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夕日斜照,飛鳥歸林。又是一個傍晚。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著。迎著夕陽,沒有言語,靜悄悄的,仿佛天地隻此二人。
“你為什麽要離開少林寺?”前面的少年步履慢了下來,似乎在等待後方的少年。
“方丈讓我離開的。”
“這不是理由,你本就可以留下。”
後面的少年摘掉鬥笠,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像是在思索甚麽,道:“因為,寺裡的日子很安定,太安定了,可以吃飽,可以穿暖,可以睡在不透風的屋子裡。”
“這樣不好嗎?”
“是很好。可我知道外面有人吃不飽,穿不暖,居無定所。”
“你覺得你出來會有所改變嗎?”
“應該沒有吧。不過起碼我走近他們了。”
小和尚見他沉默不再說話,又問道:“你又為什麽離開少林寺,明明沒有能回去的地方。”
“現在是沒有,進了鄢陵就有了。”
“哦?你有家?”小和尚兩眼放光。
“沒有家。”
“那是什麽地方?”
“自然是能吃飽,能睡覺,還有酒的地方。”
“那真是個好地方!”
……
夜晚的鄢陵,已不像白天那般熙攘。只能稀疏看見幾個人,買菜的婦女,賣藝的老頭,還有在巷裡貪玩的小孩子。
悠悠地傳來幾聲婦女的呼喊,伴著菜香把孩童們勾回了家。
悅來客棧。
小二百無聊賴,正聽著遠處的狗吠打瞌睡。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定神後發現兩個少年模樣的客人走了進來,忙起身招呼。
來人正是尹天仇和虛桐小和尚。
兩人落座,還未閑談一陣,酒菜就已經備好了。
菜是好菜,特別是在饑腸轆轆的時候;酒更是好酒,特別是在幾日奔波之後。
“酒是什麽味道?”小和尚一臉好奇,鼻子都要湊過去了。
尹天仇移開酒壇,道:“出家人也喝酒?”
“不喝。”虛桐忙搖了搖頭,眼睛卻還在上面流連一番。
酒這東西,很多人都喜歡。是它好喝嗎?那確是不見得。
你若問我酒是什麽?我思來想去,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比喻。硬要說我只能回答是麻醉自己的藥罷了。
麻痹了自己,總歸能逃離了現實。去他的愛恨情仇,管他的離別生死。對了,就像是供人躲起來的庇護所。
小和尚理解不了,他只是好奇是什麽味道。
尹天仇理解的了,所以他喜歡喝酒。
……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虛桐攙著尹天仇走向後院,小二在前面引路。
經過馬棚時,虛桐瞧見了一個奇怪的人:他散發披到肩頭,遮住了臉龐,露出的臂膀滿是傷痕。瞧著身材形貌,不像個年輕人。
等走過了老遠,小二方放慢了腳步,低聲道:“那位爺來了有些時日了,脾性怪得很!兩位小哥躲著點就是了。”
尹天仇已經不省人事;虛桐點了點頭。
出家人往往都是慈悲的,起碼虛桐是這樣的。
夜涼如水,即使是在初夏。
虛桐裹著大褂,躡手躡腳出了門。懷中抱著尚有余溫的飯菜。
馬棚前,怪人還沒睡,在夜色的環襯下,顯得可怖。他的眼睛埋在亂發中,讓人說不清是不是在看自己。但總是會讓人不舒服。
虛桐也有些害怕。
可他總有想做的事情。他把飯菜晃悠悠地擺在怪人的身前。 其實他並不知道怪人是否吃了飯,但起碼看起來不像吃過飯。
等回過神來,虛銅已經躺在了屋裡的床鋪上,旁邊的尹天仇鼾聲微微,時不時會夢囈幾聲。
他的心還在撲通撲通跳著,連帶著渾身的肌肉。他覺得仿佛整個床,整個房間都在隨著自己的心跳而震動。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觸碰一個陌生人的心。即使他一句話也沒敢說。
夜晚很長,即使發生了這件事,依然很長。虛桐不知什麽時候就入了夢鄉。
……
夜晚很短,這種感覺在早晨起床的時候尤其強烈。
虛桐好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少林寺的他通常是早起的。
虛桐醒來是被外面的嘈雜聲吵醒的。那大概是住客們出門的聲音。醒來看到的是尹天仇盤坐在地上聯系著吐納。
虛桐有些驚訝。雖然隨行的幾日,尹天仇每天早上都如此,可畢竟昨晚他剛大醉了一場。
他沒有打擾他,躡手躡腳地去院子裡洗漱,又將飯菜端放在屋裡地桌子上,也盤坐下來默念起金剛經。
半個時辰後,二人似不約而同地睜開了眼睛。虛桐起身問道:“怎麽樣。師傅給的絕對是好東西吧。”
那確實是好東西。 尹天仇雖然沒接觸過內功心法,卻也感覺這心法頗為不凡——這竟然是少林武僧地基礎功法?
“方丈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尹天仇時常這麽想,可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
他有信心,有這本心法,他一定能報仇!為鮑叔,為自己,為母親。
……
茶樓是個好去處,在這總能聽到自己想知道的。
不到晌午,客人並不多,畢竟大多數人都不像尹天仇這麽閑。
茶是苦的,像極了人生。可人總是要喝茶的。
尹天仇不喜歡吃苦,也不喜歡喝茶。可他終歸還是抿了一口。
恍惚間,他看到一個熟人。那確實是個熟人。他猶記得當日有一隊倒霉的小鏢隊。那熟人正是其中一位豐姓的少年。
他分明看見那位豐姓少年渾身帶傷,他自然看得出來。一時間,羞愧和不安衝擊著他的內心。他不知道他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可是他不敢過去相認。他並不是怕死。只是還不到時候。
豐子笑走了,並沒有看到他。或許看見有人活著,能讓他減少哪怕一絲罪惡感。
他喝了一大口,可惜這不是酒。
……
飯後,他們回了房間,帶著小俠會的消息。
他需要沈家堡的消息,沒有比參加大會更方便的了。
眼下,他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一把能殺人的武器。
他看向虛桐,小和尚正不厭其煩地說著剛剛的聽聞。
他的眼睛很純淨,比冬天的新雪還要純淨。小俠會,他不能帶著虛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