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萬珊出車禍了。

　　最開始她沒有去學校楊帆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不過少了一個看不順眼的同學罷了。

　　可是之後萬珊連著好幾天都沒有來上學，他連著好幾天都沒有看到她。他承認他確實有那麽一點點擔心她。

　　但只是一點點而已。

　　他發過誓，他再也不要理她。

　　課間，敏敏剛上交作業本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火急火燎的奔向楊帆。

　　“楊帆，你知道嗎?珊珊出車禍了！”

　　“出車禍?”楊帆半信半疑，“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看到班主任拿著萬珊的作業本遞到各科老師的手上，然後對各科老師說讓他們把今天的課堂筆記還有家庭作業給她，他待會兒下班就給萬珊送過去。”

　　沒說到重點。

　　“這跟車禍有什麽關系?”

　　“各科老師坐在那裡邊批改萬珊的作業邊表揚她沒來上學作業還做的那麽認真，字跡工整，效率也不錯。然後我就問啊！我問老師萬珊怎麽了，怎麽這麽久還沒來上學。”

　　敏敏一口氣說了太多的話，緩了口氣提上來，繼續。

　　“老師說萬珊出車禍了，目前醫院裡。然後我就問是在哪個醫院，老師問我你是要去看她嗎?我說對呀我肯定是要去看她的，然後老師就說她在中南村醫院，她說去看萬珊可以但是不要打擾到她休息，她的情緒不太穩定。”

　　少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眉:“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出車禍了呢?”

　　“還不是因為你，你明知道她不是故意疏遠我們的，你偏偏要跟她較真。現在好了吧，乾脆什麽都不跟我們說了！”

　　“誰和她較真了，他要是來找我們玩，我們還不是會歡迎她，是她自己刻意要把自己獨立起來好吧！”

　　“你也知道她是刻意而非情願啊！他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麽可能像你這種人一樣沒臉沒皮的湊過去?”敏敏言語盡是數落，“而且她去年還給你送的生日禮物你都沒有接，反正都怪你！”

　　楊帆被她的一句話堵住嘴巴:“行，都怪我，全是我的錯！”

　　“你看你那表情好吧，是認錯的態度嗎?而且要認錯請你親自到萬珊面前。”

　　“你別在這兒說的慷慨激昂，那不也是沒有理你嗎?”

　　“誰說的，我們還是會經常一起回家，偶爾碰見還會打個招呼。只是她越來越不喜歡講話，寧願一個人到角落看書。你從那件事之後就再沒有正眼看過她，她給你打招呼你連睬都不睬。”

　　楊帆求她別說了，她偏不。

　　“你聽到老師說的什麽了嗎?她說萬珊的情緒不好，平時我們這些做同學的要多關心她，你明知道那件事不是她故意的，你憑什麽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

　　敏敏說著說著竟紅了眼眶。

　　楊帆當然一臉茫然，他完完全全被她給罵蒙了。女人的七寸不爛之舌已經把他扁到地縫裡去了。

　　最後敏敏用了她新學到的網絡詞來形容楊帆這個人。

　　“渣男！”

　　What ?楊帆呆住。

　　放學後，敏敏要去看萬珊。楊帆還在想著要不要放下他那大男子自尊就被敏敏強行拉走。

　　猝不及防，來不及思量。

　　敏敏真的特別強硬，但是她強硬的態度，能言善變的優點成就了日後這位唇槍舌劍的外交官。

　　敏敏的爸爸來接女兒，

看見女兒手牽著一個男孩兒瞬間皺眉。　　他剛想走過去將他倆松開，只見女兒火急火燎地跑過來:“爸爸，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怎麽了?”

　　“我們要去中南村醫院。”

　　“去醫院幹嘛?你生病了，還是他生病了?我跟你講啊，你小小年紀……”

　　“爸！你說什麽呀?我們真的很急！我們的朋友珊珊出車禍躺醫院了，我們現在才知道，所以能不能請您送我們去中南村醫院?”

　　爸爸怔了一下，在心裡舒口氣。

　　“上車！”敏敏爸拍了拍他的摩托後座。

　　如果說，沿途的每一處快速躍過的風景都是一幀動畫，那麽每一幀都是他想逃離的瞬間。

　　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萬珊，見到了萬珊又該說些什麽呢?

　　他在想，我是現在跳車呢，還是過會兒等車停下來跑路?

　　他暗自搖頭。跳車太危險，跑路沒面子。

　　大風吹起他濃密的黑發，坐在他前面的女孩兒的長馬尾一揚一揚，拍打他的臉頰，他的眉頭緊鎖。

　　天幾近黑色，蟬鳴不止，“知了知了”沒完沒了。楊帆真想懟回去:天天知了知了，你知道啥！

　　它什麽對人類一無所知，隻知夏日苦長的躁。

　　中南村醫院到了。

　　萬珊不安的躺在病床上，她雙手緊抓被子做了一連串的夢。

　　她夢見爸爸失業在家酗酒，毫不珍惜家裡的東西邊喝邊砸，指著家裡人的鼻子罵，指控媽媽對她的冷暴力。爸爸媽媽在客廳無休止地吵架，樓下的人上來敲門也無法制止，直到媽媽重重的關上家門出去上班。

　　但是這只是暫時。

　　她回到家，看到家裡一片狼藉，她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父親一個健步如飛把她拉到他的身邊反覆的問她一些問題。

　　“你覺得爸爸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爸爸難道對你們不好嗎?為什麽你們都要離開我?”

　　“我這麽難過，都沒有人過來安慰我一下，憑什麽?我都這麽努力了！”

　　“你告訴爸爸，為什麽爸爸從小到大都不受人待見?為什麽?”

　　爸爸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閉合了，他醉了。

　　他用力扯著她的手腕，將她拉過來拉過去，指指這個碗被他摔破了，點點那個支離破碎的，他才新買的一套紫砂壺具。他本來還想帶她看看他特意為媽媽在臥室新裝的燈，但是他無論怎麽瘋狂的動開關，燈就是不亮。因為他忘記了，剛才吵架，他惱羞成怒一個杯子砸上去，燈芯碎了一地。

　　畫面跳轉。

　　她置身於校園，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自然，是因為她孤立自身太久而產生的錯覺嗎?

　　沒有人喊她去跳皮筋了，沒有人會無聊到扯她的皮筋捉蛐蛐嚇她，沒有人再帶她去摘梔子花揚言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周身僻靜，再也沒有人能看見她，能看見她的人都是因為她的古怪。

　　她埋著頭，避免人群集中的地方，但是她避免不了旁人的悠悠眾口。

　　“你看這個人都不說話。”

　　“看呀！她一直都在那裡，一下午都坐在那裡！”

　　“那個人怕不是個傻子吧，看書看呆了吧！”

　　她的心裡開始住著一個魔鬼，但是她看不清這個魔鬼的樣子，她越發覺得應該藏起來。

　　是該藏起魔鬼，還是藏起住著住著魔鬼的自己?

　　夢外的她兩手冰涼地緊緊地攥著被子，手心卻冒著汗。

　　大腦是有記憶的，所有的現實照進夢裡都變成了一種可怕的心理暗示。

　　她夢回那個烈日炎炎的中午。

　　空調外機散著熱氣，街上沒有什麽人，他猜想大概是回家吹著空調吃飯了。道路有很多碎石子，但還算平坦。

　　她像往常一樣走回去，到家吃飯。

　　她要過一條馬路，馬路上的車很少，碎石子格外多。

　　紅綠燈交替閃爍了好幾次，她還在躊躇，她蹲在地上玩起了石子，在她左手邊不遠的位置有一叢雜草。

　　她心想，如果石子被她投進了那叢雜草她就回家。

　　這明明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她硬是投了二三十次才投中。

　　她站起來，腿有點麻麻的有點站不穩，，她感覺自己沉甸甸的，整個人都要傾倒下去。中午回家是不用背書包的，畢竟下午兩點還要回課堂上課，背來背去太過於麻煩。

　　書包沉甸甸，可是她現在沒有背書包。

　　她雙目無神的朝前走，說是條小道不走斑馬線，可她連紅綠燈都不看。

　　當她走到馬路中央，一輛載著滿滿鋼筋建築材料的貨車駛來。

　　貨車鳴笛， 她聽見了，並且扭頭也看見了，但是她沒有露出很驚詫的表情，只是附和著瞪大了眸子，眸光是暗淡的。

　　司機長按鳴笛，努力刹車，最終還是撞上了。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最後撞上來也說不出確切的感覺。

　　她想她的鼻子應該是挺靈敏的，因為她聞到了血腥的味道混合著塵灰。她的眼睛是愚鈍的，所有的東西模糊不著邊際。

　　萬珊緊抓被子的雙手開始松懈，是不是連夢外的她都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是班主任喬欣。

　　“萬珊，最近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關心。”

　　“那行，你的作業本我就給你放這邊了。”喬欣本想摸摸她的頭憐惜一下，但是她避開了接觸，準確的說是抵觸。

　　老師的手停在半空中頓住，無奈的收了回去。

　　為了緩解尷尬，她翻開她的作業本笑著說:“老師們都在誇你，說你字跡端正，態度認真，是大家學習的榜樣！”

　　“謝謝。”

　　她面如土色，看著作業本上的“優”神情有些恍惚。

　　人若遊龍，偏缺一撇化尤物，為優。

　　她問班主任:“什麽是優呢?”

　　喬欣沉默了一會兒說:“優就是你能把一件事情做好，你有獨立解決事情的能力，有自己的思考和人格，有對未來的期許和規劃……這個概念很廣，但是作為學生的你，首要任務是學好知識，培養能力，懂麽?”

　　萬珊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