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時,南戶街正好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人群在街道上徘徊,一些女人的叫聲。
程菲兒臉色不改,旁若無物地和周若水說著悄悄話。
他想起那本羊脂球,漸升起淡淡的負罪感。
他們進屋後關上門,周若水就坐在沙發上休息,沒有急著上樓。
“大家,我想剛才我們所看到的就是所謂的‘血祭’。”周若水開門見山,不似常日裡那般婉婉而道。
“血祭到底是什麽?”陳偉問。
“血祭,我以為它不會出現,我們一直不會遇見。沒想到最後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周若水望著眼前茶幾上的花瓶,這是程菲兒後來買來裝飾的,瓶中插滿多彩的銀柳,令人眼花繚亂,不知覺陷入回憶。
“血祭,也就是用血液祭祀,一種將很多人的血液匯聚到一個人的身體之內的儀式。那些線條或許是儀式的必要,不過可以推斷之前那個病人在房間裡畫下的,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這樣的圖紋。血祭,它具體怎樣我也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周若水哽咽了下,盡可能用平穩的聲音繼續說,“當祭祀開始之時,神靈亦將不久降臨人世。”
“神靈?”程菲兒似乎並不因此而多有畏懼,說道,“菲兒,其實我感覺那些人談不上神靈吧,無非就是靈隱更厲害些。”
“不是這樣的,菲兒。是否是神靈,是否會降臨,我其實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我們又能怎樣預見,”周若水以帶著絕望的語調解釋道。“讓我感到痛苦的是,血祭的開始,意味它將一直持續進行,直到他們所求的神靈出現。”
他看得出來,周若水正用盡全身心力來保持鎮定,壓抑心中的恐懼。
吳乘風靠在門上,沉沉地說道:“這代表他們將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需要大量的服用過種子之人的血液。之前圈養的牲畜也到了該宰殺的時刻了。”
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凝重,難以平靜的呼吸。
“津南接下來可能會不太平。”老鄧手裡提著根煙,沒有點,只是夾在指間。
程菲兒也安靜了會兒,才說道:“如果真是這樣,要不我們還是先撤吧。等血祭過了再說。他們人多,留得青山在嘛。”
沒有人回應她,只有周若水和她雙手抱在一起。
“菲兒,如果我們這樣跑掉,我不知道當初我們聚在一起的初衷是否還能維持下去。相比較於死亡,我更畏懼的是找不到讓一切回到原來模樣的方法。”周若水聲色淒淒,一股悲天憫人的意蘊。
程菲兒深深地看著身旁的這位姐妹,默默點著頭。
“盡力而為。”老鄧勸慰道,“水兒,你不用有這樣的心理負擔。這事情其實已經超出我們的能力之外了。我們現在能做的便是確保自己的安全,再另想辦法吧。”
趙安似乎認同老鄧的看法,朝周若水點頭示意。
“不過也有機會。”吳乘風若有所思,指尖揉搓著,仿佛捏住一根連接希望的無色細線,“從之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當下他們越是需要很多的血液,便會有越多人出來搜集。”
吳乘風頓了下,看向周若水,“這是我們的機會。”
“你想趁機獲得那些人的血靈?”陳偉突然說道。
吳乘風沒有回他,繼續說:“水兒,你應該清楚,我們只能繼續向前,才有可能觸及過去。”
王生目光微凝,意識到他們此刻似乎的對話似乎建議在一種獨屬於他們認知的基礎之上,
而不僅僅是一個看似決然的建議。 “或許應該這樣。風,就讓我再想想吧。”周若水站起身,趙安跟著起來。“等明和漳回來之後,我會再和他們說。你們先回去吧,小心些。”
老鄧和吳乘風望著她們上樓去之後,便同他們作別,沒有停留,沒有一起商量方法的意思。
陳偉沒有立即離開,和他與程菲兒聊了下關於血祭的事情,不過他們三個都不太清楚,沒有談論多久。
“那我也走了。”陳偉同他們告別,準備出門時,想起什麽來,轉身對他說道:“王生,有個事,需要你幫個忙。”
“什麽忙?”他為對方突然表現出來的靦腆而好奇。
“等韓紹明回來之後,問問他最近手頭寬不寬裕。兄弟我確實需要資金支持。”他略感羞愧地表示謝意,便消失在門外。
王生站在門口。南戶街的聲音不算嘈雜,只是紅色的燈光籠罩讓人不太舒服。
程菲兒站在樓梯口望著上面發呆。
他靠在沙發上,望著屋頂的燈光。
血祭,聽起來便同他們之前所說的進化一樣,也許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
需要很多他們自己那樣的血液,血靈蟲互相吞噬嗎?那些詭異的紋路是否會具備其他意義呢?那些屍體,他曾見過的人,現在漂浮在他的腦海之中,猶如永不沉沒的幽靈。
剛才所說,津南此時便似已經處在巨大的恐怖之中了,像今晚這樣的殺戮只怕會越來越多。周若水所展現出來的悲傷令人心動,他也許不該懷疑她的真心,也許她另有苦衷使得她不能告知他和劉漳全部。他確實該和對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這種時刻,任何彼此地猜疑都可能引發悲劇。
有一點,吳乘風所提的建議令他感到莫名興奮。他的血液為之而湧動。
而且,對方好像也早已知道進化的不可避免。
往前,而不能往後走。
燈光忽閃忽閃的,電壓不穩。程菲兒在他面前擺手,說道:“你在想什麽呢,想得這麽出神。”
“我擔心如果血祭真的那樣恐怖,我們到底該怎麽面對。”
“那能怎麽辦,保護好自己吧。”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
“如果我只是個人類,我不會想到這些。可我是一個變成他們那樣卻依然以為自己還正常的人,菲兒,你會不會有一種感覺。”
“什麽?”
“當時周若水的丈夫偷出那些種子時,其實有兩手打算。一是希望借助社會的力量將種子扼殺在搖籃,不過他或許也曾想到這世界最難測的就是人性,即使政府和警察局,或者其他什麽名頭的組織也好,再是站在陽光之下,也難以杜絕那些心有他想之人。於是,也就有了第二層目的,當滋生的黑暗假做光明模樣出現在白天,便需要同等的光明身披黑暗之衣混入黑夜。”
程菲兒望著他,不過卻沒有回應。
“我們不是化作黑夜,藏匿其中就可以了,菲兒。周若水估計也想到這兒,不過她太好了。對所有人都是那樣溫柔。我們需要的是向黑夜深處刺進的決然,直到讓所有如同我們深陷黑暗的人見到白天的光明。”他重重地深吸一口氣,好像把這幾天的種種不安都紓解而出,“我們不只是掙扎於生死之間的人,我們還是黑夜中血氣森寒的刀!”
“王生,你和乘風一樣想是嗎?”程菲兒問道。
那些人死得太無聲無息了,他很難接受。“不知道。我也是猜測,或許我猜錯了。只是一直以來都有些東西讓我想不明白,我感覺自己很難找到答案,如果一股勁往前是種方法,我應該並不會排斥,哪怕會讓自己變得不太像人。”
程菲兒注視著他的面龐,緩緩道:“真的,我覺得有些時候你和乘風很像。”
“是麽。”他回道。
程菲兒回憶道:“其實我當初,也不過只是想要活命才服用種子而已。因為一些東西,我將要死亡,那時候若水便像上帝一樣出現在我面前,她問我想不想活下去,我點頭。她就把種子給我,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會因此而面對恐懼是否後悔,我當時隻想活下去,所以沒多想就答應了。只是沒想到後來會變成這樣子。我當時是畏懼的,但是和若水待在一起久了,就逐漸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如果若水真的認為有一天我們需要更進一步,我想我也不會拒絕。”
他朝她點點頭,繼續說:“不過在那之前,我得找周若水聊聊。”
“聊聊?聊什麽?”程菲兒一改嚴肅,變得不懷好意。
他沒有回答對方。他想等到明天聊完之後再說,如果事情比他預料的要糟糕,便也不用在解釋太多。
程菲兒在沙發上坐了會兒,感到困倦,便上樓休息去了。
他在等劉漳他們回來,有些事情打算和他先商量好。
大概下半夜兩點多鍾,他們倆便有說有笑地進來了。
滿身酒氣,顯然多喝了幾杯。
恍然之間,他想起他與劉漳、老張曾經一起通宵暢飲的快意,心中五味雜陳。
“王生,你怎麽還沒睡?”劉漳見到他坐在沙發上,問道。
他笑了笑,說:“等你們回來。想問下程菲兒說的那個地方有沒有發現。”
“哎,還真有發現。準備明天告訴你們這個勝利的好消息,沒想到你已經在這守著我們了。”韓紹明喝得比較多,說話有些不著調的樣子。
他見到對方要撲過來,微微右後躲避,問:“吸血鬼也可以喝酒嗎?”
“什麽吸血鬼,那有什麽的。喝個酒又不會死。”他猛地往後陷在沙發裡,繼續說:“你還想不想知道了?”
“當然。”
“我可告訴你,那地方可不好找。我和劉漳算是跑斷腿,才發現這一個很像的地方。”
劉漳走過來坐在王生旁邊,說道:“在市郊的那棟爛尾樓,世都芳華,我們以前經過那裡。”
他搜索記憶,想起那個地方來。如果作為一個秘密的基地,那地方確實不錯,只是有一點,因為那棟樓連外牆也沒做,四面透風,白天的隱蔽性會很受影響,也只有夜晚適合他們活動。
“你們上去看過了嗎?”
“看過了。不然怎麽能說‘像’呢。頂樓下面的房間便有一個生了鏽的鐵門,而且爛尾樓嘛,樓梯過道只是灌了水泥,灰塵多,看起來真的很像。”
韓紹明竟然已經睡著了,響起呼嚕聲。
他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才說道:“劉漳,有件事我想和你說清楚。”
“發生了什麽嘛?”劉漳察覺到他那專注的目光。
“陳偉發現了一些屍體,死得不太正常,周若水說那是血祭。”
“血祭,那是什麽?”
他將周若水的解釋轉述給劉漳:“如果事情果真如此,劉漳,我希望你能離開這裡,離開津南。”
“你讓我走?”劉漳為這突然的消息和建議而吃驚,從微醺的醉態中醒過來,說道,“那我該如何面對老張?我本想和他一起幫你找到關於你父母的線索,我不能半途而廢。”
“但你是寒靈,我想你應該清楚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險。心術者,程菲兒也是,所以我知道那對於真正的戰鬥幾乎毫無作用。”
“別說了!”劉漳打斷他,語氣堅定,“我肯定不會離開津南的。王生,雖然我和老張只是你父母領養的孩子,但是這麽多年你應該知道我們。我們一同來到津南這座城市,一同選擇遺忘。現在好不容易發現一點兒線索,你卻讓我離開?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對反的性格, 雖然平日裡愛開玩笑,但是這種時候卻也更加固執。他無奈地歎口氣,說道:“既然如此,劉漳,我希望你要知道,老張的死我無法挽回,但是你,我不想看見悲劇再次上演。”
“哈哈,彼此彼此。”劉漳卻突然笑道,一副很樂觀的樣子,“我也不想你在這裡死掉。怎麽說,我們也算是緝毒刑警的後輩,總該破獲一起像模像樣的案子吧。”
“他的能力是什麽?”他指著睡著的韓紹明,問道。
“啊,今天我算是問到了。他倒也沒吹牛,確實可以保我平安。”劉漳道,“叫偽裝者,可以和環境融為一體而不被發現。我已經試過了,可以說是神乎其技。等他明天醒了,我讓你感受感受。”
劉漳和他又聊了一會兒今天的任務,包括美女,才叫醒韓紹明,扶著他一道上樓去了。
他不是很困,或許因為明天就要和周若水攤牌而略有激動。
那些屍體和那扇鐵門交替著在他腦中出現。
難道那些人真的打算創造神靈?他們的神靈又到底是什麽樣子。
周若水,他很想這個夜晚快點過去。
他靜靜坐在沙發上,在腦中梳理這麽久以來的各種問題,一直到很晚,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四點了。
他起身準備上樓,卻突然察覺到血液傳來的異樣,心驚之余,便仿佛聽到有人在門外喊他的名字,盡管只見過一次,但是他還是一下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
“不用怕,我找你另有事情想問問。方便就出來談,他們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