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一處岩石洞裡歇息，此刻天還未完全暗，他們也沒生火。盡管洞內陰冷如寒，但喬雨包裡的物資已所剩無幾，能省則省。一路上哥倆總是動不動就問“幾點了?”“幾號了?”...搞得喬雨十分煩躁，乾脆把手表給大磊，讓他拿著，自己圖個清淨。

　　“已經五月份了。”大磊喃喃著，嘴裡嚼著乾草充饑。

　　前幾日他們經過一處河流，灌滿了水壺，但眼下糧食是一個大問題。還有藥物、鞋子、衣服...這些必需品得不到解決，也走不了多遠。

　　喬雨倚靠在洞口，借著外面逐漸黯淡下去的光記筆記。厚厚的筆記本已經寫了一大半，她寫字的樣子很認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連洞外呼嘯的風沙也視而不見。

　　黃昏過後天色驟變，飛沙走石，風勢如千軍萬馬，浩浩蕩蕩無情撕扯著夜漠。白天時熱情洋溢，金黃一片天地渾然合體。太陽一落就跟討債似的，陰沉無賴，胡攪蠻纏。

　　“哈...”小海剛睡醒，伸了個懶腰:“哥，輪到你了，我守著。”

　　大磊看著喬雨的背影:“算了，讓她先睡吧，我不困。”

　　喬雨合上筆記本，渾身酸痛:“我也不困，就是有點累。”

　　黑漆漆的洞內仨人席地而坐，各自想事情。不久，小海的幾聲鼻鼾讓大磊從思緒中抽離，他撇撇嘴，這小子果然好樣的，好吃好睡。繼而看了眼對面的喬雨，適應煥光線後大概看清了個輪廓，她雙臂抱著腿，下巴抵在膝蓋上耷拉著腦袋。

　　大磊:“想什麽呢?”

　　喬雨:“我在想樓蘭的那些古老儀式，尤其是進入瘋魔狀態的後期...蠱也好，詛咒也罷，總感覺...”

　　“曇無讖。”

　　喬雨嗯了一聲，陷入糾結:“但是也沒有證據，人家是一個佛道高僧，搞這些虛頭巴腦有點掉身價。不過話又回來，佛與魔盡在一念之間，甚至有的佛經裡還說，成佛之前先成魔。”

　　“這些文縐縐的哲理我不懂。”大磊正色道:“相比於這個，我覺得咱們應該先改變路線去塔爾村，備點糧食和衣物再出發。”

　　喬雨一愣:“這荒無人煙的沙漠...還有村子?”

　　大磊點點頭:“我們哥倆在那兒暫住過，當時也準備去RQ縣北境離開這個鬼地方，但地圖被我弄丟了。我記得它好像位於...塔克拉瑪乾沙漠的西北側。”

　　“按照你這麽說...應該是孔雀河下遊。這一路上咱們遇到的溪流都是孔雀河道被改後流經的分支，再加上獨特的雅丹地貌不斷變化，演變成大樹根莖一般，盤宗交錯，但最終都會注入羅布泊。”喬雨興奮起來:“村子裡的人說不定是樓蘭後裔呢！咱們明早就出發！”

　　“樓蘭後裔?不是都死絕了嗎?”大磊回憶著村子裡的人，一個個長得跟羊毛子一樣，目光警惕又古怪。

　　喬雨嘖嘖道:“歷史是要探究的嘛，資料記載的也不一定全面，不然那些人從哪來的?”

　　從哪來...大磊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也沒問過韓空。

　　一想到韓空，大磊目光黯淡下去，這幾日的奔波自己都快忘了這號人，乾脆帶上他一起離開！然後狠狠地嘲笑鄙視一番！

　　第二日，大磊沒被饑餓喊醒，倒被小海的破鑼嗓子喊醒了，他揉揉眼不耐煩道:“吵什麽呢?！”

　　剛說完就覺得頭暈眼花，一陣嗡鳴。

　　小海歎氣:“哥，這好端端的幹嘛要回村子裡?好不容易看到勝利的曙光...這一回去又不知道猴年馬月能走到了。

”　　“閉上你的烏鴉嘴！”大磊頭痛欲裂，緩了緩說道:“你看看咱們的鞋底，磨得跟草紙一樣和光腳有啥區別?糧食也所剩無幾，這點玩應能堅持多久?也不動腦子想想！”

　　小海咂咂嘴:“哥，這些問題我當然知道，但咱們又沒有地圖也不知道那村子的具體方向，萬一中途迷路怎麽辦?左右都是不確定選項，乾脆就一條路走到底。”

　　“確實是走到底，再這麽下去直接兩眼一黑了！”其實大磊心裡也明白小海的顧慮，那村子神秘詭異，村民的眼神更是讓人渾身不自在。這也是自己一直沒下決定的原因，可如今彈盡糧絕，回去說不定會有一線生機。

　　更重要的是，大磊覺得只要喬雨在，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這姑娘渾身充滿活力，生機勃勃，跟太陽一樣。但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難受，那感覺就像置身晴天大雨中，渾身不舒服。

　　“別怕，大概方向能摸清。”喬雨背上包，態度決絕:“現在又是兩票對一票，由不得你了。”

　　小海委屈地站起來，垂頭喪氣跟在倆人後面。

　　中旬月份的沙漠跟火焰山一樣，腳下滾燙粗硬的砂礫硌得幾人痛癢難耐，猶如熱鍋邊緣的螞蟻。都說人體三分之二是水，頭頂著劇烈火辣的太陽，大磊覺得自己體內殘余的水分早就蒸發了。

　　小海將水壺遞給他，自己舔著蓋內殘留的水漬，大磊見狀搖頭擺手，表示自己還能撐一段時間。

　　喬雨擦拭著額頭，原本白淨的皮膚已曬成黝黑，臉頰紅彤彤的。她低頭看了眼手背擦下來的汗水，盡管知道這是鹹的，但還是抿了一口，隨後舔舐著暴起的嘴皮。

　　幾人相顧無話，都節約著力氣。大磊汗流浹背，他不斷擦拭著心裡罵罵咧咧，本以為習慣這裡的氣候了，怎麽今天這麽熱！

　　忽然他腳步一頓，前面的倆人走了一會兒發覺他沒跟上來，回頭滿臉疑惑。

　　大磊:“這天有點不對勁。”

　　他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跟玻璃渣子似的劃嗓子。

　　小海頂著烈陽四處看著，無風無雲的，很正常啊...等等，不對！平常就算是正午，偶爾還會有小風吹過，風沙飄散。可他們走了這麽久，卻一絲風都沒有，整片沙漠靜悄悄的，有些不真實。

　　眾人察覺到異常急忙加快腳步，心裡皆冒出不好的預感，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小海走路已經不穩，搖搖晃晃的，看樣子是中暑了。大磊一邊攙著他一邊打量著周圍，偌大的金色沙漠寂靜如畫，越沒異常越顯得古怪。

　　“那有一棵樹。”前面的喬雨放下望遠鏡:“不算遠，過去先歇歇吧。”

　　路雖不遠，但走得十分艱難，尤其大磊現在還扛著小海，幾乎是拚著最後一口氣踏拉著走，他鞋底早就磨漏了，腳底滲出的血落在滾燙沙地上，一股淡淡的鐵鏽味。這段路走了半個小時才到，大磊如負釋重，暫時松了一口氣。

　　這棵樹是枯樹，好在樹乾還算粗。雖比不上陰陽墓裡的胡楊，但投射在地上的陰影也足夠三人避暑了。

　　小海的臉色很難看，大磊將水壺遞到他嘴邊喂下去。

　　“把你的筆記本給我。”

　　喬雨剛抿完一小口水，稍微好受些，聽到大磊這句話有點奇怪，但也沒多問將本子遞過去，抬頭看著天空。

　　萬裡無雲，仿佛靜止了。

　　她收回目光，偏過頭去看兄弟倆，大磊把本子攤開當做扇子給小海扇風，神情低沉充滿戒備。

　　這個人，還真是摸不透呢。

　　沒多久小海哼唧兩聲睜開眼，臉色緩和許多，看樣子暑勁兒過了。

　　這短暫的歇息讓眾人恢復了精神，正欲繼續趕路，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吼叫！似象鳴似獅吼似虎嘯，雖只有一聲卻如同百余猛獸齊齊咆哮，衝破天際。刹那間烏瘴迷茫，風沙四起，天空黑沉沉的像塊壓在頭頂的石頭。

　　“這...這聲音是從哪來的?！”小海不自覺靠向大磊，後者沒有說話，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找著聲源。那一聲過後便沒了動靜，此刻的沙漠仿佛是巨大的暗藏危機的黑色幕布，不知何時就掀起波瀾。

　　他們幾人警惕地看向四周，但天地混沌一片，視線模糊。小海握著大磊胳膊的手一緊，疼得大磊嘶地抽氣，剛要罵他，就見這小子緊張道:“噓...！聽...”

　　...聲音又來了！

　　這次沒有之前那樣猛烈，仿佛在喘息，斷斷續續的更不好辨認。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湧來，又似乎是從某個地方傳來。胳膊上的顫抖更明顯了，小海哭腔說道:“這聲音...好像是從地下傳來的！”

　　什麽?！大磊急忙趴在地上側耳聆聽，他臉色一變眼睛瞪得老大...聲音果然...是地下傳來的！糟糕！

　　“快跑！”大磊剛喊完，還沒等站起來，突然又是一聲巨響，平靜的地面竟然變成波浪狀開始劇烈搖晃！數以萬計的黃沙被震得在半空中肆虐，轟隆隆的聲音愈演愈烈，從遙遠的地平線逐漸逼近耳邊。大磊摔倒後還等站起來就被滾動搖晃的地面甩向空中，飛舞的沙子瘋狂地拍打在他身上陷進肉裡，根本睜不開眼！喬雨和小海的聲音還在周遭盤旋，很快便被這一波詭異的吼叫聲淹沒。

　　“哢嚓，哢嚓...”清脆迥然的碎裂讓身處旋渦中的大磊一驚！

　　不好！地要裂了！

　　大磊被摔在地上，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爬起來，支撐在地的手已經觸摸到裂痕了，再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朦朧中只見喬雨和小海倒在地上，正掙扎著起身。

　　他瘋狂地跑向倆人，大喊:“快走！地要裂了！”

　　穿雲裂石的怒吼再次從地下傳來，一聲聲不止，一聲聲凶悍。地上的裂痕逐漸變大，原平完整的沙地已變成一塊塊黃土。

　　這時，搖晃的地面突然平靜下來，突如其來的變動讓幾人愣住了，直到半空中叫囂的狂沙劈裡啪啦的砸在身上，他們才反應過來，撒丫子就地朝遠處跑去。

　　“啊！”小海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他抬起頭痛苦道:“我腿卡在裂縫裡拔不出來了！”

　　“什麽?！”大磊和喬雨急忙返回去，小海見狀連連搖頭:“別管我了！你們快走！別管我！”

　　大磊就像聽不見一樣跪在小海身旁，只見他一條小腿緊緊卡在裂縫裡，隨著時間的流逝小海愈發痛苦，大磊將手伸進去，試圖托著他的腿好得以解脫，但實在卡得太緊根本無法拿出。喬雨見狀飛速道:“我來！我手比你小也更靈活！”

　　小海一把奮力推開喬雨，喊道:“都說了讓你們別管我！快走吧！”

　　“去你奶奶的滿口胡話！”大磊擼起袖子咬著牙:“忍著點！”

　　小海預感不妙，驚恐道:“哥你...你要幹什麽...！”

　　“把你腿弄斷扛著跑！”大磊的手已經覆上小海的腿，死死用力拽著，不顧對方慘絕人寰的哀嚎，喊道:“你別怪哥！不這樣做你根本出不來！”

　　“別...別啊！兄弟一場你就留我個全屍吧！哥啊——！”小海慌忙搖頭，怕得連聲音都變了，就在這時地面再次開始搖晃！大磊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縫隙逐漸變大，小海氣都不敢喘急忙把腿拔出來，但在這動蕩不安的地面上別說跑了，爬都費勁！仨人被這片大地玩弄於鼓掌之中，緊接著，又是一聲刺耳的咆哮！嘩啦啦地竟震得深埋在沙坑中的岩石碎裂！

　　一條黑色的巨形長條異物從裂縫中突揚而起，甩動飛舞搖晃不止， 怒吼聲越來越大，地震得越來越厲害，只見一個更加龐大的身軀從地下爬出來，掀起塵土飛揚，而剛剛那條黑色異物不過是它的尾巴！

　　喬雨驚呼:“是蝰！”

　　這怪物渾身黑色，四肢如鐵柱，爪如磐石。每動一下都地晃天搖，且身型巨大，雙眼血紅，在烏沉沉的天色裡發著光！甚是瘮人，聲如百萬猛獸齊吼，吐露在外的舌頭呈青色，淌著腥臭黏糊的液體。它揮舞的尾巴形成一股暴風，卷起沙石盤旋不止，直接掀翻仨人拋向半空！他們在這股旋渦中睜不開眼，只聽見耳邊無休止的怒吼。

　　突然“啪”地一聲，一股巨力來襲，大磊猝不及防挨了一擊，他渾身劇痛，大腦嗡嗡直響，緊接著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胃裡翻江倒海，連血帶酸水一股腦地吐在地上。

　　吐完大磊清醒許多，他擦擦嘴看著眼前依舊狂怒的怪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它尾巴打在地上的。

　　喬雨就倒在旁邊，面色慘白，捂著胸口咳咳個不停。

　　他急忙問道:“怎麽樣?！”

　　喬雨虛弱道:“沒事...”

　　大磊點點頭沒再多語，焦急地尋找小海的身影，他不敢喊，怕引起這怪物的注意，只能彎腰在地上亂爬，跟無頭蒼蠅一樣急得團團轉。

　　小海...小海你可千萬別出事啊！咱哥倆好不容易才重逢...

　　就在這時——

　　“救命...救命啊！”

　　這是小海的聲音！

　　大磊心頭一緊，抬頭望去，這聲音是從怪物那兒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