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雪境隨處可見霜凍,海拔更高的屋脊鐵原即將進入冰封期。當夏格爾草原換裝時,屋脊鐵原上早已覆蓋著深及腰間的積雪。
有了雪塔之後,正午時刻,都會例行除雪。
墨者在雪眼上操作著,抽取地下沸騰的岩漿,注入地表下鑿空的管網中,這些管網像人體的血管,錯綜複雜的分布著,岩漿在管網中流竄,給地面加熱進而消融積雪。
蒸騰而起的水氣籠罩著整個鐵原,液化的水滴凝聚在雪塔上,順著塔身緩緩流下,八條從雪氈子眼裡流出的瀑布飛瀉而下。
這裡成了雪境唯一能看到降水的地方。
魅陀撫摸著流淚的雪塔,任由水滴飛濺在臉上,隨即他脫下衣服,站在霧氣中,找尋片刻寧靜。
在迷霧中,他又看見了雪嘯峽谷的那個他,正在揮刀砍殺,全身上下都是血腥味......
十二年前,東境聯軍又一起發起爭奪之戰。雪境正在被掠奪,雪民率先迎戰。
他率領著五百雪民一起堅守雪嘯峽谷,等待著援軍的到來。
雪嘯峽谷是進入雪境最便捷的走廊,呈喇叭狀分布,喇叭口只有兩三千米,峽谷兩側是陡峭的山體,上面長滿了高大的雪松,山頂上各有一隻靜臥的雪氈子石像。
峽谷中間地勢平緩、水草肥美,蜿蜒曲折的雪河悠悠而過,四季都有成群的雪氈子棲息在這裡。
雪境四季分明,這裡也不例外。夏季谷底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遠處的青山帶著雪冠。
冬季又是一派別樣的風景,枯草齊腰、埋在風雪裡,整個峽谷銀裝素裹、格外冷峻。
在峽口最窄處,魅陀讓雪民將雪氈子頭朝外橫成一排,他們拿著雪刀站在背上靜待著。
雪刀差不多齊腰長、一掌寬,世代相傳,每個雪民的刀把形色各異,按自己的崇拜喜好自行設計。
魅陀的刀把是個骷髏頭,其他雪民的大多是千姿百怪的雪氈子、曼妙肅穆的女神。
身強體壯的雪民搭配壯如堡壘的雪氈子,再結合雪刀,上百年的征戰中所向無敵,幾百人輕松匹敵東境上萬人。
東境聯軍自知冬季毫無勝算,便集結兵力發動夏季攻勢。
雙方怒吼著、廝殺著。
魅陀在背上揮舞著雪刀砍殺著,雪氈子嚎叫著用尖長的觸角戳殺著身穿盔甲的外境人,他們依靠峽口天險打退了一波波進攻。
雪氈子的觸角凝結了一層又一層腥血,掉了又結,結了又掉,雪白蓬松的毛發凝結成塊,休整時間他們用手一塊塊扣下來,然後讓雪氈子去水裡打滾,出水後還是那麽深紅。
自古以來死亡對雪民來說是無比神聖的,他們會把亡者敬獻給女神的使者:雪山、草原、雄鷹、雪哈拉......
雪民不穿盔甲,覺得那是膽小之人才需要用到的。
戰死的聯軍兵士會被他們脫掉盔甲擦洗乾淨,連同雪民一起放在岩石上,等待著生命使者的出現。
那個夏季上百隻雪鷹來到了哪裡,以往寥寥無幾。
雙方廝殺時,它們盤旋在峽谷中,等到停戰,飛下來享用著準備好的供奉品。
魅陀他們歡呼著,跟雪氈子一起嚎叫,因為樊崗女神派來了她的使者,代表著女神饒恕了他們的罪惡。
夏季短暫過去,轉眼間就到了深秋,雙方在邊界接壤處準備著,準備著殊死一搏,大家都深知這是最後的一戰爭,將決定各族的生死。
雪嘯峽谷這邊,
聯軍損失殆盡後又補充了新兵源,號稱十萬大軍正在集結準備。 峽谷雪山一改往日雪白妝容,這次換上的是淡紅色的。
雪鷹在天空中鳴叫著。
帕陀在雪塔裡號召雪民進行最後的一戰。
魅陀還有其他還能參戰的三百多人,大家雖疲憊不堪,但還是手握雪刀靜待著。
厚重的雲層逼退了陽光,雪山上滾下來一層層雪霧,暗示著暴風雪降至,之後將是滿天飛雪。
那個傍晚,生命顫抖著,隨著一陣陣呼喊聲由遠及近,魅陀搓了搓手,又一次握緊了雪刀,傾倒而下的飛雪都來不及掩蓋喘息的屍體,一層層堆疊著。
雪氈子橫衝直撞著,他們的陣線被衝破了,魅陀揮著刀四處砍,砍倒了一個又出了一排,劈裂了一排又出現了兩隊,就像漫天的飛雪一般。
到處都是飛濺的熱血、殘破的肢體。
當最後的一頭雪氈子倒地時,他也倒地了。
他爬到屍體堆上,拚盡全力呼喊著女神,眼前是步步緊逼的長矛。
就在那一刻,他緊握雪刀的手松開了。
雪境人都說生命降臨就是索取的開始,生命結束時就是回報的開始。
當他醒來時,已經在雪氈子背上,身邊不是盔甲兵,而是成千上萬的雪民、雪氈子。
他終於守住了雪嘯峽谷。
後來他知道支援大部隊來了,在峽谷中猶如雪崩橫掃了整個聯軍,奪回了雪谷,重鑄了防線。
之後的一個多月,他無力的靜靜躺著,跟隨大部隊走向鐵原。
也在那一段時間,他明白了他活下來的目的是什麽。
雪塔,上千年的智慧結晶,讓一部分人滿足的同時,也在讓一部分人恐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