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療養院的人不多,下午不到五點他們便回去了。
趙安竟然不在,反倒是陳偉坐在沙發上玩著手機,看到他們回來,長舒一口氣,歎道:“你們可算回來了。”
“怎麽了?”程菲兒不冷不熱地說道,“又來借錢嗎?告訴你,找韓紹明去,我不炒股可沒那麽多錢。”
陳偉尷尬地笑笑,隨後說:“哪能天天借錢。有發現。”
“哦,你發現什麽呢?”程菲兒來了興趣。
“到後面來。水兒讓我等你們回來再說。”
王生雙眼微凝,說:“你還沒告訴周若水嗎?”
陳偉搖搖頭,說:“她說你們快回來了,讓我等你們。”
他們一道走進去。
周若水在樓上房間靠窗的書桌旁坐著看書,今天的雲中有太陽,此時夕陽霞光繽紛萬丈,使人的影子拖得狹長而深沉。
挪威的森林,悲劇的直子。他悵然若失地遙望著周若水的孤獨倩影,回憶起當時初見的一瞬。
“若水,我們回來啦。”程菲兒跑過去,“又在看書呢,你叫我這文盲怎麽辦?”
“輕點,菲兒。我脖子有點痛。”
周若水笑著,轉過身,同他們問候。
“水兒,現在我可就說了。總不至於還要等老韓他們回來吧。”陳偉有氣無力的模樣惹得對方發笑。
“嗯,不用等他們了。”
陳偉扭扭頭,雙手一拍,道:“好。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我照例在他們掩埋屍體的地方尋找線索······”
王生聽到這兒便覺驚異。她們甚至能夠知道那些人處理屍體的地方,再聯想到療養所和夜店之類場所,似乎已經掌握了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經過。
“你們也知道,屍體嗎,多少還是會讓人覺得不太舒服。可即使我見過那麽多,還是被今天的場景給嚇到了。太震撼了!真的,我從沒想到過自己會見到這樣奇怪的屍體。該怎麽形容呢,那些屍體全身都紋滿各種圖案線條,連腳底板都畫上了。看得久了,毛骨悚然。”
陳偉不由得真發起抖了,繼續說:“而且很多。和以往一個一個地掩埋不同,這一次一共有十二具屍體埋在一個坑裡。”
周若水放下書,驚訝不已,不過立即平複下來,說道:“是在常丘那個墓地嗎?”
“對!就是那裡。”陳偉十分肯定。
他看向周若水,為對方此時的靜默而心緒不寧。不知道為何,他從她此刻表現的狀態而感知到一種巨大的悲慟。
“到底怎麽了?”程菲兒雙手撐在床褥上,問道:“若水,你知道嗎?”
好半天,周若水才回過神一樣,望著對方輕喚她的名字:“也許知道,菲兒。”
“那是什麽?”他問。
“晚上我們再去。”周若水說,“我叫上風和鄧老一起。”
“會不會太危險了,若水。”程菲兒提醒道。
周若水看向王生,說:“這次我們有生,我想不至於再像上次一樣。”
他感受到對方投來的目光,那種希望獲得援助的孤獨感。
“我會盡力。”
“盡力?你得全力以赴保護若水和我,知道嗎?”程菲兒嚷道。
晚上,在風和老鄧到來之前,趙安先回來了。不過卻沒有穿成蝙蝠俠的模樣。
他坐在沙發上休息,對方進門時沒有看他,徑直走到裡面去。
想想不久之前趙安還曾很正式地向他表示感謝,
沒料到現在卻形同陌路。他無聲地笑了笑。 沒多久,老鄧和吳乘風也來了,朝他頷首。
老鄧說道:“恭喜你,王生。”
他初始不解,轉念一想便了然,說:“感謝。不過這種事情,我覺得恭喜也談不上。”
“嗯。”老鄧顯然也理解他的意思,“最近外面情況有些複雜,小心些。”
“韓紹明他們說了。我比較擔心劉漳,他和周若水一樣是寒靈。”
“不用擔心他。”吳乘風語氣平淡而透露著一股近乎自負的自信。
老鄧哈哈笑道:“放心吧,王生。韓紹明打架不行,逃跑還可以。”
“他的能力很特殊嗎?”
“嗯。你可以找他問問。”
他們往裡面走。程菲兒就在後面坐著,不知道幹什麽,他們和她說了些話,沒一會兒也上樓了。
“走吧,王生。”程菲兒過來叫他,“你又在想什麽呢?別瞎想了,正事要緊。”
他們倆來到房間裡,周若水還坐在書桌旁邊,趙安、陳偉和老鄧挨著床沿坐,吳乘風靠牆站著。
床中間有兩套黑色緊身衣。趙安已經換上他的蝙蝠俠裝備了。
“給!”陳偉扔過來一套給他,“穿好就出發了。”
他略感疑惑地看向其他人,突然發現他們都穿著偏深色的衣服,頓時意識到自己疏漏了這一點。
程菲兒看出來他的窘迫,笑道:“你不會以為這緊身衣是一定要穿的吧?”
他沒有說話,不過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老鄧和吳乘風都投來了異樣的目光,他看向趙安,隻覺自己被坑了。可是對方此刻已經不在看他了,就算看一眼也是帶著審視的目光。
“抓緊,生。現在十點過十五分,還沒到那些人活動的時候,為避免意外,我們要盡快趕過去。”
他沒有辦法,只能換上這套緊身衣。陳偉和他一樣,站在他身旁。程菲兒笑得很惱人。
他們一行飛速穿行於城市的街道,如同風一般,這種能力確實叫人迷醉。
陳偉當先,盡量走得是那些燈光晦暗之路。
周若水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孱弱,速度要慢上不少,臉色紅潤。趙安一直牽著她。
吳乘風和老鄧跟在她後面,似乎隨時準備著扶起倒下的周若水。
他有意落在最後面,觀察這群人,如同在上次那個巷道之內,斑斕夜色作他們前進的幕布。
即使周若水表現得這般親和,還是無法抹掉她所表現出來的超過程菲兒和陳偉的見識,雖然吳乘風、老鄧,以及趙安都看不出波瀾,似早有所知,但這也只能將他們歸做一類,而不能證明周若水毫無問題。
以程菲兒所說,不論是她,還是韓紹明和陳偉,都是後來才加入進來。這樣一來,對於原本的十三人團體而言,他們其實都算是集體之外的,也都只能聽從她們的一切說法了。
這些天,一次次,如果不是她們所做的種種行為無不體現著一種始終身為人類的本真,單從那些人所展露的殺戮之意,他其實也不會繼續停留於此。
線索,他迫切需要更多的證明,為了他自己的目的。
一路飛奔,當他們停下時,在黑夜的舞台上呈現給他們的是一片由無數墓碑組成的樹林,安靜地佇立在靜謐的夜晚,遠處有黑色的山嶺,高處刮來的風像破冰而出的刀氣。
冬季裡,沒有蟲鳴,只有毫無預兆的各種輕微的簌簌之音,像腳步聲。
“你這地方,還是不能晚上來。”程菲兒緊緊挽著周若水,小心地到處查看,眼睛像探照燈一樣。
“哈,這可不算什麽。”陳偉輕輕笑道,依舊當先一步跳過圍欄,往裡走。
他們立刻跟著進去,腳步輕緩而迅捷,快速穿梭於墓碑之間。
王生從未有過這種感受,仿若誤入亡靈國度的生命,相比較懼怕更多的是興奮,以及這種興奮之下出奇的冷靜。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血液流淌在皮肉之下。
陳偉帶著他們穿過那片墓碑林,繼續往山嶺深處去。
他們沒有走那條鋪上水泥板的大路,而是從旁邊數十米遠的一條僅供兩人並排走的土路一直往裡。
這裡雜草密集,前幾天落下的雨水依舊存在,打濕了他的褲腿,月下泛著寒光。
土路崎嶇不平,有些凹坑處冒著血腥氣,他聞到,血液莫名翻湧,吳乘風好像也察覺到了,低頭看了看腳下,又看到落在後面的王生,繼續趕路。
他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隻覺得血腥氣越來越濃烈,渾身燥熱不安。仿佛有人告訴他,他需要鮮血,而面前這些人剛好適合。一遍又一遍,聲音回響腦海。
他使勁搖晃腦袋,深呼吸,保持清醒。
“到了!”陳偉在前面查看了下面前的樹乾,指向右邊,說道,“是這裡,就在那個土坡那兒。”
他往那邊望,黑夜中隱約可見一處明顯高於其他地方的小土坡。
周若水沒有猶豫,當即往那邊靠過去,看不清神色。
“屍體就在下面。”陳偉指著他腳下這片顯然挖掘過的土地,從黑暗中拖出兩把鐵鍬,“來,開工吧。”
吳乘風攔住了準備過去的他們,走過去和陳偉三兩下便挖出一個大坑。
盡管夜色暗沉,但是面前的恐怖和怪異依然可見。
土坑足有三米長寬,不深,卻胡亂堆放著那些乾癟的屍體,渾身幫著麻繩,表情猙獰可怖,似乎死前見到無法想象的恐怖之事,血液也被抽乾耗盡,而讓人驚懼地便是這些人的面部、手腳,所有露出的地方幾乎都畫滿了某種奇怪的線條,或粗或細,曲直纏繞,實在難以被常人所接受。
“就是這樣。全身都是,我已經下去看過了。而且應該是死之前就已經畫上這樣的圖紋。”陳偉歎道。
王生卻沒太仔細聽,盡管這些人面部因為線條無法辨認身份,但是這些人所穿的衣服卻如此熟悉,他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與他們在那街道相遇。
而令他吃驚的不止於此,連這些紋路也叫他當即想起那間病房裡的場景來,二者實在太過相似,幾乎一樣。
他無法相信,更不知道其中究竟存在著什麽未知卻關鍵的聯系,導致那些人以這種方式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有一瞬間,他竟仿佛看見自己的父母也正躺在其中,便無法克制自己的憤怒和恐懼,忍不住顫抖。
他抬頭看向程菲兒,發現對方卻在和周若水小聲說著什麽。
老鄧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幕,朝吳乘風點點頭,一起跳下去仔細查看起來。
“不用再看了。”隻一會兒,周若水似是回過神,叫他們上來,聲音保持著一種堅毅的氣力般,看向他們,“這應該就是血祭了。”
吳乘風和老鄧微微點頭,跳上來,也不顧其他人怎麽看,竟然就開始重新掩埋這些屍體,直到一切重新變成剛才的那個平平無奇的土坡,好似把所有的疑惑和恐懼一起掩埋。
周若水看著這個地方,對他們說道:“走吧。回去再說。”
沒有人猶疑,都打算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卻很難接受就這樣離開,尤其是當發現這些屍體就是當時相遇的那些人之後,他更加覺得詭異。
他回頭望向那裡,觀察周圍的環境,暗自記住。
或許不用多久,他會再到這裡來查看。
而當務之急是——盡管他不願意——他不得不盡快確認周若水是否存在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