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傑羅爾·艾爾頓被告知擁有一間三人公寓的暫時居住權，那裡設施完善、優雅潔淨，會是他在艾斯隆生活期間的臨時住所。

　　一同送來的還有一把鑰匙、一套衣物、一張課程清單以及醫療部下發的健康證明和出院通知，並附著了醫生問候。

　　問候言辭懇切而真摯有力，對患者及其身體健康報以極大關心，並印上‘012345’的數字印章，看的傑羅爾一陣恍惚，不明白什麽意思。

　　不過傑羅爾大致理解這所謂‘醫療問候’的具體目的，因為那串讀起來相當順口的數字，被刻意蓋在同一句話上，整整齊齊，故意引人注目。

　　‘請於出院通知下發起兩個小時內離開，否則將采取強製措施。’

　　傑羅爾起初覺得，那些數字是某位醫生的編號，但他隨即否定了這個結論。

　　沒人會用這樣的編號，單位數或許會出現‘01’等字樣，多位數則不會，而且這些數字兩兩間隔太遠了，傾斜角度也不同，不像一個編號。

　　這是六個人。

　　傑羅爾明白了，六位別具一格的醫生，喜歡攆人而且明目張膽，甚至把句子標注為紅色！

　　真不愧是半神，靠譜！

　　傑羅爾端起送來的衣物，最上面是貼身衣物，中間隔著一件黑色長袖毛衣和同色長褲，墊在最下面的是一件黑色長袖修身外套。

　　衣物材質柔軟而有彈性，觸感親和肌膚，是不錯的料子。

　　傑羅爾一邊比劃大小一邊套上，對整體滿意，只是外套偏大。不過作為修身款式，已讓他無法挑剔。

　　傑羅爾將藍色格子病服貼放整齊，整理衣襟後默默離開，邊走邊打開課程清單，發現裡麵包著另一張紙，是完整十套衣物的采購票據。

　　票據注明采購四季衣物各兩套，外加一套室內服飾和一套睡衣，票據下方另行標注鞋帽襪子等瑣碎事項，並印上了價格647.42奧革。

　　落款是羅蘭·傑弗裡。

　　傑羅爾步上電梯，按下按鈕，等電梯閉門下行後又看向票據下方一行小字。

　　‘特注:采購花費均為麥尼。’

　　這是什麽意思，為了讓自己這奧貝戈裡亞人理解，換算成了奧革?

　　也就是說要還！

　　要還還不買便宜的?是怕我穿不慣嗎?

　　真貼心啊！

　　傑羅爾突然覺得外套一點也不大，並認為一開始對外套不夠合體的腹誹，並不失禮。

　　沒人能指責我不滿意自己買的東西。

　　傑羅爾審視起課程清單，同時下定決心，下次見到昆特先生或者羅蘭·傑弗裡，一定要委婉表達意願，類似開銷不可避免，但請務必征求當事人的意願，尤其涉及金錢方面的是，一定不要覺得麻煩。

　　600奧革並非小數目，奧貝戈裡亞國民人均月收入不到400，自己的同齡人若沒有條件入學就讀，大部分只能去做勞力，而勞力的收入會更低，可能還不到300。

　　不知不覺消費了常人兩個月的薪資，真奢侈，見鬼的是自己居然在花完之後才知道。

　　傑羅爾覺得有必要調查采購者是否存在瞞報或多報，並找機會降低損失，否則這離譜的開銷能讓他惦記一整年！

　　課程清單是一張表格，上下3行左右7列，第一行寫了周一至周日，第二行和第三行分別是上下午。

　　這表示一天僅有兩節課，看起來不錯，但這課表為什麽是滿的?

　　一格一格看完所有課程名稱，

發現只有4個:　　格鬥學，指導老師:多裡·約翰;

　　煉金術概要，指導老師:克拉麗莎·特瑞希;

　　神族歷史學，指導老師:賀拉斯·依夫;

　　儀式學，指導老師:蓋爾·范倫丁;

　　這4門課程佔據整張表格，其中格鬥學最多，其余三門每周一節，余下全是它。

　　傑羅爾確認課表上面並未寫有‘休息’或者‘周日’等字眼，也就是說沒有周末，每個明天都是工作日。

　　好極了，這島上的學生全是鐵人，不需要休息，連帶著我也不需要！

　　課表下仍有標注，還是兩條。

　　‘鑒於閣下個人能力不能滿足工作需求，我們將安排您接受課程培訓，培訓期間按正常勞務薪資統計，抵扣債務。羅蘭·傑弗裡’

　　上課賺錢，聽起來不錯。無論什麽課程，總該輕松於工作，否則怎配稱為課程?

　　傑羅爾知道羅蘭乃正派人士，言語直接並非缺點，羅蘭也不該因此被記恨，任何債務都換不來生命。

　　只是沒預料開口直逼債務、還偷偷將票據掖進課表的羅蘭，會在還債上展現風度。

　　討債明明挺小氣的。

　　‘您的才能無與倫比，但缺少發現，為了幫助您我已完成準備。自今日起，請於早課前同賀拉斯·依夫共同鑽研神族歷史，於晚課後為煉金研究室提供幫助。這將加倍償還您的債務奧斯特羅·昆特。’

　　第二條是昆特先生的留言，看完後傑羅爾恍惚了。

　　一周七個工作日，每天滿課，竟在早課前和晚課後還有工作?

　　休息時間呢?

　　學生們是鐵人，我可不是！

　　傑羅爾深吸一口氣，想去找昆特討說法，將課表拍在辦公桌上，大聲質問老家夥半神是沒人性的麽?你所謂的半個人體現在哪裡?

　　莫非你在胡扯，你就是神，是種沒人性的混蛋，你偽裝起來是為了讓殺人看上去合理些?

　　電梯開了，傑羅爾憤怒地衝了出去，在前台醫護人員的目光中越過醫療部的大門。

　　正午的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大風吹得他幾乎站不穩。

　　適應了光線的傑羅爾睜開眼，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他站在一條十數米寬的柏油馬路一側，對面是一片金色沙灘，馬路兩側成排站立起護衛隊般的高大橡樹。

　　馬路右接一座泊船碼頭，貨輪正停靠沿岸，幾輛貨車排隊等候，工作人員拉著推車卸載裝貨，大後方有整片拍擊海岸的淺藍大海。

　　傑羅爾左側、馬路盡頭，正對一座矗立大理石柱的白色宮殿。殿堂宏偉壯麗，對開大門一邊雕刻有造型奇特的六翼天使，另一側則是一口雪白巨棺。

　　宮殿兩側有桃心頂窗框，高高掛在白壁上，彩色玻璃鏤刻出各類圖案鑲嵌其中，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

　　宮殿前方，右側是幾棟相連接的現代高樓，傑羅爾背後正是最遠的那棟，左側則先是修葺有低矮建築，牆皮脫落屋簷陳舊，綿延了一片，類似上世紀中產階級住房。

　　而隨著距離拉開，越往外的位置建築風格越貼近現代，最外層一棟是一座圓頂高聳的哥特式圖書館，館旁就是那片金黃沙灘。

　　沙灘上聚有一些人，部分坐在沙地上說笑，兩三個散落在不同位置眺望遠海，更多的圍堵在一座雕像前觀望，不時指指點點。

　　那是一座十幾米高的巨大雕像，巨人般佇立於正午暖陽中，陰影足夠橫蓋馬路，主體雕刻了一位年輕的男人。男人長發披肩，臉孔深刻堅毅，右手持劍左手舉盾，軀乾套著濃鬱西方風情的中世紀古典皮甲。

　　雕像基座上似乎刻有一整圈字，密密麻麻。但距離太遠看不清楚。

　　這是一座不大的島嶼，雜糅上世紀至今幾乎所有主流風格，兼具古典韻味與現代繁華。若身在視野開闊處，比如圖書館頂部，應該能輕松窺遍全島。

　　原以為艾斯隆是座森林圍繞島嶼的傑羅爾震驚於內心與現實的反差，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你是新人?”

　　聲音突如其來，嚇了傑羅爾一跳，他並未注意到有人靠近，而那人居然就站在眼前。

　　“是的。”

　　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中，傑羅爾為自己的反應過度感到臉紅。

　　“你最多的課程是什麽?”

　　“格鬥。”

　　“執行者麽?”那人露出微笑，仿佛與傑羅爾很熟悉，指向沙灘道:“今天似乎是新人第一堂格鬥課，如果你不想被多裡暴打一頓後踩在腳底下，現在就得過去。”

　　面前的男人頭戴深棕色牛仔帽，背後系了一條僅巴掌寬、卻足足一米長的暗灰色皮質長袋，袋口束緊，剛剛高過肩膀。

　　“多裡?”傑羅爾一怔，想起來格鬥老師名為多裡·約翰，他心懷惴惴問道:“老師還會打人?”

　　“多裡十分嚴厲，”那人說，“但確是位好老師。”

　　傑羅爾展開課表，看到周三整天都是格鬥，下午課程前有一個類似漩渦的標識，獨一無二。

　　他很早注意到漩渦，卻不明白什麽意思，只能認為是裝飾。

　　“起始符，卷入深淵的開端。”那人笑著解釋道:“請勿怨恨你的老師。”

　　那人扶著牛仔帽，最後一句話有些古怪，然後就做出一副有事離開的樣子，四處張望，應該在辨別方向。

　　“我趕時間。”他說。

　　牛仔帽粉碎散落了，變成粉塵向海邊逆風飄去，緊接著是扶著帽簷的手和男人的頭部。

　　傑羅爾嚇得面色蒼白、快步後撤。

　　粉塵散落的很快，漂流的也很快，脖子和身軀很快消失不見，像一團石塊陡然傾瀉粉碎成砂灰，隨後迅速流去，背後的皮質長袋跟著化為烏有。

　　僅剩下的腿腳也不再靜止，它們飛快奔跑起來，速度很快，快到傑羅爾深黑的瞳孔中隻殘留兩道虛幻的影，看不到實物。

　　緊接著一切都消失了，腿腳也變成了塵，粉末拖拽最後的顆粒消失在汪洋中，消失在遙遠的海平線上。

　　那個手按牛仔帽的男人仿佛不曾來過，消失地不留痕跡，只有最後那句話還回蕩在傑羅爾的腦海中。

　　請勿怨恨你的老師。

　　傑羅爾驚住了，久久沒能回神。

　　沙灘和柏油路上散落的行人，沒人注意到這裡，也沒人看到那個男人和男人的牛仔帽。

　　傑羅爾又一次見到了神的力量，這次活生生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