進士只怕也不是什麽難事,
到時候高官得做,駿馬得騎,許家也就跟著雞犬升天。 若曹文遠入了朝,那許家就把生意開到京城去,有他的照顧,不怕沒有生意。
越想越覺得興奮,仿佛看到了“花團錦簇”四個字。
許瓶兒知道堂兄和王媽媽在等自己答話,可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她一時難以接受,心裡還在嘀咕:“他真的是這樣想嗎……以後不會後悔嗎?”
王媽媽道:“瓶兒姑娘,我要恭喜你了。”
許瓶兒怔怔的道:“恭喜什麽。”
王媽媽道:“傻姑娘,曹爺不日就要上門提親了!”
“什麽!”許瓶兒和許廣林同時驚呼,不同的是前者是震驚,猶疑,後者則是狂喜。
王媽媽道:“可別說是我說的啊,曹爺不想讓我透露,我看瓶兒姑娘實在合我老婆子心意,這才告訴你的。”
“好好好!”許廣林道:“瓶兒,人家都已經這樣了,這回你可不能再晾著人家了!”
“等二叔回來再說吧。”許瓶兒丟下一句少女似的嬌羞。
王媽媽許廣林相視大笑,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來這門親事是跑不掉了。
三天后,曹文遠果然登門,三書六禮,要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娶許瓶兒過門。
這件事轟動了整個青陽縣。
前途無量的曹舉人,曹四爺,拒絕了那麽多黃花閨女,竟然娶了一個寡婦,還帶個孩子!
翹首以盼的少女們固然是吃驚,不解,失望,但那些個新寡文君們,卻是十足的妒恨了。
為什麽我就沒有遇上曹文遠?
為什麽曹文遠看不上我?
我比那個許昀的侄女到底差在哪?
難道是因為我沒有孩子?
什麽時候能再遇上曹文遠這樣的人呢?
寡婦再嫁,本為道德所不許,何況許瓶兒家境殷實,並非要依仗男人活著,那些個道學先生們對此頗有微詞,這根本就是不貞不潔之女,枉那曹文遠是個讀聖賢書的,簡直無恥之極!
縣裡原本有和曹文遠交好的先生,知道這事後對曹文遠的態度有了極大轉變,要麽是對他冷淡了,要麽就乾脆不和他往來。
許瓶兒也知道娶一個寡婦,對曹文遠的名聲有損,直到她過門的第一晚,曹文遠對她說:“我不在乎外人怎麽看,我就是要用行動告訴那些人,你是值得的,誰說寡婦不能再嫁,女人就不是人了嗎?”
從這晚以後,許瓶兒鐵了心要跟他一輩子。
從前和宗法天在一起,很少有享受得到柔情蜜意,現在面對曹文遠,讓她嘗到了那從少女時代就開始憧憬的甜蜜,溫暖。
宗正也很樂意接受這樣一個父親,曹平安年幼,正是需要母親關愛的年紀,許瓶兒過門後,對曹平安照顧得無微不至,視如己出。
第二年春,青陽縣原知縣郭昆緯,也是曹文遠的恩公,上司,因任滿外調別地,而朝廷的委任狀,則讓曹文遠補上了青陽知縣的缺。
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喜事,許昀父子那更是樂開了花,從一個小老百姓,一躍成為知縣老爺的親家,別提多有面子。
布莊和當鋪的生意也日漸興隆,出門上街那更是左右逢源,走路帶風。
從此,許瓶兒在家相夫教子,宗正一邊念書一邊學武,曹文遠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白天處理公事,晚上還能指點宗正的拳法,以及學問上的疑惑。
三年後,宗正已把太祖長拳和嶽家散手招式練得精熟,所欠缺的就是火候和內力積累了。
曹文遠本想教他嶽家槍,可當上知縣後畢竟不比典史,公務太多,即便他有心要抽出時間來陪許瓶兒母子,但畢竟是一縣之長,總有做不完的事。
許瓶兒並不抱怨,反而能處處體貼,她本想給曹文遠再生一個孩子,可身體不爭氣,總是懷不上。
為此,曹文遠打趣似的安慰她道:“就這兩個已經夠我頭痛的了,再來一個,你不嫌煩我還嫌煩呢!”
曹文遠眼看宗正漸漸大了,就和許瓶兒商議,想讓宗正先參加童試,先考個秀才在身,以後是從文還是習武,就由宗正決定。
宗正好像不太想入仕途,曹平安倒是有心此道,許瓶兒對曹文遠說,這不是剛好嗎,兄弟倆一文一武,多好的安排。
這一天許瓶兒在房中做針線活, 要給曹平安做件衣服,幾年的美滿日子讓她更增氣韻,絲毫不見老態。
她正專注,冷不防被丫鬟叫了一聲,針刺破了手指,她含在嘴裡嗦了嗦,道:“什麽事啊。”
丫鬟給了她一封信,說是有人送來的,奇怪的是送信的並非本人。
許瓶兒結果信封,只見上面寫著“知縣夫人親啟”,她心中奇怪,要寄給她信,那多半是她的熟人,怎麽會不寫名稱,而是寫個什麽“知縣夫人”。
“送信的人呢?”她邊問邊拆開。
“已經走了。”丫鬟道。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一行字:請於明日卯時至城西城隍廟一見。
沒有尊稱,沒有署名。
就是這麽簡單的一行字,卻讓許瓶兒看了許久,竟像是愣住了。
丫鬟叫了幾聲,許瓶兒回過神來,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問道;“送信的是個什麽樣的人,有說什麽嗎?”
丫鬟道:“是個三十多歲的男的,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也沒說什麽話,就說他是拿錢辦事,是寫信的人要送到這裡,交給夫人的。”
“我知道了,這個筆記是我一個朋友的,我明天去見他一面,你不要告訴大人,他公務忙,我不想讓他為我的事分心。”
許瓶兒放下書信,重新拿起那件沒做完的衣服,她的動作很遲緩,像是有什麽巨大的阻力,又像是手上負著千金。
丫鬟沒有看出來,那其實是她極力壓製著自己情緒的緣故,當她看見那一行字時,心中就已是萬頃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