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溫柔鄉,會越加軟弱。
豐子笑就是如此,這幾天下來,身上傷勢漸漸穩住了。不僅如此,菜很可口,床也很舒服。可是他寧願,吃飯難以下咽,睡覺難以入眠。
這種狀況下,他漸漸開始擔心,他害怕去死,更害怕看見同伴去死。
每當有這個想法,他腦中總是浮現出他的面容,總是能記起他的聲音。那閃現而過的嗔容和打趣,都讓他更加煩躁。
……
夏天的清晨,總是乾淨又潮濕的。
豐子笑每個早晨都待在院子裡吐納。
花忘柳每個早晨都匆匆出門。
今天也不例外。
花忘柳的小臂處又多了幾把鋼針。豐子笑很好奇,每天都很好奇。
“你每天早晨都去哪?”
“殺人。”花忘柳的語氣很平淡,仿佛那便是家常便飯。
“有那麽多人每天給你殺?”
花忘柳沒有搭話,徑直走了出去。
豐子笑緊隨其後。
……
街上冷清的很,石板路濕濕嗒嗒,兩人一前一後走著。
花忘柳沒有故意加快腳步,豐子笑就悠悠地跟著。
又走出幾丈遠,花忘柳道:“跟著我作甚?”
“去看你殺人。”
“你喜歡看殺人?”
“我只是討厭被別人殺。不調調心態,到時候去清風山讓你給我收屍嗎?”
“我可不會給你收屍。”
二人一言一語,轉眼間已出了城門。
“既然你來了,我們便商討一下。”
“你自己辦不成?”
花忘柳斜了一眼,道:“一個人有一個人地做法,兩個人有兩個人的做法。你自己硬跟過來的。”
有時男人是喜歡女人被責怪的,因為本是嗔怪的話語,說出來總會有說不出的風情。
豐子笑笑了。
每次有大行動之前,花忘柳總是要不斷地接小任務。
因為失誤總是突然又不可預測的,他要盡量讓失誤不會發生。
他並不喜歡殺人。那畢竟是個髒活,女生一般都不喜歡髒活。
為了讓這髒活看起來不那麽髒,他總是找那些作惡多端人的麻煩。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
遠山,一輛馬車駛過,留下一尾埃塵。
馬車很寬敞,塗著黑漆,掛著黑簾,看不清裡面的風景。
趕車的眯著眼,看著像正在打瞌睡,亂蓬蓬的頭髮被黑布條綁著,烏黑的馬鞭掛在他一旁的車座上。
馬車一旁並行一騎,一個大漢肌肉虯結,跨在上面。暗黃的皮膚,看著像是結塊的土石。一把鋼環斜挎在肩上,看著甚是唬人。
“他們便是目標了。”遠處,花豐兩人壓在一處矮草中,看著馬車緩緩駛來。
花忘柳若只是一個人,定不會以身犯險,如今來了兩人,倒放松了許多。
豐子笑手心出了汗。他沒有問遠處的兩人做了甚麽天殺的壞事。他不能問。
也許只是外出做生意的?又或是走親戚?他腦中閃現出好多借口。他的刀仿佛都變得遲鈍了。
他想起了道士說起的楊景大俠。
到了清風山,又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自己可能下得去手?自己是否能殺掉別人去保全自己的性命?
“馬車裡是他們拐來的孩童。”就在豐子笑痛苦掙扎之際,傳來了花忘柳的話語。“想取他們性命的便是一位父親。
” 花忘柳扭頭看著豐子笑,看見他顫抖的雙手,看著他滿溢的淚光,問道:“他們不該死?”
豐子笑沒法回答,以前他似乎不是這樣。他看著花忘柳,那麽鎮靜,如此平淡,讓他感到更加陌生。
他殺過人,但總是有理由。
萬事都該有理由的,不是嗎?起碼有個充分的理由才是。
“你習慣殺人?”
“我隻殺該死的人。”
……
事情總是來得突然,好事也是,壞事也是。人們往往來不及很難應對。
甚至沒有任何聲響,三枚鋼釘已經插在了馬車夫身上。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手還沒有摸在馬鞭上,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豐子笑還是猶豫了。因為另一個壯漢,橫刀擋開了他的暗器。
花忘柳並不在意,因為另一個人顯然不像是能輕易暗算到的對手。他只是在豐子笑背上拍了一下。
那或許很管用。因為現在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豐子笑不會再懈怠了。
“何方鼠輩!”那人一聲大喝,心中已經有了二十分的警惕。
花豐二人自然沒想遮遮掩掩,電射而去。
豐子笑在前,花忘柳在後。
各位若想看精彩的打鬥,那恐怕要失望了。騎馬大漢自然不是凡手,可花豐二人更不是等閑。何況勝在出奇和不意。
勝負就在幾招之間。生死也自然如此。
壯漢見二人一前一後,心中自然是有了一套應對措施。
豐子笑來勢洶洶,力量更不必說,自己定然要用七分力氣去擋開。
第二人隱於後面,想勝在出奇,那確實難辦,可正因為在後方,自己也有了反應時間。哪怕一秒,生死關頭,對一個武夫來說,足夠了,更不必說是一個求生的武夫。
可這些,卻正中了二人的計謀。
花忘柳隨身是帶線的。那不知道是甚麽線,可堅韌的很,也隱蔽的很。
在他藏在豐子笑背後之際,線已經鉤住了一旁的草木。隻消順勢一拉, 身體就往前多竄了一段距離。
與此同時,既然是同時,便是分毫不差的。豐子笑的刀已經和大漢碰在一起。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花忘柳的鋼釘已經插進了大漢的百會穴。那的確是致命的。
……
二人並沒有理屍體。徑直來到馬車上。
花忘柳將馬夫的屍體拖下,他畢竟需要些‘東西’才能交貨。
豐子笑打開了布簾。裡面確實是孩童,睡著的,捆著的。他笑了,轉身招呼花忘柳來看。
甚麽壞事在可愛的孩童面前都會消失的。
他招呼完就進去給他們松綁。
忽然間,車內一個黑影抬起了頭,那分明不是小孩的樣貌。花忘柳瞧見了,豐子笑低頭解綁卻未瞧見。人碰到高興的事往往就會如此。
花忘柳拉住了豐子笑的胳膊,與此同時,對,又是同時。幾點寒芒射出。那人出手又快又毒,沒人想到一個孩子出手這麽毒,因為沒人想到那不是個孩子。
豐子笑被拉手臂的那一刻,早已反應過來,袖中甩出一鏢,隻一鏢,自然是顧及車中小孩。
他總是優先顧及著別人的性命。敵人可不會顧及他。
既然出手,再變招那肯定來不及的。他最後做的,是望向了花忘柳,那個眼神,似乎包含著千言萬語。
花忘柳上一次看這個眼神,是自己的母親。那不僅僅是一種交代後事的眼神。
待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擋在豐子笑前面。
雖然贅言許多,可這一切都猶如電光火石。欲知後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