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已是入夜，臨近十二點。

　馬丁再次客串司機，駕駛協會的蒸汽車從高堡離開，緩緩開向格瑞普市區。

　車內，副駕駛座。

　迪莉婭摘下耳垂上長長的珍珠耳墜，將其放入首飾盒裡的第一排小抽屜:“作為一個新人，你今天乾得不錯。”

　她從一個小本子上撕下一張紙，用蘸水鋼筆在上面唰唰寫了幾個字，遞了過來。

　馬丁接過一看，發現這是一張皮爾龐特銀行的支票，上面寫著300金鎊的提取額度，下面是迪莉婭本人的確認簽名。

　她嘴上說著:“沒帶現金，得勞煩你去一趟銀行了。”

　馬丁將支票收入褲袋。

　他心裡不免感慨。

　以前當大學圖書館管理員，一年辛辛苦苦，才拿15金鎊薪水。這也是聯邦大多數城市青壯年勞動者的一年收入。

　成為了注冊探險家後，他替協會與薩拉夫人跳舞聊天，就能拿到一個普通人需要20年才能掙到的錢。

　這就是上下階層持有資源量的巨大差距。

　聯邦很多數據都並不透明，報紙媒體上的公布的數字，有一些光是想想就能發現前後矛盾。

　概而言之，大多數人活在媒體反應出的世界裡。

　一個青壯年能認真勤勞地工作，一般是不會餓肚子的。但想要更進一步，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房子，甚至讓孩子能讀書上大學，那是困難重重，耗費一輩子的勞動都未必能做到。

　階級固化嚴重的環境下，光有個人能力還不夠。

　超凡者也是如此。

　譬如巴克，頭腦聰明，應變頂級，也有實力，但依舊無法逃出基金會的手掌。

　對非頂層的的超凡者來說，背靠一個強力組織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才能將能力迅速提現為實質性的資源，並且得到組織的庇護。

　這也是馬丁目前在做的事。

　蒸汽車在黑夜中一路向南，煤氣燈在前方照出兩條往前延伸的光帶。

　迪莉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馬丁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詢問:“我想問問。為什麽協會要維系與薩拉夫人之間的關系，她有什麽特別?”

　與薩拉夫人短暫接觸中，馬丁體會到這位不幸夫人的體貼和善解人意，雖然她有時候會說兩句調情話，但更多是擦邊玩笑話，不能當真。

　她不是什麽饑不擇食的女人，相反，她有著某種清晰的距離界限。

　如果想要越過這條線，她就會果斷地後退和拒絕。

　想要用男色去籠絡這樣一個女人，似乎不會得到什麽有效的回報。

　“我還以為，你要下一次才會問。”

　迪莉婭閉著眼睛說:“以你的聰明，應該看得出，薩拉夫人不是那種沉溺情愛本能的貴族婦人。”

　“她曾是摩根醫學中心的外科主任，這個位置可能你還沒有一個具體概念。”

　“那是如今全世界最好的醫院，她是最好醫院裡最好的外科醫生之一，你懂我的意思嗎?她本身就是一個著名的醫生，只是結婚後放棄了事業，回歸生活。”

　“聽起來很奇怪，對不對?一個如此傑出的人物，這麽乾脆地放棄了自己的天賦和未來。”

　“更奇怪的是薩拉夫人的四任丈夫。”

　“北島王國的伯爵、雅各布家族的才俊、《每日街報》董事，以及留裡克魚人的侯爵……這每一任丈夫和她相處的時間都不長，短的幾個月，長的一兩年，他們都會不顧一切和她結婚。”

　“有貴族傳言，說薩拉夫人研究出了一種魔藥，能控制男人對她死心塌地。”

　馬丁眉毛動了一下。

　迪莉婭放在腿上的手指輕輕上下敲打，仿佛在彈奏看不見的琴鍵:“這大概率是謠言。不過薩拉夫人頗有魅力，卻是不爭的事實。”

　“你覺得她怎麽樣?”

　馬丁認真想了想:“她看起來開放隨意，但給我的感覺是，內心比較保守。”

　“看不出來，你還會跳舞識女人。”

　迪莉婭睜開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旁邊的黑發青年。

　“不過你說得沒錯，之前協會聯絡人也基本上是這樣的結論。薩拉夫人喜歡年輕的男性，但她並非生性放蕩，倒不如說，她喜歡與年輕富有生機的人交往。”

　“這是她的個人喜好，還是另有緣由，看你能否找出一個答案。”

　“再說說薩拉夫人的前夫們。”

　“薩拉侯爵在魚人一族裡地位不低，他是世襲貴族，祖上曾經顯赫一時，後來被邊緣化失去了實權。但家族影響力沒有完全消失，他為人行事都很低調。”

　“但關於薩拉侯爵的死，我們協會和沃爾夫公司得出的調查結果，卻和留裡克不一樣。”

　迪莉婭收起臉上的戲謔，眼神也認真了起來。

　“薩拉侯爵海上出事第一時間，附近海域有我們的資深探險家。他們趕去發現，那裡海上漂浮著一些非常細小的殘骸碎片，一部分屬於魚人，還有一部分屬於鼠人。”

　“鼠人?”馬丁立即嗅出味兒來:“侯爵的死不是意外?”

　迪莉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陳述:“沃爾夫公司那邊調查更加詳細，他們在事故海域收集到了一些稀薄的血液樣本，這些血液確定屬侯爵本人。”

　“除此之外，狼人們還找到了一個破碎的盒子，那是一個昂貴的求救道具，不過遭到了嚴重破壞，導致無法使用。”

　“協會和沃爾夫公司研討交流後，得出了一個沒有對外公布的推測:薩拉侯爵不是不幸被龍族所殺，而是被有預謀的伏擊滅口。”

　“鼠人很早就潛入侯爵船上，等進入特定海域，埋伏水下的殺手和鼠人裡應外合，將侯爵連人帶船全部碾碎。”

　“要在海上悄無聲息乾掉一名魚人侯爵，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敢肆無忌憚下死手的，我們排除了侯爵的政敵後，發現只有一個群體能做到，那就是留裡克遠洋團。”

　馬丁腦子裡各種念頭閃過。

　“侯爵和遠洋團有恩怨?”

　“我們沒有證據，也沒有證人，不過倒是有一條小道消息。”

　迪莉婭輕聲說:“據說，薩拉侯爵在魚人地下城‘噩夢海溝’曾被魚人議會秘密地內部審查，議會懷疑他暗地加入了真理騎士團。”

　馬丁懷疑自己聽錯。

　一名魚人侯爵，加入了法洛士的騎士團?

　按照真理騎士團的精神，他們要抵抗神眷和天使，參與解救依舊被用作人口貿易的島民，幫助平民對抗官員商人階級和神眷貴族們。

　薩拉侯爵是真理騎士的話，他就得反對自己的階級，要對抗整個魚人貴族群體，並且還要和給予他特權與力量的天國戰鬥。

　這聽起來實在荒謬。

　“因為議會沒有確鑿證據，所以只能釋放薩拉侯爵。”

　“但是你知道，總有一些辦法能夠繞開繁瑣的行政程序。”

　迪莉婭冷笑一聲:“遠洋團就是用來做這種事的。”

　馬丁梳理了一下思緒:“也就是說，薩拉侯爵是涉嫌叛變為真理騎士，所以被殺。那薩拉夫人也……”

　“你不需要這麽快地舉一反三，等我說完。”

　迪莉婭語氣裡有幾分不滿，她抬起左手食指，放在嘴唇前方:“好了，先乖乖閉嘴，等我講完。”

　馬丁雙手張開，示意明白。

　對方這才繼續說:“據不願透露姓名的爆料人說，薩拉夫人的四任丈夫，都和真理騎士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

　“所以說，他們四人的死是意外，但又不那麽意外。”

　“接下來回到你的問題上。”

　迪莉婭撩了撩耳邊鬈發，翹起長長的左腿，收腰黑裙撩出一片白色肌膚:“薩拉夫人是真理騎士嗎?誰也不知道。但大家都盯著她，這毋庸置疑，現在變成了一種微妙平衡。”

　“薩拉夫人身份特殊，誰也不敢亂動手，而且沃爾夫公司在力保……這是另一件事了。”

　“探險家協會之所以接觸薩拉夫人，既是社交需要，也是提前投資，說不定什麽時候，她還可能會和我們合作。朋友總是多多益善。”

　馬丁看向她，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協會和騎士團的關系是……”

　迪莉婭用手背托著下巴，給出了一個隱晦的答覆:“我們就像是住在樓上樓下的鄰居，雖然互相都看不順眼。”

　“但樓上漏水，也會淹到樓下。”