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鈴聲響起,楊帆被媽媽晃醒:“帆帆,起床啦!”
他揉揉眼睛,陽光照得刺眼,他翻了個身繼續睡。媽媽硬是把他翻過來:“你起不起?不起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去學校等著挨批。”
楊帆當耳旁風,常嘉禾故意動作放大,一步一步走到鞋櫃,換上高跟鞋左看右看,還跺了幾腳。
這時楊帆才驚慌失措地睜開眸子,光著腳丫去追準備出門的媽媽,拉著她的衣角:“別走,我這就穿衣服!”
“動作可得麻溜點!”
媽媽在一旁偷笑。
步入二年級,教室也跟著到了二樓,以後的每長一年級台階也要跟著長一節。
爬樓是一個相當痛苦的事情,他們和門口小賣部的距離越來越遠。
“好熱好熱!”他搶在上課鈴打響的前一分鍾趕到教室。
“楊帆,開學第一天就遲到啊!”喬欣看他沒臉沒皮的嘿嘿笑,搖搖頭,“進來吧,看在今天第一天開學的份兒上,且原諒你。”
他的屁股剛挨椅子,王武赤紅著臉,捂著肥胖的肚子,喘著粗氣倚牆:“報,報道。”
“你又是幹什麽遲到了?”
“可能是吃壞肚子了,早上跑廁所幾趟了。”正說著,他捂緊面目猙獰起來,“哎呦我的肚子,不行不行,我得趕緊去廁所。”
說著,他背著書包往二樓廁所反方向走。
“你走錯啦!廁所在那邊!”喬欣走出教室指著二樓廁所方向。
王武拖著鞋子在地上摩擦,雙臂環抱肚子,來不及回頭,悠長的童音在偌大的教學樓裡回蕩:“我快憋不住了還找啥二樓廁所,我去一樓廁所,那裡我熟!”
同學們哄堂大笑。楊帆笑得最歡,頭臥在課桌,右手直拍桌面,笑得挺不起背。
中午,萬珊和敏敏在操場的樹蔭下跳皮筋,長長的皮筋拴住兩個人腿,其他的女孩兩兩一組,然後輪流玩。
男孩們只會搗亂。
王武暫時鬧騰不起來,楊帆精力充沛,頂熱的天,蹲在女生旁邊用手撥弄皮筋當撥弄琴弦:“哆瑞咪發索拉西……”
“你煩不煩?”
“就煩你!就煩你!”
萬珊懶得理他了,和他說話就跟對牛彈琴一樣。
她繼續跳,哪知楊帆突然把一邊的皮筋往遠處拉,本來兩隻腳應該前後分開踩住兩邊的皮筋上,如今只有一隻腳落在了屬於它的位置上。
她忍他很久了。
“楊!帆!”
楊帆見勢不利,拔腿就跑。
萬珊在後面追。
“你站住!”
“我不站!”
“你站住!”
“我為什麽要站住?
“你站住!”
“我站住我是傻子。”
萬珊的短發被風吹得凌亂:“今天我不抓到你,我跟你姓!”
“好啊好啊,女兒乖!”楊帆回頭向她吐吐舌頭,“略略略!”
“我才不要呢!”萬珊奮力跟在楊帆身後,拚命地想去揪他的衣領,“你給我站住!”
楊帆學著她,嗲聲嗲氣地扭捏道:“你給我站住!”
萬珊覺得羞辱極了,她追啊追,圍繞著操場足足追了他四圈。兩個人都汗流浹背,腿都跑軟了,最後靠著香樟樹席地而坐。
麻雀在校園幾棵香樟樹間來回蹦噠,有兩隻停在他們頭頂的枝葉間相互啄毛,剛才還好好的,下一秒給他們給嚇跑了。
他們靠得很近,
萬珊看見他右眼下的淚痣。 “你成天就知道欺負人!”
“這就叫欺負?”
“難道不是?”
“前幾天隔壁班的小胖子為了跟我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搶限量版奧特曼卡套可是被我打倒在地。明明是我先拿的,他憑什麽搶?這才是欺負人!”
“你們可以好好說的。”
“如果這個世界上好好說有用的話,你的爸爸媽媽和我的爸爸媽媽還會分開嗎?”
是哦,不會的。已成定局。
有些事也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萬珊沉默。
“記住,如果有人惹你,你應該把他暴打一頓!”
“可是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起碼能解決一些問題。”
這是他爸爸教他的。
五歲的時候,他被爸爸鎖在自家開的餐館裡頭,他扒在透明橡膠門上急切地想出去,卻看見爸爸手舉一把椅子向一群人砸去,毫無章法地揮舞,像個瘋子一樣咆哮。
他被鎖在裡面什麽都聽不到,他只會哇哇大哭。
他看見父親被人壓在身下,看見那些人對他拳打腳踢,看見父親頭部留了血,看見父親艱難爬起來,看見父親的手從兜裡摸出一把小刀恐嚇那群人,那群人瑟縮往後退,終於離開。
父親把餐館的門拉開,然後關嚴,對楊帆嗤之以鼻:“哭什麽?有什好哭的?還是不是男人了!”
他點燃香煙,對年幼的楊帆施以暴力,煙灰的余熱將楊帆的外套灼燒出一個洞,楊帆的臉上沾染上本不屬於他的血,那是從父親頭上滴下來的。
“記住,如果有人惹你,你應該把他暴打一頓!”他大概沒有想過這句話會靈驗到自己身上。
楊帆什麽都不懂,他的爸爸楊睿在外面輸了錢,為了把這筆帳賴過去,楊睿他只有裝神經,威脅人,根本不是他口中所說的“欺負”。
楊睿一走了之後,給常嘉禾留下了多大的爛攤子啊,帳要還,孩子要養,要工作供吃喝穿住行,還要時刻提心吊膽。光還帳這一項足以壓得她喘不過氣。
娘家人拒她於千裡之外,婆家為自己兒子出頭,反倒說她是掃把星。
她受夠了這一切,如果不是楊帆,她也撐不到今天。他的一聲“媽媽”讓她的心得到撫慰,勝過這世間所有的苦難,她是一位溫柔又堅強的母親。
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橘紅的跑道留下細碎的光影。
那顆淚痣若隱若現,像是一滴淚凝結。
她憶起被爸爸接回家的那個冬季,爸爸在路口打電話,買糖人的老人收攤,她跟著他的車,跑到另一條巷子裡。
老人駝背,問小姑娘要什麽,萬珊說想要一個糖人。
老人笑了笑,說她爸爸過會兒要尋她去,糖人以後再說,他與她面面相覷,說了一通她聽不懂的話。
他說她會遇到一個人,右眼下方有顆淚痣。
他告訴她,淚痣是淚水凝結後的樣子。暗紅的色澤麻木包裹著濃濃的睡意。淚痣,是燃燒的間隙。是因為前生死的時候,愛人抱著他哭泣時,淚水滴落在臉上從而形成的印記,以作三生之後重逢之用。有淚痣的人,一旦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他們就會一輩子不分開,直到彼此身心逝去。而他也會為對方償還前生的眼淚!
淚痣,沒有哭泣的權利,眼下一公分的位置,朱砂點不出的效果,如此真實。淚痣,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記,連轉世都抹不掉的痕跡。
他說,她會為他悲傷,為他留很多眼淚。
她年紀尚小,不懂。當聽著故事,為老人鼓掌。
沒過幾分鍾,爸爸真的來了,連忙給老人道歉。
長大後,她在學校上電腦,偶然一次她才知道關於淚痣的這篇概論網上多的是。
思緒回轉。
“好啦,我去給你買甜筒,你乖乖待著別動。”
楊帆起身,摸摸她的頭喊她“女兒”。
萬珊已經沒有力氣反駁了,抬手把他的手扒拉下來:“你有見過這麽大的女兒嗎?”
楊帆笑而不語。他慢慢往前,走到學校一樓小賣部。
好巧不巧,他遇到了隔班的那個和他搶限量版奧特曼卡套的小胖子。
他兩手舉著甜筒假裝不認識,與小胖子擦肩而過。
小胖子一伸腳,他“噗通”一聲撲倒在地,甜筒全部沾染泥灰。
小人總愛在暗地裡使絆子,還在一旁幸災樂禍。
楊帆看著地上的甜筒,轉身就是往他肚子上一拳:“老師沒教過你‘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嗎?”
“這不是你弄掉的嗎?你敢說它不是從你手上掉下來的?”
是從楊帆手上掉下來的,可不是他弄掉的。
“你給我舔乾淨!”楊帆睜大眼睛瞪他,指著地面融化的一大截的甜筒, “不舔乾淨不準走!”
“你是在搞笑嗎?明明你撞的我!”小胖子扯著嗓門,“你不道歉也就算了,還要我把它舔乾淨!你讓同學們來……”評評理。
話還沒說完,小胖子肚子又挨上一拳:“評什麽理?他們有長後眼睛看見真相?他們有看見你汙蔑我然後小人得志的樣子?”
人流暗湧,周圍的人紛紛圍上去看戲。
劉敏看到動靜拉著萬珊一起。她們擠進人群,看到滾在地上正廝打的楊帆和一個小胖子。
萬珊和劉敏上前去拉開他們:“楊帆別打了!”
王武也趕過來,她們叫王武去告訴班主任喬欣。
老師的到來讓鬧劇結束。
兩個小孩各自灰頭土面的站在各班門口,頭上頂著一本厚厚的書。
放學後,楊帆被喬欣拉去談話。
喬欣是他們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她今年剛從平城師范大學畢業,為人和善,性格直率。
她告訴他,如果在外面被欺負了可以告訴她,也可以告訴他的媽媽,大家都會幫助他,暴力永遠不是處理問題最好的方式,小小年級打架是不對的。
“楊帆,你的媽媽過得很辛苦,你一定不想讓她操心對不對?可是你要說,你可以和我說啊!”喬欣雙手搭在他的肩頭,四目相對,“不要再打架了,不要以暴止暴,好嗎?”
他想起萬珊說的“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他脫口而出:“但是它起碼能解決一些問題。”
“等你長大就懂了。”喬欣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