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狀態很不好的樣子，這讓我憂心忡忡:“你傷的很重?”

　　“嗯。”他回答極簡。

　　“生氣了?”

　　聽我這樣問他忽然笑了，好看的很。

　　“是不是生氣了?”我捅捅他手臂。

　　“嗯。”他言語裡帶笑，又一次攬我入懷，“累了，睡一會兒。”

　　“外面亮。”我說，“睡不著。”

　　他揚一揚手，窗外漸漸黑下來，肉眼可見的速度。我瞠目:在陰陽界可掌日月，這技能真是無敵。

　　“謝帥，可是要開市?”門外一個憨厚地聲音問。

　　嚇得我抓住他衣裳:“外面有人！”

　　“開吧，讓修兒盯著。”他對外面的人說，終於不似之前那般凜冽。

　　外面的人領命告退後他告訴我那是帥府近侍，作為鬼差頭頭，他府裡有不少侍衛，不過都是府兵，也就傳傳軍令。

　　“下次我叫他在院門外等。”他說。

　　“我們吵架他能聽見?”我問。

　　“能。”他依舊閉著眼，可見是極累。至於他生氣我現在也能理解，那人叫他“謝帥”，聽稱呼大約是軍中元帥，那也是很高的官職了。他在護院面前這樣被我嚷嚷，面子丟光，怎能不氣。

　　“對不起哦。”我向他道歉。

　　“不妨事。”說完他便再無動靜，像是睡下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我一直醒著。起先我在黑漆漆的房間裡感受除我以外的心跳，自然什麽都沒發覺，後來我細數他的呼吸。最後我腦海中蹦出了一個我覺得很值得深探的問題——

　　為什麽我三魂中只有他亡妻一魂?

　　不管是以往看的電視劇還是小說，投胎轉世似乎都是三魂一起乾的事，所以電視劇裡這個人不管歷經幾世，都是一個模樣。今天上課的時候我遇到了那位鬼公主，她叫我“蘇莠蓉”，可見我和那位蘇姑娘長得如出一轍，那是不是意味著無常的妻子就是那位慘死的蘇姑娘?算算時間，好像也差不多。而且初見帝君大人那晚，帝君大人也曾感歎過我和某個人長得一模一樣，那是不是意味著這位蘇姑娘和帝君大人都是舊相識?照這樣推理，慘死的蘇姑娘就是無常夫人……

　　我再三推論，結果並無二致，那就姑且先這樣猜測吧！

　　躺了一會兒，我依舊毫無睡意，於是悄悄鑽出他懷裡，溜到窗口往外看。本以為外面會有亭台樓閣一類的景觀，元帥府邸，怎麽也能混個5A景區吧，結果外頭漆黑一片，什麽也瞧不見。只有院門掛著兩盞淺色琉璃燈籠，可惜光照范圍極小。借著光，隱約能見幾棵樹影，具體這院子是大是小並無法得知。

　　窗外微光灑進房間，羅漢塌的小香桌上，香爐裡沉香還燃著，悠遠清冽的味道讓人身心寧靜。我團坐在窗口發呆，竟不覺得冷。突然覺得身上衣料陌生，摸了才發現被人給換了衣裳。真絲錦緞，古人衣物。也不知是誰給我換的，更不知自己的衣服去了哪。

　　坐了一會兒覺得渴，隱約覺得遠處圓桌上有茶盤。我抹黑找到桌沿和繡凳，坐下來伸手摸到了茶具，壺是熱的，於是我又抹黑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我照樣抹黑爬回他床邊鑽進被窩。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他冰冷的手便環過來。

　　我僵直在他懷裡，他卻理所當然地緊了緊手臂:“不困?”他問。

　　我大腦飛速運轉，一時間萬語千言，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給你換了衣服，你的那些布料禁不住此處陰風。

”他說。　　“你沒有侍女?”我問。

　　“有。只是不太想讓別人見你。”

　　我開始解鎖他的言外之意:他不想讓下人看到他帶一個活人回來，而且這人和他妻子長得一樣。

　　“不太想讓別人看到你的身體。”他沉聲，“你的腦子烏糟糟想了些什麽?”

　　“你窺探我。”我轉身仰起臉，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見，於是又隻好低下頭。

　　“你離我這樣近，何談窺探。”桌上的燭火忽然亮起來，我抬眼見他英氣逼人的模樣，難免心跳得亂。

　　“丁靈，各地閻王殿內均有黑白無常神像，我為神，你想什麽，願什麽，氣什麽，恨什麽，用不著說，我都知道。”

　　我茫茫然看著他，沒想到他毫不留情面:“不是本座先動心。”

　　我張了張嘴，無言辯駁。於是我覺得甚是不公平，他知道我所有想法，我對他一無所知。

　　“我要回去。”

　　“是嗎。”他言語並無疑問之意，可見是看穿了我只是跟他耍脾氣。

　　“我就是要回去！”我嘴硬堅持。

　　他蹙眉，我再不敢吱聲。

　　冷風吹進窗口，不等我看，他一個眼神關了窗。然後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我這個人，討厭規矩，也喜歡規矩。入朝為臣，規矩是牽絆;恩養在家，規矩是家風。”

　　我心裡叫苦，這人專權，連選擇的余地都不給我。

　　他輕蔑一笑:“本座常年在軍中，好些事不懂婉約，你若非要以身試法……”

　　我趕緊捂住了他的嘴:“您是冥府尊神，大人有大量，我以後絕不在心裡偷罵你。”

　　他挑眉，我立刻松了手，卻沒想被他把手攥在手心，借勢又將我壓在身下:“說了我絕非正人君子。”

　　“我不要起火。”

　　“那就好好說話。”

　　“我一直在好好說話。”

　　“並沒有。”

　　他的院子終是被我攪和亂了， 在無盡的黑夜裡，全是我同他爭辯的聲音。看似我處上風，實則都是無力的辯駁……

　　“他們把村子裡和我同年出生的人都殺了。”我說，“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不，做陣需要很多魂魄，冤死枉死的最好。沒有所謂‘錯殺’，每一個對他們來說都死得其所。”

　　“往後麻煩還是會來找我?”

　　“會。”

　　“那為什麽之前那麽太平?”

　　他沉眸:“我想，也許是因為那人休養生息，故而不敢胡作非為。如今他已無大礙，於是卷土重來。”

　　卷土重來……信息量有點大。我忽然想起自己那黃沙漫天的夢:“很久以前，冥府曾有過一場戰爭，發起戰爭的人把你和帝君大人逼迫到了一個漫天黃沙的地方，戰爭殘酷，但那人終究是敗了。蘇姑娘也經歷了這場戰爭，最後卻誤入了那口黑洞洞的大鍋，就是你說的輪回井。於是就有了我。是這樣嗎?”

　　他眼中掠過驚訝，頗為欣賞地看著我:“十之六七。”

　　“如今戰敗的人回來，來殺我……”這讓人很難想通。先前我聽帝君大人說我和誰長得一模一樣，今日從那位公主那裡正巧得知了蘇莠蓉……“我的前世是蘇姑娘，蘇姑娘是你的妻子……”

　　“蘇姑娘生在唐代，我死在南宋。”他糾正，隨後他也陷入了沉思。

　　“蘇姑娘不是你的妻子?”我很驚訝，“我以為那人和你有仇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著我報復，因為我的靈魂裡有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