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那一團巨大毛絨絨的影子緩慢地逼近,輪廓越來越清晰,竟然是三匹駱駝。
為首的那匹嘴裡咀嚼著乾草,黑溜溜的眼睛深不見底,停在仨人眼前。
大磊揉揉眼,他不是不相信眼前的景象,而是剛剛...好像看到那駱駝笑了。
小海最先走過去,呆呆地撫著它的毛發確認這不是幻覺,片刻後訝異道:“竟然是真的...咦?哥!這駱駝就是之前送咱倆到胡楊林的那隻!我確定...!它脖子這兒有一塊深褐色的毛發,跟胎記似的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後面那兩隻相對較小,小海走過去嘖了一聲:“這難不成是在八角大樓前逃走的那兩倆?...謔還真是!這塊兒還有我當時踹的腳印呢!”
說完抬腳比了一下:“嗯,大小也一樣。”
大磊回過神,一時間不知該喜該憂。他們幾人長途跋涉,別說鞋廢了腳都快爛了,一個個面黃肌瘦就剩把骨頭撐著,指南針已毀,路途遙遙還不知會遇到怎樣的危險...此刻有駱駝相助,可謂是雪中送炭。
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詭異,仿佛有一層薄紗蓋在眼睛上,看見了又看不清。
他走過去才發現,每一匹駱駝的繩索上都有一個小袋子,皆是土黃色的絲綢面料,上面繡著華麗圖案,滑溜溜的摸上去輕柔冰涼,在燭火的映射下微微泛著光。
與貧瘠偏僻的大漠格格不入。
喬雨隨便打開了一個,驚呼:“這不是身上老陸的瑞士軍刀嘛?!”
大磊一愣:“老陸?我記得當時從你包裡掉出來的。”
喬雨打量著軍刀:“他死後被我順來防身用的,結果扎完屍喙就不想要了...怎麽會在這兒?”
大磊目光落在刀把兒上,心跳不自覺加快,那上面還沾著腥綠的粘液...自己親手扎進屍喙身體裡的。
小海解開另外兩個袋子,裡面分別是一個日記本,一把黑色彎刀。
日記本是在鬼山城裡撿到的,小海不知丟哪去了,也不記得什麽時候丟的。
至於那把黑色彎刀,大磊握緊手眉頭緊鎖,這刀早就跟常風一起埋葬在廢墟深處了,上面依舊沾著乾涸的血跡。
眾人皆是神情困惑,大磊忽然想起石晶墓室裡的河下,那莫名出現又莫名消失的水泡,心中泛起一陣苦澀...黑影,一直就沒消失過啊。
你究竟是好的,還是壞的?
他抬頭望向茫茫無際的夜漠,揣測那黑影正躲在某處,暗中窺視著這一切。
火堆旁,幾人睡意全無。
遺失的東西哪來的?誰送過來的?目的又是什麽?
那三匹駱駝距離他們大概五米遠,仰著頭無比高傲,發出一陣陣不冷不熱的哼哧聲。
“就像我剛剛所說的,風雨之後有彩虹!怎麽樣?現在彩虹來了吧。雖然這大半夜出現的有些莫名其妙..…但這就叫老天有眼!”小海看向大磊:“哥,要不咱們別回塔爾村了,現在交通問題解決,水的話壺裡還夠,省著點喝路上肯定能再碰到水源...”
“我同意。”大磊打斷他的話。
老天幫忙也好,黑影相助也罷,亦或是步步為營成為湮滅沙漠裡的一粒沙石,即便徘徊在深淵邊緣,也要拚盡最後一口氣掙扎!
喬雨猶豫道:“真的不去了嗎?”
“不去了。”大磊態度決絕:“甭管這些東西怎麽來的,好歹是防身用具。
大問題都已經解決了,沒必要回去。” 喬雨:“那食物呢?”
大磊的目光落到在幾隻咀嚼哼哧的身影上,沒吭聲。
喬雨啞然,低頭沉默不語。
小海本想打趣兩句緩解下氣氛,但空氣裡彌漫的沉重就像壓在胸口上的石頭,喘不上氣,開不了口。
眾人心懷鬼胎坐到天亮。
太陽剛露出一角,喬雨就拿起一根燃盡的枯枝在沙地上畫東南西北圖,她琢磨了好一會兒,抓著頭髮有點發狂:“沒有指南針也沒有地圖,我連咱們在哪都不知道...”
“那邊有一棵斷裂的枯樹,會不會是咱們當時歇息落腳的地方?”小海放下望遠鏡,指著某處說道。
大磊接過來看去,確實有棵攔腰斬斷的枯樹,垂下的樹乾只剩一隅勉強連接著樹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看樣子是被沙漠妖風弄的。
他放下望遠鏡點點頭:“是。”
喬雨循聲望去,又看了眼太陽,低頭在地上比比劃劃:“樹距離咱們西偏南的方向...咱們當時是往西走的...也就是說要去RQ縣北境的話...應該是往東走。”
她語氣飄忽不定,似乎不確定。
大磊與小海湊過來看著地上簡陋的圖,跟喬雨的觀念一樣,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勁。想來想去,小海說道:“算了,地球是圓的總能走出去。況且老話說得好啊,女人的知覺最準確!就聽喬老師的。”
喬雨聽罷連連苦笑,轉身走到駱駝跟前,挑了一匹瘦小的騎上去。
大磊騎上為首那匹大的,對小海說道:“去!騎你之前踹的那隻去。”
小海走到那匹駱駝前,對它諂笑道:“老弟對不住啊,之前多有得罪,未來的路得仰仗你了。”
“我可不認這個弟弟。”大磊聽後打趣道。
小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嘿嘿,哥你之前還自稱是怪物的爹呢!”
“你個混小子蹬鼻子上臉!老子那不是為了救你?!”大磊手裡正好盤著兩塊小石子,直接回頭砸過去,小海早就料到哥會這樣,身子一歪,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喬雨倒霉的腦袋上。
哥倆表情一滯,急忙扭過臉生硬地哼著口哨,不敢再看身後那團怒氣。
幾人騎著駱駝前後排列,背靠著烈陽朝西邊屢屢前行,前段時間過得太苦了,腳底板都磨潰爛了,此時大磊坐在駱駝上,瘦弱的身軀隨著它散漫悠哉的步調一晃一晃,十分愜意。
他再次打量這片沙漠,不知不覺置身於此四年多,但地貌不斷的變化使得這裡變幻莫測,不同時刻有不同的景色,天差地別又大相徑庭。
眺望遠處的天際,淡淡白晝遙不可及,層層疊疊的溝壑像金海翻騰的駭浪,腳下駱駝行走的痕跡如孤舟星火,增添生機。
他們幾人哼歌的哼歌,凝神的凝神,晃晃悠悠地從白日到黃昏,霞光緋紅,烈火如歌,燎染一望無際的沙洲。日落迎黑,沉寂夜幕緩緩降臨,風沙作響如同謝幕的挽歌。
大磊見天黑了,說道:“找個地兒咱們...”
駱駝忽然停了。
一輪巨大明亮的金色圓月掛在空中,映襯得地上腐爛的皮毛黃燦燦,甚至隱隱泛著詭異的光。
眼前是一匹駱駝屍體,已經潰敗生蛆了,白色幼蟲在裡面翻滾蠕動。
身後兩匹駱駝走過來停下,喬雨隻望了一眼就忍不住別過臉嘔吐,小海盯著倒在地上的殘骸,它被開膛破肚,裡面大部分內髒都不見了,從身形來看,是一匹年邁的老駱駝。
“會不會是被禿鷲吃了?”
大磊抬頭,盯著那輪月圓喃喃道:“月圓之夜...”
那邊喬雨吐得七暈八素,她本就沒怎麽吃東西,此刻胃已經空了止不住地嘔酸水。好不容易才緩過來,臉色慘白,喝了一口水擦擦嘴。迫不及待地拉扯著身下的繩索離開,可駱駝一動不動,似乎在對同類的遭遇默哀。
不僅是它,另外兩匹也是如此。
它們停止了咀嚼,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哀嗚,低頭垂眸,長長濃密的睫毛擋住沁淚的雙眼。
幾人相視不語,心裡五味雜陳。
不多時,輕紗雲霧覆上,將圓月籠成彎彎狀,大磊身下的駱駝哼哧兩聲,抬蹄悠悠地繼續前行,它腳步依舊輕盈散漫,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大磊回過頭,目光越過小海和喬雨,落在那團漆黑的慘狀影子上,逐漸變遠變小,最後消失在視線裡。
當晚,他們在一處河邊停下歇息,水流靜止,略微渾濁。
岸邊稀稀散散地矗立著幾棵枯樹和大大小小的岩石,大磊去灌水壺,喬雨小海鑽木取火。
他蹲在河邊上,任憑動作如何謹慎輕柔,還是避不開漂浮在河面上的沙土,大磊被磨得沒了耐性,索性破罐子破摔!喝點泥巴也好,連吃帶喝還方便。
月色下,水裡映出大磊快沒人樣的臉,枯瘦不堪,頭髮胡子亂成一團,看上去髒亂不堪。他搖搖頭苦笑,突然嘴裡感到一股血腥味,吐出來是一顆牙。
這是掉落的第四顆了。
身後小海和喬雨喋喋不休相互指責,看樣子生火又失敗了。大磊借著月色看手表上的時間,表盤摩擦出些許劃痕,但依舊能看清:5月17日,晚上九點半。
年末能離開這兒嗎?
“哇!成了!”喬雨喜上眉梢,弱小的火苗逐漸變得明亮,襯得她的臉頰紅彤彤充滿活力。
他擰好水壺起身走了過去,喬雨打開罐頭,分成三份。
幾人一邊小口小口吃著,一邊大口大口喝水。
沙土味麵粉味和牙齒脫落後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在嘴裡蔓延,大磊只能將硬含軟了再咽下去。
他雙眼空洞地看著喬雨的背包,如果沒猜錯,糧食只剩一個罐頭了。
隨後瞥向不遠處的駱駝,目光變得貪婪凶狠。
喬雨突然看向小海:“對了,那個日記本能借我看看嗎?”
“什麽借不借的,給你都行。”小海掏出來遞給她:“反正也是我撿來的。”
喬雨邊翻邊問道:“從哪撿的?”
“鬼山城。”
喬雨抬起頭:“鬼山城哪?”
小海一見她這樣就害怕,這丫頭研究起來比樓蘭後期入魔還可怕,胡亂應付道:“也是一個墓,但不記得了。”
喬雨定定地看著他,神色複雜。小海被她看得心虛,別過臉走到大磊身邊,小聲說道:“哥,我餓。”
大磊眼皮都沒抬:“誰不餓?”
“不是。”小海偏頭看了眼喬雨,她正在低頭看日記,這才放下心來輕聲道:“我剛看喬老師吐得昏天地暗,也沒敢說。那匹腐爛的駱駝,有一些肉...應該還能吃。就連裡面的蛆都是蛋白質啊,這在別的地方還是特色菜呢!反正吃到肚子裡都一樣,要不回去一趟?”
大磊沉吟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倆人對喬雨說去附近方便一下,喬雨頭也沒抬,完全沉浸在日記的內容裡,就連哥倆牽著駱駝走了都沒察覺。
還好那地方距離河邊並不遠,來回不過半小時。
大磊小海再回來時,雙手血淋淋的,手裡拿著幾塊腐敗的爛肉,散發一股難聞的臭味。喬雨被這刺鼻的味道引得抬頭,看到後瞪大眼睛頓悟,又跑到岩石邊彎腰嘔吐。
他們將腐肉架在火堆上烤著,急不可耐地等待。
身後不遠處的三匹駱駝面無表情,嘴裡機械地咀嚼。
不多時肉已烤好,滋滋地冒著熱氣和蛆蟲的油脂,那股腥臭味更加強烈,但在哥倆眼裡是至高無上的美味。他們貪婪地大口大口吃著,大磊牙齒松動,總要慢慢細細地咀嚼才能咽下去。
吃著吃著,他有點恍惚。
這個味道...怎麽有點熟悉?
大磊半塊下肚忽然沒了胃口,小海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吃著,完事兒心滿意足地躺在地上,拍著肚皮說道:“哥,它們不會恨咱們吧?”
大磊知道他說的是駱駝。
黑夜中,他手拿彎刀割殘屍的腐肉時,余光似乎又看到那匹為首的駱駝在笑。再扭頭看去,並無異常。回來的路上平淡無奇,它們的腳步輕緩神態自若,仿佛大磊與小海手上提的不是同類血肉,只是一塊兒石頭。
過了很久,大概味道散去了喬雨才回來。
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臉色不大好看。
哥倆亦是無話,沉默片刻,小海被時好時壞的氣氛搞得煩躁,大抵是吃過肉有了精力,他嗓門特別大:“喬老師,我哥倆也是不得已...”
“不說這個了。”喬雨突然打斷他:“還記得我剛剛問你,這日記本在鬼山城哪撿到的嗎?你說是一個墓。”
小海見她還是不肯罷休,無奈道:“對,怎麽了?”
喬雨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四周寫上:東、南、西、北。隨後抓了四塊石子丟進圈圈裡,說道:“這塊代表陽墓,這塊代表陰墓,這塊代表大磊哥之前說的古墓也就是石獸墓...最後一塊代表塔爾村。”
她起抬頭看向大磊和小海,指著那個圈圈:“這個就是鬼山城。它不是一個墓,是這片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