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盯著趙安的雙眼,仿佛在某一瞬間看見了無邊的城市和連綿的雨夜,那一個角落裡獨自顫抖的身形。他走過去,對方的頭髮很長,已經完全遮住雙眼,卻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彎下腰,仔細觀察。
確實是趙安。
他不知道這裡是哪兒,腦海中想起周若水的話,或者這就是他對趙安創造的幻境。
他不知道這一切代表著什麽,僅僅只是虛無還是來源於對方自己的意識。有一種可能在他腦中不斷形成並被感知——或許他走進了屬於趙安的回憶世界。
突然,眼前這個落魄的趙安一下站起來,朝著他的腦袋來了一拳。
他猛地清醒過來。
趙安正冷冷地看著他。
周若水和程菲兒好奇地說道:“成功了嗎?”
“是的。”趙安仍然盯著他,若有若無的敵意叫他心裡不爽。盡管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冒犯到對方的某些隱秘之事,但這卻是他們自己要求的。
然而他還是想錯了,這種敵意和他所以為的並不相同。
他看向她們,說:“應該是的。確實不太一樣。”
“看來風說的沒錯。”周若水說,“可以大概說下你感受到的差別嗎?”
他看了眼趙安,回想起方才所見,說道:“說不清楚。趙安很快就清醒過來了。不過確實不是我們現在這個環境。”
周若水也隻好笑著看向趙安,說:“不管怎麽樣,你現在確實是在造夢者之上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我們以後再去了解。生,希望你對於我們的目標做出更大的貢獻。”
他象征性的點點頭。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到的二階?”趙安突然說。
什麽意思?他冷冷的回道:“我不知道。”
“上次,你殺了那個造夢者嗎?”
趙安的語氣帶著一絲質問,這讓他很不舒服。
“不清楚。我當時昏過去了。”
“昏過去之前呢?”
周若水察覺空氣中突然冒出的對抗意味,佯裝憤怒地一拳捶在趙安的臂膀上,說道:“安,你怎麽能懷疑生呢?我們是一個集體。”
“水兒,我只是很擔心。你知道的。”趙安解釋道。
程菲兒一隻手撐著下巴,打量著王生,歎道:“我也很好奇啊。王生,你這家夥不會偷偷把那個鄭榮光給乾掉了吧。無論怎麽想,如果你沒有通過足夠量的人血來完成能力的提升,那就只能是殺了同樣具有靈隱的人了。”
程菲兒說到一半,停下來,眼珠轉動著,忽而故作驚恐地叫道:“哎,你不會被真的殺了很多人吧。我就說你下午怎麽問我那樣的問題,原來真是這樣,你這個大惡魔!”
她趕忙往周若水身邊靠,這倒逗得周若水發笑,勸慰道:“好了。安,你太小心了。我想生是真的不知道。畢竟嗜血症的發作下,很多事情都有可能記不清楚。不管生的靈隱是怎麽進階的,我想只要我們永遠站在一起,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對不對,生?”
他知道,即使周若水真能不在意這些,可是趙安心中已經無法放下對他的戒備之意了。
他確實記不得自己有殺掉鄭榮光。
可是他也清楚知道,自己其實也一直對她們保持著一定程度的提防。說到底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又如何證明各自的真誠,如何相信別人的許諾呢?
如果沒有類似與他和老張、劉漳那樣的兄弟之情,他不知道這份信任如何建立在短短十天左右的時間內。
他還需要他們。
他只能點點頭,先放下這種疑慮。
後面程菲兒一直在用各種方式試圖來彌補這一突生的裂隙,可是趙安看待他的眼神仍然說明著隔閡並未消失。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
值得注意的是另一個方面,也就是這段時間以來,他所觀察到的,周若水對於趙安的意義似乎遠遠超過一個妻子的分量,而且,他始終記得吳乘風和他說的那句話“保護好周若水”,為什麽對方要單獨和他囑咐這樣一句呢。難道僅僅只是隨口說說。
可是吳乘風所表現出來的絕不是這種會做出多余動作的男人,盡管對方外表邋遢,不修邊幅,可卻無時無刻不流露出一種謹慎小心。
那天在醫院裡的猜測也從未被證實。
這一切結合在一起,一直橫梗與他和她們之間。
飯後,周若水和趙安去洗碗。
程菲兒和他聊天。
他在等劉漳回來。
似乎沒有人察覺到這裡的空氣換了味道。
令人訝異的是,劉漳和韓紹明是第二天很早才回來的。凌晨四點多鍾,天還未亮。
他聽到樓下開門的聲音。周若水和劉漳、韓紹明談話的聲音。
沒多久,劉漳和韓紹明推門進來,沒開燈,悄聲躺在各自床上,睡下了。
他在黑夜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想起今天晚飯後,周若水單獨把他拉到一邊。
他本以為是要繼續勸解兩句,誰料想竟然是要他繳納入會費。
“生,會費是兩萬。希望你能理解。”周若水微微笑道,卻實在叫人難以接受,想到方才還有點不愉快的事情,多少有些別扭。
不過這卻也能讓他感到親切舒心,因為周若水自己本身所展現出來的一直自然而美麗。他希望一切僅僅是自己胡亂猜測罷了。
“好的。”他把錢轉給對方。
周若水掩嘴笑著。
“別介懷,生。安他這樣確實他不對。不過有些事情也不是我們看到的這樣,安的經歷改變他太多。”周若水說,“另外,雖然我對此其實也有疑問,不過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你。生,我始終認為你和我一樣,渴望回到過去,不是嗎?”
她的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芒,或許只是因為燈光的照射。他一時無法分辨對方的意圖,但是卻還是順從於這種人性的光輝,這種隱隱約約的享受。
他很想什麽也不管的選擇相信對方。
翌日,他等著劉漳起來,問道:“你們昨天去了哪裡?”
“昨天嘛,嘿嘿。”劉漳笑得有些猥瑣,片刻又嚴肅起來,說道,“其實白天倒還好,就是在津南內到處瞎逛,也不知道幹了什麽,不過中間我們在光明街道碰到了老鄧,閑聊了一會兒。其中有一點倒是值得注意。”
“什麽?”
“老鄧說最近津南外地來人似乎要比平常多了很多,街頭鬥毆掙扎頻頻發生,並且服用種子的人數也與日俱增。老鄧,你知道的,他是觀察者,好像對此特別敏感。讓我們行動時小心。話說他今天應該會過來,待會兒你可以直接問他。”
“之前警察局有人也這樣說過。”前天在路上他還留意到那些明顯是服用了種子的人。
“後來到了晚上,就有些意思了。我是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好處。你知道嗎,韓紹明他帶著我去了夜店,說這也是任務之一,畢竟這是最有利於種下種子的地方,魚龍混雜。嘿,所以昨天晚上看了一晚的美女。也不算太虧。”
劉漳很興奮,意猶未盡,他突然想到漳的女友孫曉,問道:“你不擔心你的女友查剛嗎?”
“不會。我已經說了我最近要出差很久。她不知道的。”
“既然如此,我建議你還是待在這裡少外出。你是寒靈血人,所面臨的危險肯定要比我們大。如果沒有能力自保,我擔心你會出意外。”
“暫時還不用。韓邵明已經幫我覺醒靈隱了。叫什麽心術者,可以查看別人的記憶。周若水知道後讓我還是先跟著韓紹明,也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和程菲兒一樣的能力。
他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朋友,卻愈發擔心起來。他知道,這個能力並不能在實戰遭遇中發揮作用。
“至於你說的自保。韓紹明說他絕對有信心,不過他沒有告訴我能力。只是一個勁兒地拍胸脯保證。哎,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劉漳看向最外面那張床,卻也只是打趣而已。
“是麽。”他有些擔心,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問道:“陳偉呢?你知道他在幹什麽嗎?”
在王生看來,事情的發展要比原以為的更加出人意料,更加無法控制。特別是當趙安突然挑起潛伏在他和他們之間的猜疑之後,本來只是個人的擔心現在卻越來越似真實存在一樣。
他不敢想象,也不太願意相信周若水從根本上是站在他的對立面。
這種想法太過於瘋狂。
現在的疑點目前為止還無法得到合理的解釋。
相對而言,他心中更傾向於周若水的確想要回到原來的樣子,只是沒有將所有的事情都告知給他,甚至連程菲兒他們也被瞞在鼓裡。
他感到頭腦裡就像是一團漿糊,原本以為可以快速了解到關於種子的真正隱秘,也近於不切實際了。
難道他要找到周若水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可是如今的這鍾情況之下,他擔心對方若是真有問題,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說到底,有兩件事情是無法否認的。
一者是他們不過是半道加入,談及信任,他無法使自己真正交心與他們。或者其他人甚至周若水本人目前看來都還正常,但是圍繞著周若水的卻依然存在謎團。
再者,回到真正的人類身份極有可能和那些人渴求的進化同宗同源。而這也是他始終對除了劉漳之外的所有人保持一定防備心理的關鍵因素。
他很希望這一切只是自己杞人憂天罷了。但鮮血和殺戮讓他不得不一直小心謹慎。
他再次陷入無法自拔的、深度的、叢生的疑慮之中。
劉漳的回答他沒有聽見。
他想,能夠破解和拯救他的可能便是一個突然的契機——那些人再次來臨。
早飯之後,周若水讓他們繼續按照昨天的分隊執行任務,說了些鼓勵的話語。
他站在門旁,說道:“昨天菲兒發現的那個地方我想應該去尋找下。”
劉漳和韓紹明顯然也知道這個事情,沒有感到驚訝。
周若水略有擔憂地看著王生,說:“明和漳今天會留意的。我已經囑咐過他們了。一有發現便會通知到大家。”
“嗯。另外其實還有件事也要提醒下你們,”韓紹明說道,“昨天老鄧已經證實了,最近湧入津南地外地人確實變多不少,昨天我和劉漳巡街時也發現不少可疑的人,你們倆外出時注意安全。”韓紹明認真地囑咐道。
“我早就說過了,明哥。”
劉漳挑釁似地看向對方,笑道。
“的確需要小心。畢竟不久前才發生那麽危險的事,現在凡事都必須謹慎應對。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出現意外。”周若水一個一個地看向他們。
趙安似乎在觀察他,也許經過一晚上之後那種戒備之心稍減,可是他知道那仍未消失。
“漳,你的能力是心術者,和菲兒是相同的。安全起見,你現在還是和明一起,生就和菲兒一起,這樣也更加安全。你們認為呢?”
她看著王生,似乎很在意他的想法。
他對著周若水肯定的點了下頭,面露微笑。
對方放心地回以笑容,很美。
在去程菲兒提到的那個淞滬療養院的路上,程菲兒坐在他身旁低聲哼唱。
外面的風吹進來。
他想了想,輕輕地說道:“菲兒。”
“嗯。”她立即回到。
“寒靈血人很重要嗎?”
程菲兒微睜雙眼,疑惑道:“當然了。若水沒和你說嗎?”
“說過,不過我忘記了。你能再給我說下嗎?”
“這倒是沒什麽。寒靈血人嘛,因為他們血液中的血靈蟲性屬寒,就是說它可以讓一個存在嗜血症隱患的人徹底擺脫那種痛苦,而且不用再依賴那種對於血液的渴望,一定程度上成為真正的新人類。”她老神在在的擺起手勢,“作用非凡,就像是我們這些人的特效藥一樣。怎麽,你還在打若水的主意嗎?”
“不是。我只是擔心劉漳罷了。他是我的朋友。”他回道,又繼續問,“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之類的?”
程菲兒一隻手指抵在嘴唇上,略加思索,道:“這我倒不清楚了。不過就算有,我估計也可以接受。”
“為什麽?”
“你真蠢。你想啊,如果副作用很大,那些家夥怎麽會那麽想要抓到若水呢?對了,還有劉漳。”
“哦,是了。”他有些尷尬地拍了下後腦杓,程菲兒嘲笑得很直接,卻顯得直爽。
“這些東西我總是很難記住,也許是嗜血症導致的吧,記憶力不太好。”他歉意地笑了笑,道,“老實說,我現在對於什麽吸血鬼、靈隱、新人類之類的還是無法適應。我們知道的太少了,而他們又來得突然。”
程菲兒深以為然地說:“是有點兒。我當時剛接觸到的時候也是。誰能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毒品呢?”
“這些信息也都是你們之前慢慢查詢到的嗎?”
“是啊,一點點兒積累,就像破案子一樣,慢慢地找線索。”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建議道:“你說有沒有可能在那些人之中發展一個內線呢?這樣我們就能知道很多東西了,對於找到回歸過去的方法自然也就更有可能了。 ”
“間諜?你太天真了!那些人為什麽要做我們的間諜呢?”她不以為意道。
“那些人如果不行,也許可以試著找到他們發展的那些服用種子的新人類。”他繼續說。
程菲兒想了想,還是搖搖頭,回道:“不行的,風險太大了。”
“可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只是暗地裡調查,要何時才能知道,又何時才能拿到那個變回去的方法?”
“等待時機,”程菲兒故作老成,“就算不行,現在這樣子其實也沒什麽影響。我覺得生活依舊可以繼續,只是小心些嗜血症就行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著,為對方樂觀的心態而折服。
“菲兒,你來很久了嗎?”
“其實也只是早你兩個多月。”她回憶道,“當時我······”她停下來,看著王生說:“不過我還是你的前輩,這個是無法改變的!”
“當然。”他笑道,“之前那些人,我是指那些在上一次亡故的,你對他們熟悉嗎?”
程菲兒說:“不知道,我來得時候,他們都已經不在了,我怎麽能知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只是有所感傷罷了。畢竟我們現在這樣子了。”他仰頭靠在後座頭枕上,淡淡道。
程菲兒似乎也想到一些傷感的事情,不過沒一會兒還是振作起來,給他打氣。
淞滬療養院也在仁化區,但是在最南邊,和第七療養院相距十多公裡。
這裡看起來和昨天那些沒什麽不同。
他和程菲兒齊身向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