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冬日的晨曦，這時候也已經開始暖人了。皺皺巴巴的課本被羅傑從書包裡拿了出來，又放了回去，反反覆複。直到吵鬧的鈴聲再次提醒他不能“悠哉悠哉”，他才背上書包，走向了房門口。

　　羅傑握住了把手，卻轉不動。

　　門外的世界沒有吃人的惡魔，有的，只是人人都看得見的現實。

　　最後讓羅傑走出門的，不是莫名來的勇氣，不是想通了的醍醐灌頂，而是母親不停的嘮叨。

　　今日的天空灰得很，路邊吹過的寒風迷得羅傑有些睜不開眼，他低著頭向學校小跑，跑著跑著，竟發現這路上行色匆匆的，就自己一個。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聽說好像是死人了。”

　　讓羅傑駐足的，除了周圍人的議論紛紛，還有那淒厲的慟哭。

　　一個中年女人跪在路邊，雙頰通紅，眼睛已經腫得只剩一條狹窄的細縫。在哭聲之下，還能依稀聽到她顫抖的呼喚，呼喚著她兒子的名字。

　　圍繞著婦人，還擺放了一圈的花圈，掛著的白紙黑字寫滿了失子的悲痛與對學校的控訴。圈外，幾個稍顯年輕的男子朝天空揮灑著冥錢，還不時朝著圍觀的路人喊起了口號。而前日羅傑在教室看到的青年人，也在其中。不比當時的木頭樣子，這會兒的他滿面愁容，幾欲淚下，連走起路來，都搖搖欲墜。

　　這般場景便是一堵牆，死死擋住了羅傑的前路。

　　正當他躊躇之時，羅傑忽聽得他身後傳來了那刺耳且熟悉的聲音。顧不得多想，他便轉身上前，雙手一橫，竟把整條非機動車道給截斷了，隻為攔下武老師的電動車。

　　“羅傑?你這是在幹什麽?”武老師狠狠捏緊刹車，才好不容易在羅傑面前停下。羅傑還沒張口解釋，就被武月蘭提溜地轉了一圈，“你沒事吧?沒有哪受傷吧?嚇死我了！”

　　“我沒事，老師你快過來。”羅傑一邊擺著手，一邊幫著把電瓶車給推到了路邊。他三番兩次回頭，才終於放下心來，向武老師解釋道:“武老師，前面好像是廖武桐的家人們在哭喪還是什麽的，我覺得你還是回避一下比較好。”

　　聽到這話的武老師瞳孔不自覺放大，她怯生生地朝校門前望了一眼，真真望見了那哭聲連連的場面後竟是滿臉的詫異。

　　“怎麽會......”她輕輕低頭嘟囔著，身體背向校門的方向。忽然武老師又看了眼羅傑，或許是想起了身邊的是個少年偵探，或許是不願在學生面前失態，她的神色立刻鎮靜下來，說道，“羅傑同學，你和我一起走學校的後門吧，正好跟你聊兩句。”

　　“聊兩句”，這件簡單的事情，成為了羅傑此刻最好的良藥。

　　校園外的圍牆剛剛好高過了羅傑兩個腦袋，只要他看不見校園裡的一切，仿佛就能不去想任何一件在那裡面發生的事。

　　只要沿著這條環校路再走幾分鍾，就會出現了一道上鎖的鐵門，平日裡牢牢關著，但若是有武老師這樣的情況，還是能喊人來開的。

　　羅傑與武老師漸漸遠離了人群，似是有意，又仿佛無意地放慢了腳步。推車走了片刻後，武老師便向羅傑娓娓道:“前天出事之後，我都不敢面對他的家人，但是當我在醫院見到他媽媽的那一刻，我們倆‘唰’的一下眼淚就湧了出來。我們安慰彼此，我以為我們能互相理解。本來昨天是要坐在一起商量補償的事，結果怎麽也聯系不上他們，哪成想今天他們就到鬧到這了。

”講完這段話，武老師便一言不發地看向了羅傑。羅傑也領悟到，這是讓他這個偵探發揮的意思。　　“恐怕他們這樣做也是為了爭取到更多的精神撫慰金吧。”當自己說出這個答案時，羅傑心裡尚有一分遲疑，“如果學校沒有管理過錯，學校支付的精神慰問金還是不太多的。可能是有誰出了主意，覺得事情鬧大了，拿的錢也能多些吧。”

　　聽見羅傑給出的答案後，武老師欲言又止。她盯著自己即將踩下的路磚，交通相連的紋路扭結了她的表情，也扭結了她的思緒。

　　“那麽......你怎麽看呢?”又走出幾步之後，武老師忽而對羅傑問道。

　　“什麽怎麽看?”

　　“關於廖武桐同學墜樓的事，你怎麽看?”

　　即便是自己的班主任開口，羅傑也不可能把從張千北那裡弄到的消息向她和盤托出:“我也不是上帝，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但當自己話音剛落，看向武老師時，她臉上展露出的悲傷，羅傑無法視若無睹。為了讓她好受些，也為了自己好受些，羅傑還是想盡可能地多說一點:“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那就是他墜樓的地點。他一定有什麽不得不去舊校舍的原因，如果我有機會早點去了解他，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麽都不清楚了。”

　　“這樣......啊。”武老師點了下頭，像是在心裡確認了什麽，腳步漸漸快了起來，“謝謝你。”

　　突如其來的感謝震驚了羅傑，但很快，他就欣然接受，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陽光愈發明亮，羅傑與武老師在交談間抵達了被保安提前打開了的後門。走進校園的那一刻，羅傑才意識到學校的後門，就在舊校舍的旁邊。

　　之前拉起的警戒線讓這棟廢棄的矮樓隔絕於世，直到現在，羅傑也只能望著它，望到出神。

　　“要遲到了，快走吧羅傑。”武老師看著羅傑，眼裡也漸漸有了淚水泛出，“不要再看了。”

　　“嗯。”羅傑低著頭，武月蘭也低著頭，兩個人再也沒說什麽，就這樣走到了教學樓。

　　回到班上的第一眼，羅傑就瞄到了聚在一堆窸窸窣窣的三人組——馬文、劉一德和龍金鬥。

　　興許他們還不知道是羅傑提供的線索，所以哪怕跟羅傑眼神交織，他們也沒有多少不悅。可羅傑依舊相信自己的推理，相信這三個人絕不是無辜。

　　“你還好嗎?”

　　被陰霾籠罩著的羅傑終於聽到了那個溫暖的聲音，那個屬於鄞清的聲音。

　　“我不好。”羅傑是想這麽說來著，可他不想讓自己身上的汙泥濺她一身。他只是這麽看著鄞清，想故作堅強地去說些開心的話。但在猶豫之時，鄞清已經明白了。

　　她馬上開始從兜裡翻找，找了一陣，拿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

　　“吃糖能讓大腦產生多巴胺，雖然這並不能改變什麽，但至少能騙騙你的大腦，讓你以為你很好。”

　　不知為何，當鄞清說出這句話時，羅傑就已經沒有去吃那顆糖的必要了。

　　“今天太陽好亮啊。”

　　羅傑看著窗外，微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