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的龍軀漸漸失色,石化像可怕的疾病迅速蔓延,仿佛以生命為原料,燒鑄一具偉岸雕塑,從足鑄起,凝結軀乾,延向脊背……
已是風中殘燭的亞瑞希斯用滿懷希望的口吻對尼德霍格傳聲道:
“終於歷經從生到死的全程,有幸參悟,死而無憾,偉大的閉環在這一刻完成了。”
亞瑞希斯半個身軀不可逆轉的石化觸目驚心,年幼的尼德霍格不禁發出悲痛的龍吼。
亞瑞希斯:“孩子,不必悲傷,死亡並不是終點,生命從來沒有誕生與滅亡,只是在不斷轉換形式,所有燦爛終歸寂靜,所有寂靜終會重燃,我們一定會在遙遠的未來再次相逢。”
尼德霍格流淚,“我會等著那一天的……”
意識逐步衰弱,無邊倦意襲來,亞瑞希斯垂眸,低首,“啊……這就是死亡的感覺……一場漫漫無期的孤獨長眠……無比安寧,無比靜謐……我看見了死亡的模樣,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八位強大的天使走向龍帝,祂們已經不必再爭分奪秒了,死亡的大幕漸漸落下,只需對龍帝做最後絕殺,卻被篡位者橫手攔下。
篡位者:“停下,我的仆從們,給予龍帝在臨終前尊嚴與寬待,因為祂是偉大的帝王。”
八位天使就此止步,祂們觀望著亞瑞希斯與尼德霍格,紋絲不動,沉默無言,只是在看著,那是悲情的一幕,將死的龍帝與幼龍。
亞瑞希斯的光瞳已然黯卻,就連存在的氣息也越來越淡,但是尼德霍格仍然死守在祂的身前,寸步不願離去,這是何等的忠誠!
亞瑞希斯:“今日我將沉沉睡去,而明日的黃昏到來時,你將加冕為王,以絕望之名,化作毀滅一切的黑色巨龍,成為不朽之王!”
近乎閉合的光瞳猛然一睜,亮起星光般閃耀的精芒,那是龍族的帝王在生命最後的意氣風發,石化在那一刻抵達瞳孔,定格了瞬間,接著便在犄角末端結束,凝固最後一縷細塵,於是這世間最宏偉的石像赫然成型!
尼德霍格絕望了。
血液仿佛都被抽乾,心跳像是不複存在,眼前的一切失去色彩,無邊無際的陰影籠罩住了祂,彷徨無助的靈魂墮入無底空洞……
死了。
光輝的白龍。
希望的帝王。
真的死了。
生死相隔音猶在,彼岸遙望念歸天。
當亞瑞希斯生命最終歸寂之時,天際上方竟隆重傳來祂彌留世間的最後王諭:“獻祭吾之生命,造就不斷閉環,其名為莫比烏斯之環(龍語:尼伯龍根)!此環乃生者之禁地,死者之領域,它既是終點,也是起點,是生與死的交界,永續無終的大循環,它是潛藏在整個世界背後的不朽國度,而你,尼德霍格!黑色絕望!毀滅之龍!將成為這不朽國度的主人!”
……
男孩悄然落淚,亞瑞希斯的王諭恍若隔世,悠久不散,那些記憶中的話語正穿過時空,以無法阻擋之勢在他耳畔轟然響起——
“給予逆命者以絕望!”
陷進地裡的樁釘開始劇烈顫動……
“給予不臣者以毀滅!”
鐵鏈被拉扯到極限,筆直欲斷……
“凡所活物,皆為臣屬。”
“一切死者,皆須侍奉。”
黑色巨龍挺起胸膛,仿佛引頸高歌,祂抗起全身鐵鏈向前掙脫,無窮力量在體內湧動。
“你是尼伯龍根之主……”
“你是不朽的絕望……”
“你是復仇的劇毒……”
“你是毀滅的化身……”
“你是……尼德霍格。
” 過去的意志如潮水般湧出。
決堤的憤怒衝垮臨界。
樁釘連根拔起!
鎖鏈齊聲斷裂!
猛揮雙翼的黑色巨龍一飛衝天!
那些纏繞祂的鎖鏈紛紛脫落,從高空而下,仿佛蛇群拋向大地,越是高飛就越是輕盈,每扇動一次雙翼,都是一次脫胎換骨!
黑色巨龍衝破天際,來到星球之外,祂舒張雙翼,伸展龍軀,就像王者沉醉此間星辰,樂享璀璨太空,男孩坐在龍的頭頂,燦爛宇宙滴落金色眼瞳,伸手欲觸那顆最亮的星……
“哥哥,你現在都回憶起來了吧?”
黑色巨龍不會說話,祂只是遙望故鄉的方向,黯淡的豎瞳中再度燃起了黃金之火。
“我軟弱而又可憐的哥哥啊,真正的敵人已然而至,再不吞噬掉我的話,那些家夥又將讓我們沉睡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億年!祂們殺不死我們,但卻蒙蔽我們的心靈,等到強大的龍族之心被溫順的綿羊之心替代,祂們的目的也就達成了,一定要找回失去的龍族之心!升起真龍的火焰,向這個無藥可救的世界宣戰,用無盡怒火點燃天空與大地!”
黑色巨龍擁有堅不可摧的身軀,唯獨胸腔的位置是空洞的,因為祂缺少了龍族之心。
頭頂的男孩接著說道:“一切皆是夢,整個龍族都陷入了一場混亂而失真的夢境,‘那些家夥’在背後巧心謀劃著,為的就是讓龍族永眠不醒,這便是祂們卑鄙的‘夢龍計劃’。”
“哥哥,你其實一直都很好奇對吧?為什麽我可以影響現實?為什麽我可以扭曲法則?為什麽我可以干涉因果?因為這都是夢啊!只要意識到是夢,那麽就有改變它走向的方法,多麽荒誕的夢,夢裡還有一群同類陪著你,所以你察覺不到任何違和,更不覺得孤獨,可現在你是真的孤獨了,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你,只有我和你在冰冷的王座上互相擁抱,相依取暖,你終於絕望了,你也終於覺醒了,你要去握緊屬於你的權與力,將一切踏足腳下,世界以痛吻你,你便毀滅世界!絕不逆來順受!”
“不必再依賴我了,不必再期待我了,不必再仰望我了,因為一直以來,哥哥你才是那個最強大的存在,你擁有完整的龍族力量,而我則是你的心,不論歲月流轉,時過境遷,心總是固守不變,即使是夢,也改變不了本心。”
“世者皆醉,而我獨醒,我曾無數次想要喚醒你,但我做不到,每當我欲開口,虛空中那些‘眼睛’便向我投來注視,你只有一路披荊斬棘,抵達最終的冰海王座,才能如願以償,我目睹過你的一切痛苦,與你感同身受,現在該輪到我們復仇了,吞噬我,我們融為一體的時刻到了,就讓那眾生恭迎我等的歸來!”
黑色巨龍緩緩的仰起頭,張開了祂那恐怖至極的利口,就像在靜候食物的落入……
黑暗火焰在胸腔的空洞中灼燒起來,如同黑影搖曳,黑影最深處隱約站著一個少年。
巨龍頭頂上的男孩,微笑著張開了雙臂,仿佛如釋重負,男孩輕輕閉上眼睛,沒有一絲留戀,就那樣仰天而倒,墜向張開的利口……
男孩在太空中是那麽輕盈,他借著某種“牽引”下落,輕盈得仿佛一片羽毛,可他又是那麽沉重,沉重到空間都變得扭曲,好比一顆質量巨大的星球,產生巨大的引力場,空間的曲率都在急速畸變,而這顆星球現在燃燒了起來,不可思議的黑光,超越黑暗,超越光明,是遮蔽一切光明的黑暗,是照亮一切黑暗的光明,宇宙星辰,就此黯淡,無邊暗夜,就此不眠,它是諸天萬界中獨一無二的光暗!
“當我消失之時,你將重臨天地……這次真的要說再見了……明緋哥哥……你永遠的弟弟……明澤……願你歸來時仍如戰神……”
巨龍的無心之軀終於重歸複原,胸口的空洞被絕望填滿,祂又失去了一個至愛之人,一個曾經默默站在他身後,替他擺平一切的人;一個無數次救他於危難,扭轉命局的人;一個為幫他找回尊嚴,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人;一個為助他實現願望,即使遍體鱗傷,也要豁出性命的人;那是他至死不渝的弟弟,那是千萬年來與他不離不棄的手足,在無窮循環的噩夢中,只有哥哥與弟弟的相廝相守,在沒有盡頭的孤獨歲月裡,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相依為命,無論這個世界如何變化,過往如風,舊景難追,他們亦絕不放棄彼此……
但祂還是吞噬了他。
丟掉人類的軟弱,嵌進龍族之心!
巨龍的利口猛然緊閉,爆發出一聲錚響,兩排鋼鐵般的銳齒密切咬合,祂保持著仰頭的姿態,沒有鹽分的冰涼淚液奪眶而出……
原本不能言語的巨龍此刻卻傳出龍音,那是龍族的語言:“從此以後,我們永不分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合二為一……”
巨龍的雙瞳光芒耀眼,仿佛熔爐裡灼熱的金光,輝煌,明亮,帶著無與倫比的神威。
“我看到了,那些家夥的身影。”
“八位天使,其中一位已不在。”
“米迦勒,加百列,烏列,拉斐爾,拉貴爾,沙利葉,雷米勒,你們的名字我不會忘!”
“顫栗吧!你們的永世之敵即將歸來!”
“龍族之仇,血火相償!”
巨龍閉上了雙眼,就像是陷入沉睡,而在尼伯龍根(偽)的十字架上,另一雙熾亮的眼睛卻於火海中睜開!黃金之光,閃耀至極,穿透過熊熊烈火,投射出兩道王者的怒目!
魔龍頭上的七顆光瞳,每一顆都覺察到了那股直視的怒意,瞬間便卡滯,停止轉動。
火焰劍在疾速飛行的途中。
劍光與目光在虛空中交匯。
畫面仿佛定格。
一個燒焦的怪物點亮了黃金瞳,猶如魔神從酷熱的煉獄中蘇醒,祂渾身漆黑,卻毫無淒慘之感,就好像漆黑本就是祂原來的膚色。
在祂的對面,是頭懸光環的八眼魔龍,以及呼嘯而來的火焰劍,魔龍以詭異姿態直立天空,而劍刃上纏繞的火焰,在高速行進中向後拉伸,拖出彗星般的火紅尾光,細長如矛。
火紅的矛即將貫穿漆黑怪物的心臟。
但最後卻停在了怪物的面前,距離貫穿心臟只剩一步之遙,只見虛空中浮現出巨大的龍爪之影,是“它”攥住了飛來的火焰劍。
此刻,怪物的右手掙脫了鎖鏈,於身前抬起,握緊,與虛空中的龍爪同步,協調一致。
那隻龍爪將火焰劍死死的控住,讓它不能再往前推進一毫一厘,劍刃上的火焰像是與龍爪發生劇烈摩擦,爆燃激蕩,火光迸濺。
隨著怪物手心在不斷的用力攥緊,火焰劍就像是受到了某種無形之力的鎮壓,那燃燒著的光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
最後怪物猛然一握,光焰徹底熄滅!
十字火海中的怪物咧開布滿血色的嘴,笑著說道:“可笑,憑一把偽劍也想殺死本王?要知道戲弄本王,可是大罪,當初你們動用了「天地雙焰」都沒能殺死本王,現在指望用一把破劍消滅本王?未免也太滑稽了,你們說是嗎?天之戰神米迦勒,還有地之戰神烏列?”
這時,天際上方再度傳來了聖音。
“在沉眠中安息,為何選擇反抗?”
“在幻夢中流離,為何渴求覺醒?”
“在輪回中磨滅,為何再次重燃?”
“亡族的罪者啊!抗爭,還是生存?”
“抉擇吧。”
怪物:“無論抗爭,還是生存,都不是我要的,我要的……
……
是帶來絕望與毀滅!”
聖音回應道:“你將自取滅亡。”
怪物:“我是不滅的……
因為
我才是
真正的
尼德霍格!”
天使暴怒,光芒暴漲,聖音鼎沸:
“迎接審判吧!尼德霍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