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夜裡，傑羅爾告別凱倫，順著昨晚的足跡來到煉金研究所，下電梯後找到27號門，屈指輕敲。

　　今天值班的人不喜歡翹腳，坐在座位上很老實，看到傑羅爾下來和善的朝他笑笑。

　　傑羅爾點頭回應，很快就越了過去。

　　指節再度沾染了顏料，傑羅爾用力將其揉搓下來，同時門內傳來布蘭登的聲音。

　　他推門進去，布蘭登正坐在椅子上擺弄羽毛筆，屋內仍沒有燈光，不過點了蠟燭。

　　“晚上好，布蘭登老師。”傑羅爾走到桌邊。

　　“昨晚的睡眠是否如意?”布蘭登問，薄薄的嘴唇噙著笑。

　　傑羅爾赧然，“真是抱歉，我竟睡著了。”

　　“不用在意，第二排書架上第三列，右邊第四本《煉金術神秘指津》的譯本，請拿過來。”布蘭登一邊指著側邊排排林立的書架，一邊說，“我看過你的課表，煉金術排在周二上午，老師是克拉麗莎·特瑞希。”

　　“確實如此。”

　　拿書的傑羅爾在半道上回應。

　　“我請教了克拉麗莎女士關於新人煉金術概要課程教授的具體知識，你的課程取消了，往後的煉金術課程你將幫助我完成實驗，作為回報，我會教授你煉金術知識，”布蘭登想了想，為避免誤會解釋了一句，“真正的煉金術，而非所謂的‘概要’！”

　　傑羅爾對煉金術缺乏興趣，卻無法直接拒絕布蘭登的好意，隻好側面回應道:“我為羅蘭和昆特先生工作，課程變動恐怕要經過他們同意。”

　　布蘭登笑笑，“之前確實是這樣，現在不同了。昆特下午造訪了這裡，請我給予你指導和幫助，並開出我無法拒絕的條件，我現在對你的工作內容有絕對的處置權。”

　　一種被當做的交易商品的感受出現在傑羅爾心裡。

　　“沒人詢問過我的意見。”

　　“我正在詢問，”布蘭登說:“請相信我的能力，一位真正的煉金術師，你會明白的，無論哪方面的煉金課程，我都能勝任。”

　　傑羅爾搖搖頭，“布蘭登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認為作為交易的主體卻沒有自主權，甚至不被重視，這觸及了你的尊嚴?”

　　傑羅爾踩上矮梯，拿到了那本厚厚的大部頭，封面的黑皮革上印著穿長袍戴兜帽的巫師，眼眶中飄出兩團漆黑的火。

　　他沒有回答布蘭登，默默將書放到桌子上。

　　布蘭登今天的上裝是深黑色燕尾服，內襯白色襯衣，下身是與上衣同色的直筒褲，整個人嚴肅、認真，同時流溢出妖異的俊美。

　　他的樣貌是什麽衣服都掩蓋不住的。

　　布蘭登緩緩起身，正了正領結，正對傑羅爾後撤一步，然後在傑羅爾疑惑的目光中緩緩低下了頭。

　　他的動作讓人驚訝，面色不苟言笑。

　　他在鞠躬。

　　傑羅爾趕忙上前兩步扶住他。

　　“請接受我的歉意，”布蘭登正色道:“我與生人接觸不多，缺少禮貌，絕無冒犯的意思。”

　　他推開了傑羅爾，將整個上半身傾斜下來。

　　布蘭登沒有騙人，他的確缺乏禮貌，這點從他糟糕的鞠躬姿勢就不難看出。布蘭登甚至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角度停下，就這樣一低再低，雙手還掛在領結上。

　　傑羅爾適時上前，又一次扶起他，這回布蘭登沒有拒絕。

　　想了一會，布蘭登問道:“這種情況，怎樣能表現得足夠優雅和真誠?”

　　“您的舉止足夠真誠，

真心是能感覺到的，它讓您的優雅溢於言表，一切外物都不能比擬。”傑羅爾真誠道:“若您詢問的是禮節，要看目的跟場合，表達歉意的鞠躬不適宜超過60度，您至少讓我感受到兩倍的歉意。若是婚禮或祭祀，與地平行是最大的敬意。”　　“還挺麻煩。”布蘭登露出了然的神色，想了想說道:“我對煉金術之外的東西不感興趣，現在能否告訴我，你是否樂於留下為我提供幫助。”

　　無論從課業上還是心理上，傑羅爾都無法拒絕一個勇於向學生低頭的老師，他只有點頭。

　　“哈，”布蘭登開心道:“太好了，作為你的老師，我想我應該對自己的學生給予充分的關心，並尊重他的興趣。來吧傑羅爾，看看煉金術的世界裡，你喜愛哪一種！”

　　傑羅爾坐到椅子上，布蘭登則直接淺坐到桌子上，並為學生翻開了書本。

　　《煉金術神秘指津》是一本很大很大的書，厚度比立起來的巴掌還要高，長寬足足有普通書本的2倍，傑羅爾兩手抱著才將它拿過來。

　　封面被翻開，緊接著又被布蘭登翻過了目錄和前言，來到第1章處，章節名為煉金術師派系概要及發展過程。

　　我今天剛上過歷史學課程，不想再了解歷史。

　　他想這麽跟布蘭登老師說，卻因為失禮而不好意思。

　　好在布蘭登對介紹歷史同樣沒興趣，介紹起來直截了當。

　　“煉金術誕生於先民時期，具體時間未知，根據遺跡出土的《深藍銅卷》解析，最初目的是為了點石成金，滿足術師們的富裕生活，後被天賦很高但貪婪無度的人用以追求永恆的生命，和隱藏在萬物中的絕對真理，他們稱之為‘第六元素’或者‘哲人石’。”

　　“煉金術發展至今，存在很多派系，其中以造物系最繁榮，這個派系在歷史中表現出挑，至今仍是。5大組織的隱秘煉金儲藏室，或可憑功勳兌換的煉金造物中，造物系成果佔據90%以上，當然，這也跟門檻很低有關，10個具有煉金天賦的人中，至少8個都適合造物系，這促進了造物的發展。”

　　書頁被翻到造物系那一頁，傑羅爾掠過前面冗長的歷史介紹，找到對應煉金領域。

　　上面寫道:創生神秘物質、賦予死物以技巧掌控能量、改變物質性質。

　　布蘭登拿來一根銅絲，“造物系相對簡單，來看！”

　　銅絲被他放在掌心，遞到傑羅爾眼前。

　　紫紅色富有光澤的金屬絲，傑羅爾看了一眼，想到:質軟、導電、延展性不錯，熔點挺高。

　　這不算神秘物質吧，挺常見的。

　　他想詢問下布蘭登，銅絲卻燃燒了，紫紅火焰以金屬為原料，蒸騰出深黑的煙。

　　傑羅爾一眨不眨地盯著焰光，伸手去感受溫度，卻觸及一片冰涼。

　　火苗燃燒猛烈，很快消失，傑羅爾從布蘭登手心裡撚出那根銅絲。

　　它現在不是銅絲了，紫紅色被火焰燒融褪去，留下的殘骸色澤光亮，像打磨好的合金。

　　“它獲得新生，跟從前大不一樣。”布蘭登將金屬絲反覆彎折幾次，金屬絲只是改變形狀，折痕處沒有皺皮，更沒有碎屑。

　　然後金屬絲被放回傑羅爾手中，他試了試，無法扭動。

　　“硬度很高，已經不是銅了！”傑羅爾不知道自己的用詞在煉金中是否準確。

　　“是的，微觀上更明顯，已經不是一種結構，而且並非任何一種已知元素。”布蘭登說道:“這就是創生，已知創造未知，平凡創生非凡，造物遠不止這麽點能耐，材料是基礎，造物的主流是對能量的掌控，銘刻煉金符文，為物質增添本身所不具有的屬性，這種成就才令人驕傲，也是造物系煉金術師追求的。”

　　“來看下一個。”布蘭登為學生翻了兩頁，“藥物系。”

　　“藥物是深受喜愛的派系，從生命體中提取所需的神秘物質，並讓不同物質間發生反應，進而創造出更具功效的藥物。藥物系容易理解卻很難實踐，對煉金術師要求很高，不僅要天賦異稟，對力量和能量的掌控也十分嚴苛。”

　　“宇宙是公平的，嚴格的條件會篩掉絕大部分人，可一旦符合條件，就將擁有與之相符合的益處。藥物系對人體的理解超乎想象，人體是藥物的主要受眾。同時他們對神秘學植物和動物也必須具備相當程度的了解，這是材料來源，不然無法成為合格的藥師。”

　　“你身體的複生就是藥師的傑作。肉體彌合是必修課，疾病對他們不足為懼，毒藥也是研究方向。以後你就會明白，有一位傑出藥師站在身後，多麽令人安心。”

　　書上記錄了藥物系發展歷程和少數傑出藥師，後面幾頁記錄了一些藥劑的配方和製作方式，傑羅爾粗略看了幾眼，興致缺缺。

　　藥師的職業令人神往，他清楚一個能調配神奇藥劑的人會得到什麽，也希望自己確有能力這樣做。

　　但他同樣清楚自己的身份，普通人，身體流淌著人類的血，什麽也感受不到，除了心跳，連血液在身體裡的流動他也無法證明。

　　自己只能掌握理論而無法實踐，那些神秘而偉大的東西一個個離自己遠去，永遠也抓不到。

　　理論者一點用也沒有，空談一文不名，除了受人恥笑。

　　“看來藥師不能令你滿意。”布蘭登感受到學生的沮喪，“你可能會對接下來的派系感興趣，因為這正是我現在的研究方向生命學派。”

　　傑羅爾往後翻頁，想找到對應部分，卻看到了第2章的章節名。

　　沒有?

　　重新又翻了一遍，仍沒看到有關生命學派的部分。

　　“沒有這個派系。”傑羅爾說。

　　“這部分我沒有寫上，”布蘭登說:“我不希望別人研究這個方向，雖然擁有這部分天賦的人少的可以忽略不計。”

　　我沒有寫上.......我！

　　傑羅爾注意到布蘭登所用的人稱，他用力翻過整本書，在最後封面的右上角看到了作者署名:布蘭登·萊林斯特。

　　布蘭登老師真不錯，還自己寫教材。

　　“多年前我被一些人請求指導煉金術，如你所見，你是我第一個學生。那些人將請願書提交給昆特，老家夥卻無法使我回心轉意，多次遭受拒絕。他的養子對此十分不滿，要跟我決鬥，結果....那家夥真令人吃驚！”

　　布蘭登不在意地笑笑，“我寫了這本書，並非入門的基礎教材，它記載了真正的煉金術，只有禁忌煉金研究所成員能夠翻閱。裡面的內容是我從事煉金研究以來，絕大部分研究所得，雖然是多年前的作品，但仍具前瞻性，不會埋沒你的天分。”

　　沒人能埋沒我的天分，我根本沒有天分。傑羅爾低垂下頭，神色黯然。

　　布蘭登拍拍他的肩膀，轉回話題:“生命學派是所有派系中最為特殊的，它獨立於所有派系之外，卻需要幾乎所有派系的知識，還涉及儀式學。鑒於這個標準，你的儀式學老師蓋爾·范倫丁已將課程的教授權委托給我，當然，如果需要再次鞠躬，我會比之前做的好點，如果你更願意跟隨范倫丁，我同樣可以安排。”

　　傑羅爾搖搖頭，選擇拒絕。

　　他對范倫丁抱有好感，但對儀式學不感興趣。

　　“好極了，”布蘭登指著書本，“接下來它將是你生活的重心，請務必於下周二之前看完，到時候我需要你的幫助。”

　　“下周二?”傑羅爾將《指津》翻過來，苦著臉說道:“這不可能，它至少有幾百萬字，我沒那麽多時間！”

　　“不，你必須看完，如果你需要時間，放棄格鬥課是好的選擇。”

　　“不，絕對不行，我需要格鬥課。”

　　布蘭登伸著去拿羽毛筆的手一頓，“你不是需要格鬥課的人，它對你有特殊意義?”

　　“我接受了同學的挑戰，下周三下午的格鬥課上，我要跟他比試，多裡老師的劍術對我意義重大！”

　　說這話的傑羅爾臉紅地低下了頭，他能想象艾斯隆上任何一個人聽到這話的模樣。

　　他是唯一一個凡人，唯一一個！

　　不管對方是誰，不管什麽理由，他都不會贏，何況對方還是卡拉米·泰格。

　　但當時的情況容不得他退縮，上午的歷史學下課後卡拉米在半道上截住他和凱倫，要求公開決鬥，以洗刷沙灘上的恥辱。

　　卡拉米多次強調，他並非輸給兩隻腳的爬蟲，只是被卑鄙的行徑所偷襲，更重要的是，納爾阻攔了他，否則勝利女神仍將擁他入懷。

　　傑羅爾無法反駁，因為卡拉米是對的，勝利來自於瞬間降臨的勇氣以及膝擊，緊接著是揚起的沙粒。

　　他算準會遭到干涉，可能是納爾，也可能是別人，無所謂，願意拉架的都一樣。每個有勇氣的、善良的孩子都會這麽做，都會在無意中幫助他。

　　所以當納爾擋在卡拉米面前，而另外兩人來按住自己，傑羅爾並不吃驚，反而松了口氣。他只是有些難過，他用盡了所有力量，絞盡腦汁，所取得的只是階段性的、稱不上勝利的結果。最後的關頭似是而非，而不是堂堂正正的勝利。

　　他本來的想法並非如此，自己或許不能贏，卻一定要留下令別人驚訝的‘那孩子真勇敢機敏，不輸別人’的想法，而不是‘看，他竟想到用沙子迷人眼，真小聰明啊’的念頭。

　　凱倫的稱讚讓他切實感受到差別，雖然威爾遜出自真心， 然後在歷史課上、下午的格鬥課中，傑羅爾多次被人讚揚富有小聰明，語氣高高在上，仿佛在讚善一隻螞蟻！

　　我只是沒有你們的力量，卻不代表在別的地方就要輸人一頭。

　　卡拉米的挑戰他無法拒絕，他堅定的答應下來。

　　那是餐廳的主道，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是所有艾斯隆上的滯留人員，這是無法反悔的決定。

　　這一次他將不會再有沙子，卡拉米將地點定在主乾道北側的石地上。

　　傑羅爾還沒想到該怎麽辦，依靠只有這兩天用木劍練習的刺擊。多裡說他沒有天賦，戳人都軟綿綿的，但他依然決定以此應敵。

　　決鬥！

　　布蘭登拿起羽毛筆，眸光閃爍了一會兒，“多裡的劍術如此糟糕，能幫助你擊敗半神?”

　　“那是我唯一的機會。”傑羅爾仍未抬頭，“而且大家都說多裡老師精於劍術，十分高明！”

　　“誰說的，是哪個瞎子?”布蘭登的笑容變得很無奈，“多裡最厲害的是他的肚子，高明到教人想不出能裝多少朗姆和麥啤，至於劍術，我看過他跟人比試，做老師是在誤人子弟！”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傑羅爾沮喪地說，而且多裡絕沒有布蘭登說的那樣不堪。

　　“不，你有，”布蘭登拍拍他的頭，“男子漢就要為決定一往無前，哪怕面對異類。你後悔做出的決定嗎?”

　　“不，我必須參加決鬥！”

　　“好的學生，你將擁有新的格鬥老師！”布蘭登笑道:“雖然打架是副業，但我還挺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