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給出租車司機付的帳,小數點老是點在前面。
“小兄弟,咱們這次車費一共二十八塊五。”
陳鬱打出來了一個“2.85”展示給司機師傅。
司機:“是二十八塊五啊!小數點標錯了。”
陳鬱想了想,又打出來了一個“0.285”,伸出手讓司機師傅看。
司機:“你是在什麽心態下把前面這個零打出來的?你是不是在玩兒我?二十八塊五!”
終於,在三分鍾後,陳鬱走出了出租車的門。
司機懊惱喪氣地走了,剛才想騙他打一個“二百八十五”,沒想到這個醉鬼死活都得在這仨數中間按一個小數點,結果最後還是收了二十八塊五。
“嗝!”
陳鬱有點想吐,但是卻吐不出來。
眼前是一個造型新穎的大商場,幾年前一個全國性的大型房地產企業看中了這個地段,修建了比較豪華的大廣場,著眼於未來這裡的商業潛力。
結果樓市遇冷,房地產企業老總斷臂求生,把這裡盤了出去,接盤的商家明顯沒有前人的實力,無論是招商引資還是規劃運營都差點意思。
就像是在一個毛坯別墅裡面壘灶台、建茅坑、燒土炕,雖說也能用,但是這個廣場的人氣自然不怎麽樣。
今天,令人無語的管理方居然安排了一個網絡主播見面會的活動,希望能夠招徠更多的顧客,多續幾天的命。
陳鬱沒有看外面大大的海報,海報上眾星雲集,都是大美女,在其中的張雯並不是C位,而是在海報的邊緣。
陳鬱現在的心思隻想著老壇酸菜面,想起那酸爽,真的有一點點口齒生津。
超市就在地下一層,陳鬱的目的就是前往地下,的一層。
“呼,有點挑戰,但是難不倒我。”陳鬱在自身堅強的意志力下,終於走到了燈火通明的商場門口,一層外部的建築,那些賣小吃、買奶茶的商家就像是看猴一樣看著陳鬱。
他走過來的路有重要意義,扭扭歪歪地步伐極其滑稽,是這些服務精神不高的店員們這輩子忍笑忍得最艱辛的一次。
“你們大白天的開燈幹什麽?”陳鬱有些好奇地看著這些店鋪,看著這家商業廣場外牆上的霓虹燈,頗為好奇。
大家都知道陳鬱喝多了,都沒有搭理他,但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其實陳鬱的視野中,這個世界現在就是大白天。
甚至比白天還要白天。
旁邊有拿著吉他彈唱的流浪歌手,歌聲溫暖又充滿著悲憫——
“新語言,舊語言。”
“該怎樣回答,不眠的時間。”
“星河下,電子荒原。”
“億萬場冷暖,億萬,泥汙人。”
沒想到陳鬱像奇形種一樣迅捷移動了過去,把這個歌手都看呆了。
歌手以為奔襲而來的陳鬱是聽到自己天籟之音的知己,剛想繼續唱一首悲傷的《泥河》訴說文藝青年的內心困苦,沒想到對方就亮出了明晃晃的菜刀。
陳鬱:“你唱得真好,別地兒唱去。”
歌手急忙拿著吉他音箱跑遠了。
擎著菜刀,陳鬱看向前面的角落,這裡在外人的眼中是一個久久沒有清理的肮髒角落,晚上更是什麽都看不清楚。
在陳鬱的視野中,面前的角落裡,現在有著大量的紅色毛發,以及蠕動的血肉。
陳鬱望向四周。
它們從四面八方而來。
極其少量的蠕動血肉從火葬場方向的小區、商場、公園、各類工廠慢慢移動過來,匯聚在這裡,攀爬到了牆上。
它們組成了一個又一個不可名狀的詭異符號,一如那晚陳鬱聯系周大琦時,從手機看到的邪異符號。
尤其是在“夜視能力”的視野下,陳鬱看得格外清晰。
但是似乎這些血肉的量太少了,組成的文字比較模糊,勉強地拚成了這些符號。
“這是,這是怎麽回事兒?”
陳鬱雖然醉,但是部分腦子基本還能工作一下下。
……
……
與此同時。
永安橋。
“吼!!”
橋上的黑影怪物像是一個異變後的超級怪獸,爆發了所有的恐怖力量,無限的黑色的肢體在拚命阻擋著橋對岸的無數紅毛怪物過橋。
紅毛怪物“紅色食腐者們”像是瘋了一樣,不知道被誰指使,前赴後繼地想要過橋。
甚至被黑色手臂拍碎後,怪物化為一塊塊血肉,想要從這個橋上蠕動過去。
血肉橫飛。
在這個紅色的世界裡,這就是一個修羅場,是碾壓一切的絞肉機。
黑影怪物在憤怒地嘶吼著,以致於勢力處於絕對劣勢的紅毛怪物死傷慘重,但是有些怪物還滲入了黑影怪物的身體,讓它變得有些遲緩了。
火葬場的總經理辦公室,那個神秘的暗格中,黑影怪物的雕像出現了一個淺淺的裂縫……
黑影怪物此刻就像是如擎天大廈一樣的大金剛一樣,它站在橋上,想要阻擋拚命過橋的野牛群一樣。
數量無窮無盡的紅毛怪物還是突破了黑影怪物的防線,極其少量的血肉組織擠過了橋,不斷地往富茂大廈這裡蠕動。
黑影怪物想要伸出觸手,阻擋那已經過橋的怪物們,但是它的力量在出了橋面的一瞬間,就無法發揮實力,只能迅速蜷縮回來。
橋上現在已經血腥不堪,大量的“紅色食腐者”被黑影怪物囚禁,還有很多被拍碎,但是拍碎以後,它碎爛的血肉居然還能活動、黑影怪物只能繼續瘋狂拍打。
“吼!!”
“吼!!!”
黑影怪物在嘶吼,還在戰鬥,這是它的使命。
橋上,此刻已經有了紅毛怪物的大量掉落物,平均每四五個怪物就會有一個特殊的物品掉下,東西亮晶晶地,有很多那天陳鬱撿到的油脂、有蜷縮為一個毛球的紅毛毛團、也有不能再活動的詭異血肉……
但是還有極為稀少的幾枚灰色骰子。
這些東西普通人似乎都看不到,黑影怪物也看不到,似乎隻存在於能看到這些“怪物掉落”的人的眼中。
正說著,黑影怪物又拍死了一個“紅色食腐者”。
“啪嗒。”
這個怪物居然掉落了一個泛著藍光的骰子,隱沒在血肉之中,難以分辨。
……
……
與此同時。
溫暖小區11棟3號樓。
502室。
張雯的臥室。
體態曼妙的張雯穿著一件薄睡衣,白如凝脂的腳踩著粉色棉拖鞋,安靜地坐在臥室內放置著的一個小型梳妝台前。
梳妝台上,暖黃的燈光開著。她拿著木梳緩緩梳著頭髮,修長烏黑的秀發逐漸梳攏整齊。
那細膩的臉頰在燈光下顯露出柔和的曲線,然後,她那青蔥手指在梳妝台前面的各類奢華化妝品之中飛快挑選,往臉上細細塗抹,就像一個躍動的精靈在采擷最喜歡的花朵。
她非常自信,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
旁邊,有一杯只剩一點清水的玻璃杯和一個曾經盛滿糕點的包裝袋,袋子中現在空無一物,只剩下一點點的糕點殘渣。
正在張雯認真化妝的時候,鏡子中張雯的臉突然扭曲,然後她表露出了非常痛苦的樣子,她的手想要去找點吃的,但是只找到了空空如也的糕點袋子。
“吃完了……”
她把裡面的所有殘渣都塞到了嘴巴裡,但是,這根本無法延緩她的饑餓。
她想喝水,但是水杯中只有一點點的水,張雯用力捏著杯子,把水杯裡的一點清水一飲而盡。
然後,她跑到廚房,接了滿滿地一杯水,全部喝了下去。
“我還是舍不得死,”張雯喝完這杯水以後,突然低聲啜泣,都把妝哭花了,現在看起來柔弱無助,“我怎麽就舍不得死啊!我明明知道今晚我就得去那兒了,不行,不能去,我不能去!不能去害人!”
“陳鬱明明已經斬斷了那個怪物,為什麽你還會出現?”張雯的臉上滿是驚恐,蜷縮在棉被中,哪兒也不敢去。
過了一會兒,張雯的臉色仿若變臉一樣,再次恢復了剛才那種面貌,冷酷、像是冰山一樣的美人兒。
她抬起腿,從床上離開,再次坐在梳妝鏡上,把弄亂的頭髮重新梳理:“陳鬱砍掉了你身後的食腐者,但是並沒有砍掉我的。”
“所以,咱倆加起來,還是一個瘋子,一個有理智的瘋子。”
張雯現在說得話讓人聽起來驚心動魄,只見她用手細細研磨著底粉,繼續說道:“從小的時候,我就說你太幼稚了,現在還是這樣。”
“想要回家,”張雯現在非常冷酷,“你就不能把自己餓死,說起來,咱倆都得感謝陳鬱,若不是這包糕點,恐怕咱倆早就餓死在這裡了,你的計劃就成功了。”
“我都快忘了,你的‘天賦’居然是能放大災厄對自身的影響,你讓食腐者‘異變’,不受控制地攻擊我們,甚至讓購買的所有食物都異變成了災厄痕跡殘存的食物,絕對買不到正常的吃的。”
“你的天賦只要使用後,就無法控制。”
“買不到吃的,自然就會死亡,死了以後,你就覺得拯救了很多人了是嗎?”
“是不是?”
張雯現在的狀態,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樣,這具身體裡像是真的藏著兩個人格。
“丟人。”
“你要真這麽有志氣,陳鬱來的時候,你為什麽把他送的糕點留下了?”
“你要真的一心求死,為什麽還在門口放著水果刀,還不是怕有食腐者異變,攻擊你?”
“你難道不想回家嗎?你難道忘記了咱倆二十年前從哪裡來的?”張雯的眼中存在著一絲瘋狂,“所以,我們必須要和‘它’合作,必須合作,哪怕是死我也要回去”。
張雯穿上了一席華美的黑色長裙,裙子上點綴著無限多閃耀的繁密星辰,就像是披上了一角星空。
她在脖頸上戴上一串鉑金項鏈,項鏈上有一塊血紅色的寶石。
“如果今晚我們成功了,”張雯嘴唇上的猩紅口紅翹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那麽‘它’的一部分就能擺脫火葬場的束縛,降臨在富茂大廈內,那我們就能嘗試著回家了。”
“‘它’的一部分不再被火葬場鎮壓,那麽有朝一日,‘它’就會真正降臨在這個世界,但是當這個世界的末日來的時候,我們早就不在這裡了。”
張雯的臉短暫地變成了那軟弱無助的樣子:“不行,不行,不行!”
“很多參加見面會的粉絲今晚都會被瞬間侵蝕。這麽多人被拉進‘它’的世界,你太歹毒了!你想過這些人還有家嗎?樓上的大叔,你還記得嗎?廠裡善良的錢叔你還記得嗎?”
“求求你了,別做這些事。”
“別犯傻了。”
“幾周前,我已經幫你和錢叔聊天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想讓一個火葬場的正式員工被‘侵蝕’,他們都是堅守在一線的戰士,但我知道你一定沒安好心。”
“而且,我也幫你把小胖騙到這裡來了,我已經害了他了。這本來和他無關,你也答應我不傷害其他普通人了。”
“收手吧!”
張雯低下了頭,很久之後,當她的臉抬起來的時候,臉色再次陰鬱冷酷:“錢叔?陳鬱?我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為什麽要心疼他們?”
“當時陳長河把咱倆帶過來的時候,有誰心疼我們了?”
張雯說著話,已經給自己畫好了一個無比精致的大全妝,粉底、眉毛、眼影、睫毛、眼線、陰影、高光、口紅等全部到位,這張臉龐極其驚豔華麗,與素顏的嬌美柔弱形成了鮮明地對比。
幾分鍾後。
張雯打開自己的電腦,找到平台的“直播助手”相關軟件,確定自己已經開始直播,然後張雯甜甜一笑,對著攝像頭說道:“大家晚上好,我是紅色貓咪想吃魚,各位家人們,大家都在不在?”
電腦屏幕上,張雯看到幾乎在自己開播的一瞬間,眾多網友發的無數條彈幕就淹沒了畫面。
“我馬上就要前往見面會了,好期待和你們見面~那麽來到這裡參加線下見面會的家人們,我們晚上不見不散~mua!”
張雯活潑俏皮可愛地對所有網友展露笑顏,然後臉龐湊近攝像頭,眨了眨眼睛,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飛吻。
張雯關閉了直播,把美好的回憶留給了不明所以的狂熱粉絲,無數粉絲在直播間刷著禮物。
張雯轉身,一臉冷漠,根本沒有瞧一眼身後暴漲的打賞金額,這對她來說可能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若是陳鬱在這裡,現在一定能隱隱約約看到張雯的背後貼著一個沾滿血汙的紅毛怪物,在猙獰地望著前方。
她打開了自己家的門,徑直地走到對面這間屋子。
張雯看了看當時錢超英已經擰緊、卻又被突然而至的陳鬱砍斷的鋼絲,笑了笑,似乎在笑話男人是一個多麽可笑的物種。
“錢超英永遠不知道,其實是他自己從火葬場給我帶回來了這麽多食腐者,還每天在樓道和它們搏鬥……搞不好他現在還認為是憑他一己之力保護了我,”張雯現在的狀態十分可怕。
“若不是橋上還有那隻黑怪物,阻攔著大量食腐者進入市區,我也不用主動引誘那個又老又禿的員工。”
張雯看了看門上斷掉的鋼絲,似乎想起了陳鬱,想起了那天自己的窺視,語氣突然有些失望:“你比當年的你爹差遠了,要是你能有他一半厲害,我不至於冒著‘徹底瘋狂’的風險,倒向火葬場裡的‘它’。”
“你都不敢看看‘3’號門後面有什麽東西,看來你也不像你爹那時候那麽強。”
張雯後背的怪物伸出了手,握住了張雯伸在把手上的手掌。
怪物不敢觸碰金屬。
它們共同用力,“哢吧!”一聲巨響,門內的鎖栓瞬間崩壞,它們打開了這間屋子的門。
一大群普通人看不到的紅毛怪物,也就是張雯口中的紅色食腐者蜂擁而出,就像是一群被解放的喪屍。
“龍繼剛真的可惜,”張雯看著這些湧出來的紅毛怪物,就像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恐怖陰謀家,“他真的很厲害,差一點就能發現我的秘密。幸好我拜托班車司機,在路上扔下了好多汙垢硬殼,讓他在那個晚上瞬間被侵蝕了。”
“到了那個世界,他看到了那些食腐者後,就沒人能救他。”
張雯現在陪伴著一大群可怕的紅毛怪物,慢慢走下樓道。
若有人被深度侵蝕,看到這個驚悚惡心的場面後也會嚇得昏倒。
她沒有聽樓上大爺大媽夫妻的吵架,因為張雯非常自信,知道樓上那個自己的“忠實狂熱粉”一定會去富茂大廈參加見面會的,甚至不惜和家人鬧翻。
張雯這麽多天,故意在直播畫面中擺放那麽多的紅毛裝飾品,就是借助了人們看到這些東西,就會產生致幻的思緒,乃至墮入無邊的夢魘,身邊發生詭異的變化。
這些粉絲多多少少已經開始被“侵蝕”,有的人腦子可能已經變得不太正常,今天來尋找張雯的狂熱粉絲,絕大多數都是因為這些紅色毛發影響,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可憐人!
張雯還在微笑。
……
……
與此同時。
錢超英獨居在城市中的一個老居民樓中,他從小心保護的眼鏡盒中拿出眼鏡,戴上,然後開始打掃著自己灰撲撲的黃色工裝。
黃色工裝上有很多紅色毛發。
在三十年前,他可以看到,但是也僅僅只是能看到“紅色毛發”。
他沒有被進一步侵蝕,似乎一直停留在這一步,身邊這麽多年也沒有出現過任何“不正常現象”,買的小米也只是小米,買的鹹菜也沒變成惡心的血肉。
自然更未曾見過別人口中的長滿紅毛的“紅色食腐者”。
這很幸運,但也需要多年的小心翼翼。
但是他知道,那些恐怖的東西就在自己身邊,這麽多年,它們就在自己上班的單位。
三個月前,自從認識張雯以後,錢超英發現自己的“侵蝕”程度開始進一步惡化,他的身邊出現了很多詭異的現象,買十次菜就有兩三次不能吃。
最後,他親眼看到了紅毛怪物。
他知道,到時候了。
像當年的其他工友們一樣,真的看到了。
若不是穿著這身衣服,自己可能早就瘋了、或者傻了。
旁邊的收音機中緩緩放著京劇《定軍山》的經典唱段。
可能是這個收音機年頭有點久了,電台的聲音放出來後,粗糲的雜音為這段唱腔增添了一抹悲壯。
“末將年邁勇,血氣貫長虹。”
“斬將如削草,跨馬走西東。”
“兩膀千斤力,能開鐵胎弓。”
“若論交鋒事,還算老黃忠。”
在過往的幾十年中,這件衣服就像是他的戰袍,陪著他渡過了在火葬場的無數日夜。
只有他們工人自己才知道,他們每天晚上面對的是什麽。
也知道有朝一日,火葬場青黃不接,自己這些人老了以後,如果沒有年輕的夜班工人,廠子下面壓著的“東西”放出來後……
那簡直不堪設想。
那是怪物,是不可名狀,沒有形體,不可言說的怪物。
或者說,是一個不被人理解的某種恐怖的大邪神。
這個世界需要工人,需要他們。
這麽多年,幾乎所有的夜班正式工人都過著這樣樸素的生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那就是每晚兢兢業業工作,按照當時制定的規則,這樣就能阻止火葬場詭異的惡化,阻止那個“東西”的蔓延。
但是經年日久,這麽多年下來,卻是一場場的“失敗”,這就是一個潰敗的過程。
夜晚的斂容房被吞沒了、一號宿舍樓被吞沒了、甚至最安全的辦公樓,夜晚也只有一樓比較安全……無數“戰友”的犧牲,卻只能讓這個“潰敗”的過程變得緩慢一點。
到了今日,這個防線已經潰退到了“門衛室”中,如果門衛老周每晚不敲鑼的話,所有人都會陷入不穩定的時間之中、陷入有著那麽多“怪物”的紅色世界裡。
“它”就在那個世界。
那個邪神就在那裡。
“當年遏製這狗東西的辦法有很多,”錢超英摸著自己的黃色工裝,“即便是工人受到侵蝕後也有控制的方法。但是現在不行了,每次遇到問題,就得逼著一個老員工穿上紅色衣服。”
“我們還有幾個人能這麽耗下去呢?”
錄音機中繼續唱道:“可有能將,輔佐黃老將軍,大戰張郃?”
沒有新人。
後繼無人。
年輕時在火葬場發過的誓言,讓他終生未娶,當時人們都有一腔熱血,一點沒猶豫地就答應了,並為自己的使命付出了一生。
沒有後代、沒有親屬、也沒有家人。
錢超英本以為能穿著黃色工裝乾到死,乾到把生命前的最後一分力氣都用在火葬場的工作上。
他為自己規劃了未來三十年的時光,乾到面容枯槁,乾到皮開肉綻也在所不惜。
但是錢超英犯了一個大錯誤。
一個無法改正的巨大失誤。
到了這個年紀,這個已經中年的“老人”,這個已經綻著老皮的心臟愛上了一個小姑娘,驚鴻一瞥間,無意看到的一個視頻上的小姑娘。
她真的很漂亮,看著也很體貼。
愛情這種事情實在是沒辦法說,當一個又醜又老的中年男人看上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時,更是沒得道理。
這就是無風而起,沒有緣由的愛情。
只不過當雙方一個年輕貌美,一個年老,甚至是頭髮都沒了的中年人,這份愛就是這樣不忍直視,甚至會讓外人覺得……惡心。
錢超英本來也把這份思緒埋在心底,但是內心依舊像是百爪撓心一樣,想見見她。
想看看她。
自己身無長物,就是工資卡上有著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高額薪酬。
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學會了怎樣在手機上打賞。
他請她吃了飯,吃了能讓自己買兩年食材的一頓最貴的飯,這輩子都不敢想象的飯。
這個姑娘看出來了自己的窘迫不適,但是依舊十分溫和。
錢超英笑了,就像是石頭裂開了裂縫一樣醜。
開心。
回過頭來,錢超英覺得自己有點可笑,自己這種人居然有了牽掛。
他想見她,他就是想見她。
過了一陣子,他心裡就是極度懺悔,千般萬般地後悔。
因為他從這個漂亮地像是從書畫中走出來的小姑娘,居然對他說:“我夢見你在火葬場了。”
錢超英心裡像是挨了一錘頭,這句話當場就把他砸暈了。
他覺得是自己的緣故,讓張雯被火葬場裡的神秘給“侵蝕”了,讓這個本來無辜的小姑娘陷入了極大的危險。
錢超英開始主動保護她。
開始盯著她。
甚至在夜晚有意識地觀察她的足跡,找到了她的家。
那一陣子,錢超英心靈失守,上班居然也開始有些冒失,開始犯一些低級錯誤。
這樣的後果,就是自己被“侵蝕”的程度更加厲害了。
自己煮的稀粥成了一鍋血與肉的怪味濃湯。
他看著這鍋怪湯,沉默不語。
已經能在夜晚的火葬場看到紅毛怪物、而且很多次親眼見到,錢超英知道,自己怕是很快就要發瘋了,這身黃色工裝快要無法給他提供保護了。
但是他不想穿上紅色工裝。
因為那樣的話,錢超英就不能再離開火葬場了,甚至自己自身的存在也是一種不穩定的狀態。
他花錢住在了張雯的對面,盡量偷偷地進出,想要保護她。
某一天,錢超英居然在樓道裡發現了很多紅毛怪物正在蠕動的血肉組織,這些怪物就盤踞在張雯的門口附近。
他急了,拿著一柄消防斧把它們砸爛……但是當怪物死去的時候,這柄普通金屬材質的斧頭也鏽蝕了。
錢超英決定要保護張雯。
並且提醒她,一定要小心。
但是後來的某一天……她看到了張雯穿著工裝出現在了火葬場,出現在了他最不希望的張雯來的地方。
那是一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像是知道有些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他明白了什麽。
思緒悲傷,眼眸中有著萬般複雜。
是那種張雯都看不透的複雜失望。
回到此刻。
錢超英知道,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平時這段時間,他都是看看肥皂劇,看看新聞。
今天不一樣。
錢超英自家的飯桌上放著一張疊地很仔細的宣傳海報,把海報鋪開,上面規整地皺褶就像是錢超英禁欲克己的一生的寫照。
這正是這次“主播見面會”的宣傳頁。
他那粗糙發黑的手指摸了摸海報上的張雯。
“傻娃娃,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很傻?”
“騙我可以,騙了就騙了。”
“別騙其他人了。”
錢超英穿上了自己的黃色工裝,慢慢地關上了燈,離開。
門外的錢超英的話語遙遙傳來:“錢超英,正式員工,工號二九六,申請進行外派任務,任務內容:阻止廠區狗東西的爪子繼續蔓延,它想在富茂大廈搞點事情。”
錢超英的電話中傳來巢經理的聲音,似乎在詢問他什麽。
“老狗也有幾顆牙,”錢超英眼中隱有淚花,“不用別人協助,廠子的力量也不夠了,我一個人……能夠做到的。”
“如果我沒趕上上班,今晚就讓馮青跟隨其他人學習吧,另外,我提出申請,明晚穿上紅色工裝。”
“是的,我也被侵蝕了,現在已經能看到食腐者。”
“不用擔心,只是,以後沒辦法穿著黃衣服出力了。”
古往今來,不管是戲說還是胡說,從未有過文人編寫過老黃忠遇到佳人,感慨“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應當如何的段子,但是卻說了又說老將軍的寶刀未老,良弓可挽的英明神武。
屋內的收音機未關,老黃忠的戲腔傳了出來——
“只要黃忠一騎馬,”
“匹馬單刀取定軍。”
……
……
陳鬱戒指藏菜刀,已經晃晃悠悠地進入了這家商場。
“怎麽裡面也開著這麽多燈,太亮了。”陳鬱還蒙著,剛進一層,就看到了首飾店、奢侈品和化妝品專櫃。
射燈照耀著櫃台裡的首飾和唇膏,把陳鬱晃得睜不開眼。
“早晚有一天我得把你們全買了,扔到我店裡賣。”
陳鬱不知道的是,現在幾公裡遠,自家的“百家超市”內,櫃台後面的電腦悄悄亮了起來。
電腦屏幕一瞬間就出現了那款遊戲,遊戲上靜靜懸浮著一個任務信息——
[叮!]
[檢測到你在此時間身在富茂大廈, 你偶遇了隱藏關卡,現自動開啟任務【黑夜中的鬼祟】。]
[任務目標:活下來;額外任務:勘破張雯的秘密,阻止她的計劃發生(非必要);]
[任務獎勵:蜘蛛凶獸附著的陶瓦*1;]
[任務完成期限:無。]
……
……
富茂大廈樓下。
隨著時間流逝,四周已經逐漸聚集起來了慕名而來的主播粉絲們,他們都在等待著自家的主播到來,甚至還有很多女性粉絲,等待著自家的男主播,那是她們朝思暮想的男神。
不知何時開始,開始有商務車慢慢開到樓下。
穿著精致的主播窈窕動人,在粉絲的圍觀下默默走進了會場。
一個又一個或是美豔、或是端莊的主播紛至遝來,引發了一次又一次的尖聲呼叫。
有一名壯漢悄悄地走進了這個商場。
“胖子,小青,你們來不了,看來今天這裡真的熱鬧啊。”這正是馮青的同事,那名身材魁梧的壯漢。
“我們這兩天籌備的假鬼要遇上真鬼了。”
山雨欲來,但是只有幾個人知道現在多麽凶險。
剛才被陳鬱轟趕走的青年歌手站在另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對著夜空高聲吟唱——
“山崖複遠望、”
“倉皇、無告、不歸的河流。”
“平原不可見、”
“晦暗、無聲、未知的存亡。”
“大霧重重、”
“時代喧嘩造物忙。”
“火光洶洶、”
“指引盜寇入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