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允許一直休息到午飯之前。
盡管如此,他並未因為疼痛和疲倦立即躺下去。
按照周若水的表述,劉漳和韓紹明上午便外出執行她們口中的任務了。
可是他們卻不說任務的內容,僅從表情和言語來推斷只怕不是什麽正經的事情。他有點擔心是否會牽涉到身為人的底線問題,尤其是現在這時候,這種模樣。
但是程菲兒取笑他,想來也不會多出格。
至於造夢者,他平靜下來之後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既然目前沒有回去的路,他只能往前繼續走。更何況那些血液是通過某些渠道買到的,他盡力將其視作一種普通的商品,當做是一種酒,心裡便會好受些。
這個能力,他回憶起那時鄭榮光的狀態,如果真如周若水說的那般,造夢者本身可以在他創造的幻境中來去自如,那他就不得不認真考慮考慮盡快熟練和掌握這項技能了。即使存在一些猜疑,他也不能保證下次再遭遇時自己能夠幸免遇難。
在危機四伏的現在,他迫切需要自保能力。
他往下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一處泛黃的斑跡,一個煙頭大小的黑點,想了很多,漸漸睡去。
中午,程菲兒上來叫醒他。
一樓後面的房間靠裡側角落搭了簡易的灶台和櫃子,周若水穿著淡青色圍裙站在灶前炒菜,趙安則在水池那洗著什麽。
他還是不太能適應這樣的戲劇性畫面。不管怎麽說,他們也算是擁有著非常人的能力了,可是卻堅持著這樣尋常的生活習慣。
“生,吃完飯後,你和菲兒一起吧。”
“做任務嗎?”
“對。”她轉身把菜倒進桌上的圓盤中,很簡單的炒青豆,點綴幾片紅椒片。桌子上已經擺好一盤紅燒魚、一盆青菜蛋湯、一大碟切成片狀的辣白菜。她招呼王生過去坐。“到時候菲兒會告訴你怎麽做的。剛開始,慢慢做,不要太著急。”
這種措辭讓他感覺自己還在某家公司從事著某項工作,如同領導教育新人一樣。
“哈哈,你可不能嚇得尿褲子啊。”程菲兒坐在桌旁的木凳上,斜著眼睛看他,“一點人血就讓你的嗜血症發作了,真怕你到時經受不住,還得我給你背回來。”
“但願一切順利。老實說最近我一直很擔心,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我總在夢裡再見到他們。”周若水拿出四副碗筷,說,“菲兒,你們出去一定要小心。”
“嗯,放心吧,若水。”
“另外,”周若水看向趙安,對方走向門旁的那個木製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包黑塑料袋包裹遞給他。
他接過來,這包裹十足的分量,他大概猜到這裡面是什麽東西,問道:“劉漳的你也給了嗎?”
周若水點點頭,說:“裡面一共有八發鍍銀子彈,相較於普通的子彈,對於服用過種子的人而言更具有殺傷性。如果遭遇了,我還是希望你們以保護自己的安全為第一目標。”
“所以我們確實是真正的吸血鬼嗎?”他打開包裹,那把熟悉的槍把上這次刻了個英文字母“WS”,他名字的縮寫,可能是趙安的主意。他拿出一顆子彈,暗沉的銀色反射著寒光。
“也許吧。你要是覺得不好聽也可以稱之為’新人類‘,只要我們還不會害怕陽光,其實這些都不過只是一個叫法。或者很早之前就是如此,吸血鬼或者惡魔一類,終究還是從我們自己之中誕生。”周若水說,
聲音逐漸低落。 程菲兒察覺到不對勁,趕忙催促著開飯。她把王生手中的槍奪過去,說:“快吃快吃!吃完乾活!槍先放我這。”
他也未爭搶,心裡對於下午的任務很好奇。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陰天,實際上還有點小雨。他走在程菲兒旁邊,問道:“我們去哪?”
“嘿嘿,先不告訴你。你跟著就是了。”程菲兒走得很慢。
“我擔心太遠的話,以我們現在的速度可能只夠趕過去。”
“你急什麽。”
對方樂得輕松,他倒不好繼續追問,便放緩速度,邊走邊聊道:“你的能力是什麽?”
“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以防萬一。提前了解彼此的能力,遇到危險時我認為能夠更快反應和配合。”
程菲兒卻滿臉狐疑地瞅著他說:“真的?不是為了什麽其他的原因?”
“還有什麽原因嗎?我倒是沒想到。”
她不說話,走了一會兒,說:“真心想知道?”
他不置可否,有些無奈地看向對方。
“不是不可以告訴你。只是我擔心你知道我的靈隱後會起什麽歹念。”她故意用陰森地語氣說話,反倒叫王生不舒服,“以前,我就碰到過一對親兄弟,那種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他們都得到了那些人給的種子,也都很,嗯,也許該說是不幸,總之他們都覺醒了靈隱。你知道後來他們怎麽樣了嗎?”
他感覺對方在騙他,不過還是回應到:“怎麽樣了?”
“那個哥哥竟然把那個弟弟給殺了,吸幹了他的血!哇!”她跳了下,表情猙獰,“恐不恐怖,害不害怕?”
他開始後悔和對方一起出任務了。
程菲兒自然看出來他神色之間流露出的嫌棄,一拍他的後背,說:“你以為我在騙你?真的很恐怖!我和乘風趕過去時,那個哥哥還想殺我們來著。不過還好乘風在,輕松搞定了對方。”
“也許就是嗜血症發作了吧。”他回道。
“什麽嗜血症!那是進化!懂嗎?進化!”程菲兒顯得很激動。
“如果你是指吞食同類的血可以進化,那我想周若水之前已經和我說了。”
“當然不是。我是指擁有靈隱的人之間的進化。你說的那是很低級的了,我說的是更加高級的需要啊。”
王生突然想起來之前鄭榮光似乎就一直很在意自己是造夢者的身份,這樣說來也許正如對方所說。他看向程菲兒,說:“也就是說同類靈隱者之間可以通過吸取對方的血液來實現進化嗎?”
“不止如此,”程菲兒眨巴著她的一雙美眸,冒出動人的光,“不同類靈隱也可以,就是效果可能沒有同類之間那麽明顯罷了。”
“這樣,”王生低下頭思索著,這樣一來確實就能解釋鄭榮光為何對他如此執著了,不過這也表明他自己所面臨的危險是僅次於周若水與劉漳的。
不過,他略加思忖,腦袋裡又劃過那時吳乘風仿佛是對他說的一句話,他記得對方說到“造夢者二階”一類的詞,是的,對方讓他保護好周若水,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你在想什麽呢?王生。”程菲兒彎著身子從他臉下打量起他來,做出一副驚嚇的模樣,“你不會真的想要對我下手吧?我可告訴你,你不一定是我對手。”
他沒有在意,繼續問到:“你知道造夢者二階是什麽意思嗎?”
“二階?二階就是進化之後的靈隱啊,不會吧,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嗎?”程菲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我之前確實並不知道。”他說。
這樣看來,吳乘風那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指希望自己盡快達到造夢者二階,或者說他自己已經是造夢者二階了?可是趙安也認為他現在僅僅只是造夢者而已。
程菲兒的手機響了,她接通電話,聽那意思似乎是叫了車。
“看,我叫了個免費的的士,厲害吧。可以不用走路了!”她很高興,露處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還是要多做好事才行。聽到了嗎?王生。別起什麽壞心思啊。”
他實在是覺得對方有些過於活潑了,點了下頭,道:“你不害我就好了。”
她輕哼一聲,吩咐他去買個榴蓮,說是待會兒有用。
司機是位稍長的女人,一口地道的津南方言,和程菲兒聊得甚歡。甚至以為他是程菲兒的男朋友,不過程菲兒卻打量了他一眼,露處一副嫌棄的表情,連忙澄清。
聊天之後,她一直望著窗外的風景,出奇的安靜。側臉看,睫毛彎起,眼神清澈,嘴巴輕輕一張一合,像是在哼唱什麽歌曲。
或許這就是她和趙安不同的地方,選擇了一種讓生活更真實的活法。
車開了快四十分鍾,程菲兒安靜地睡著了,他輕輕地推了下對方的胳膊,說道:“到了。”
這地方他很眼生,從未來過。
JN市公立療養院。金色的掛牌,黑色刻字,保安室內只有一名微胖的中年男人,低頭坐在窗口旁。
“我們來這裡幹什麽?”
“嘿嘿,不知道了吧。待會兒還有更好玩的。”
程菲兒當先走進去,他跟上。保安朝她點了點頭,說:“帶的跟班?”
“嗯。剛找的。”
“確實需要個人幫忙,你一個人還是太麻煩了。”
保安也衝他點了點頭,說:“進去吧。”
療養院一樓只有前台兩個人,以及往來的穿著同樣製服的工作人員,很安靜。程菲兒來到櫃台後面,示意他把方才買的那個榴蓮提過來。
“兩位姐姐,好久不見啊。”她笑道,把榴蓮放在她們面前。
“這不是菲兒嘛。你這幾天去哪了?”
那兩個女人看起來確實和程菲兒差不多大,她們寒暄了一會兒,程菲兒才招手讓他跟著到裡面去。
從櫃台後面的門進去,正對的是一個開放式的內院,對面一排種滿了梔子樹,冬天裡只剩下光禿禿的烏黑色樹乾。兩側也有幾顆,較為零散。
進門之後的左右兩邊是狹長的走廊,盡頭用水泥牆封死,沒有開燈,又是陰天,顯得晦暗。
不過右側十多米遠處有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禿頭老男人,像是醫生。他正和一位哭泣的婦人說什麽。那女人看起來很傷心,不住地擦拭,頭髮已經散亂開。一個護士站在她身旁,不斷安撫。
程菲兒小跑著過去,雙手托住婦人的胳膊和腰後,對醫生說道:“王醫生,交給我,交給我。”
“你來得太及時了。”對方雙手合十,像是拜觀音一般拜著她,連忙道,“這幾天你沒來,我都忙死了。菲兒,真是感謝啊。”
對方從他面前離開,也向他友善地問候。
“她是?”他指著這個婦人問。
“我們的任務。”
程菲兒一直忍住不說。不過他看得出來,眼前這個婦人顯然不是很正常,而且方才他還聽到其他房間裡傳來的奇怪的吵鬧和喊叫,那也絕不是正常人會發出的聲音。
等到程菲兒帶著婦人走進房間,讓他關好門,他便愈發肯定了。
這是個只有一張床、一個櫃子和一副桌椅的房間,其他什麽也沒有。甚至和走廊一樣沒有窗戶。
婦人坐在床上,又刷得一下站起來要出去,似乎很著急。嘴裡不停念叨著“孫鑫”。
“他是誰?”
“誰是誰?你是說她嗎?”
“孫鑫。”
“那個男孩。你見過的。”程菲兒扶著婦人又回到床上坐好,一隻手按在對方的額頭上。
他試探著說道:“江南飯店的那個男孩嗎?”
“嗯。 ”婦人徹底安靜下來,閉著眼睛慢慢躺倒在床上。“這是他母親。”
他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在那天晚上之後,在他以為那件事情至少告一段落之後,夜色的寒冷依舊在不知不覺地蔓延,擴散到他未觸及的地方。
“是那天晚上之後的事情嗎?”他走過去,就站在程菲兒旁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他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情。可是程菲兒卻沒有否認,保持著一種極靜的狀態,一直將手掌放在對方前額上。
“先保持安靜。”她說,“把門看好,盡量別放人進來。”
他退到門旁,靠門站著。
倘若真如他所想,所有死於那些人之手的無辜者都會遭受這樣的命運和牽連,而沒有人發現,沒有人注意,那這裡的世界到底變成什麽樣子他已經不敢想象。
可是為什麽,他無法理解,為什麽要讓她們瘋癲。他感覺這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程菲兒已經閉上眼睛,額頭上沁出汗珠,另一隻手始終緊握住婦人的左手。
也許等了十多分鍾或者更長,程菲兒睜開眼睛讓他過去幫忙把婦人的外套脫下來,蓋好被褥。
“沒什麽的。”她走到衛生間裡去了。
婦人還睡著,不過更像是昏迷。他把被褥蓋上時,對方緊緊皺起眉頭,很痛苦的模樣。
他感覺對方可能困在某個夢中。
衛生間裡傳來嘩啦的水流聲,等到門開了,程菲兒雙手拍打著臉頰走出來。
“現在可以和我講講我嗎?菲兒。”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